第36章 花殘
闵煞神破天荒學會了“謙虛”與“以德報怨”兩條人生真谛,抽風似的要為顧開召開一場專家座談會,特來找院長商議此事。而宗政浩樂于賣故友一個人情,只聽三言兩語便痛快答應了。
顧北北感覺自己來得不是時候,整個人如坐針氈,目不斜視,卻依然能強烈的感覺到來自三尺之外的震懾,攪得她六神無主心亂如麻,恨不能奪門而出,徹底逃離那個人的勢力影響範圍。
“北北,你覺得呢?”宗政浩抿了口茶,慈愛的征求家屬意見。
“我沒意見。”有也不敢提啊。
“那這件事就這麽說定了。”
“好。”麽?顧北北無奈的答應,但轉而一想這于顧開“伯父”未嘗不是件好事,心裏頓時舒坦了些,不過——她是不會感激闵關紹的。
落筆時偷偷觑了眼闵關紹,下一瞬很快收回視線,同時心中不停的祈禱:走吧,走吧,快走吧……
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談完事的闵關紹絲毫不顯告辭的架勢,待客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悠哉悠哉耗時間,那惬意模樣叫人恨得牙縫癢,更恨不得在那張俊臉上抽幾巴掌。
當然只是憑空意想。顧北北暗罵那厮沒眼力勁,賭氣似的幹坐着,一言不發。
一室寂靜,破有幾分尴尬的味道。
宗政浩左右瞧了瞧,突然頓悟自己身為主人應該說點什麽,當下呵呵一笑看向顧北北,道:“北北啊,好些日子沒來了吧,怎麽今兒個想起我這把老骨頭了?”
顧北北忙賠笑堆好話:“伯父說笑了,北北雖然不曾親自看您可這心裏頭天天惦記着您老呢,實在是最近婆婆過來小住抽不開身,不然早來叨擾您了。”
宗政浩聽後卻是一愣,臉色微妙:“她……恩,就是你婆婆,她還好嗎?”
宗政浩問候她婆婆?顧北北不明就裏,驀地腦海一晃有白光閃過,快得抓不住。待回神時突覺自己漏掉什麽重要的東西,可惜無從找尋,只得笑說:“婆婆很好,昨天剛回北京。”
“哦,這樣啊。”
不知怎的顧北北聽出他話裏透着一股惋惜,疑惑的視線落向宗政浩,見他老臉布滿愁容額,頭頂着深深的皺紋抱怨說:“哎,人老了,不中用了,兒子兒孫一個都不想我。”說時對着顧北北笑,既慈祥又和藹:“北北,今兒中午別走了,留下陪我吃午飯。”
Advertisement
“好啊。”顧北北爽快答應,正好她有事情拜托。
可是偏偏有人不識趣。
“院長,關于顧開的座談會還有許多細節問題,正好中午我們邊吃邊聊,您看怎麽樣?”闵關紹提議道。
顧北北緊抿丹唇。
“也好。”宗政浩想想,應允了。
顧北北無聲抗議。
……
午飯吃得很不愉快。
中途顧北北委婉的提了提劉嬸兒子的事,院長面露難色:“這事……”難。
“給我吧。”闵關紹突然插話,“正好我缺個助理。”
院長詫異的看着他:“你想清楚了?這小夥剛出校門,一點兒從醫經驗都沒有。”
“我會提點他。”自信慢慢的說。
宗政浩回憶往昔神之手叱咤風雲的光輝事跡,不由欣慰的點頭,轉而詢問似的看問顧北北。
顧北北道:“就這樣吧。”她雖然不喜闵關紹,但這厮的實力的确無可厚非,況且她沒理由剝奪一個年輕人的似錦前程。
此事談妥三人碰杯,鑒于顧北北不會喝酒只好以牛奶替代,咕嚕嚕一口氣喝幹,再擡頭時嘴巴四周留下一圈淡淡的奶漬,呆萌得緊。
闵關紹見之失笑,體貼的拿了紙巾:“來,擦擦,難看死了。”說着就要親手給她擦。
男人眼中的寵溺令她大腦有片刻短路,顧北北心底一熱,發酸的眼眶幾乎有落淚的沖動。她一時忘記反應,就這麽呆呆的看着他,任由他的俊臉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突地——
她臉色大變,飛似的沖向洗手間。
嘔——嘔嘔——嘔——
一通大吐特吐之後,顧北北蒼白着小臉出來,于洗手間拐角撞見一道霸道身影。男人那雙銳眸死死的盯着她,似要把她看穿。
她呼吸一頓。
宗政浩滿臉擔憂的趕過來:“北北?北北……還好吧?剛才怎麽回事?啊,跟伯父說說怎麽了?”
顧北北強裝鎮定,執筆淡定的寫道:“我對海鮮過敏,誰知道這家餐廳的牛奶中竟放有蝦仁,不過剛剛吐完現在感覺好多了。對不起,伯父,讓您擔心了。”要怪就怪自己一時不察,差點兒着了那厮的道。
那厮眼神微閃,抿唇不語。
“什麽?”宗政浩拔尖了嗓門,很是吸引來不少八卦眼光,“不行!快,快跟我回醫院做個全面檢查,過敏可不是鬧着玩的,嚴重的起滿臉疙瘩一毀容,女孩子這輩子就完了……”他一邊說一邊拉了顧北北就走。
顧北北也不掙紮,從善如流的跟他回醫院。
一系列檢查下來,基本無大礙,醫生給開了幾盒藥又交代些注意事項,這事就算過去了。但宗政浩不放心,非要留顧北北住院觀察兩天。
顧北北不想小題大做,笑着回絕了他的好意。
最後去特護病房看顧開。顧開還是老樣子,對周圍發生的一切絲毫沒有意識。折騰大半晌,顧北北疲憊不堪,兀自悲傷一會兒不知不覺趴病床邊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感覺左耳朵麻麻癢癢的。
“恩……”她嘟嘟起小嘴不滿的嘤咛出聲,纖手軟綿綿一揮,轉個臉繼續睡。
誰知那股惱人的癢意不肯消停,順着左耳根一路向下,到脖頸,到背脊,甚至得寸進尺的……
腰間灌進一陣涼風。
她一驚,猛的睜眼。
“醒了?”九十度上空飄下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不難斷定非闵關紹莫屬。
顧北北的腦神經一下子高度緊張,“噌”的一下火速起身,并一臉防備的瞪着闖入者。下一刻又驚覺自己身上那件米色大衣已被褪去大半,右邊袖子還好,但左邊袖子空蕩蕩晃悠悠的垂落着,露出裏面的紅色針織衫。
她怒:你幹什麽?
罪魁禍首卻毫無愧疚,棱角分明的俊臉冷傲無波:“求證一件事。”
她了然,暗道顧映雪的左後腰有一塊胎記,但顧北北沒有。
給不給他看?不給,他能善罷甘休?給,即便他能徹底死心,可她真心不想讓他占便宜。
內心天人交戰之際那厮已逼至近前。
顧北北吓了一跳,退縮的雙腳不由連連後退,直到後背貼上一睹雪白牆壁。
闵關紹步步緊逼,凝視她嬌顏的沉眸幾乎翻滾着深邃暗湧,險些把她吸嵌了進去:“別怕,我就看看,不會對你做什麽。”聲音一如記憶中的低沉沙啞,似壓抑着兇濤駭浪。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跑,然而沒等來得及只聽“啪——”的一聲,眼前橫過一條鐵臂,她暗自咒罵,轉身還想跑,可惜又聽“啪——”的一聲……
就這樣,她被禁锢在牆與男人之間,逃無可逃。
熟悉的男性氣息蜂擁而至瞬間席卷她的全身,漫浸四肢百骸,沖蕩着脆弱的心緒也跟着一顫一顫的,水眸掀起陣陣慌亂,心湖泛動盈盈漣漪。
她無措,掩蓋不住的眼睫怯怯顫動着。
“你在心虛。”闵關紹說,近在咫尺的俊臉噴灑出呼呼熱氣熨燙着她嬌嫩的臉頰,暧昧不已。
沒有!
顧北北倔強的閉上眼睛,拒絕承認。
“還說不是雪兒?”
不是不是我不是!
她深呼吸,認命般轉過身子,看似鎮定的左手慢慢撩起針織衫下擺,露出後腰的肌膚。
白皙,無暇。
怎麽會?!
瞳孔赫然放大,闵關紹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定睛再看:
仍是白白嫩嫩的一塊,根本沒有什麽胎記。
“你……”他擡手想要碰觸,卻聽——
“你們幹什麽?”
平地一聲驚雷。
兩人雙雙看向門口。秦弈卓臉色鐵青的走過來,一把拽過顧北北藏身後,沖闵關紹語氣不善的下達逐客令:“師弟,這裏不歡迎你,你可以走了。”
闵關紹不甘的瞪着秦弈卓背後,那女人低垂着腦袋死死的躲那兒,不給任何人窺視的機會。他再次攢了攢拳頭,松開時不由沙啞了嗓音:“你是她嗎?”
刻印着往日深情的質問流經在耳畔徘徊,揪心,沉痛。
顧北北深切的感受到有那麽一瞬她的所有心理建樹幾乎分崩離析,潰不成軍。
她擡頭,平靜的眼波迎視他,重重搖下了千斤的頭顱。
不,我不是。
(#_<-)
殘花敗絮,滿地狼藉。
午夜的唐宅萬籁俱寂,悄然無聲,昏黃的燈光洋洋灑灑照在這片殘花林,凄凄慘慘,哀哀傷傷,說不出的落寞悲懷。自從那日顧北北大鬧之後,這片廢棄的花海已自動列為唐宅的禁地,平日除了闵關紹時不時來這裏出神發呆,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遠遠的退避三舍。
闵關紹特別看重這片花海,甚至超過自己的命,孰料一朝毀于一旦。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然顧北北卻驚奇的活了下來——沒有人知道原因。
“少爺,回房休息吧,你的傷還沒好呢。”龍伯望着那道孤傲的背影,心疼的勸。
“龍伯,您看得懂唇語,告訴我她那天走的時候說了些什麽?”闵關紹也不轉身,背對着龍伯問話,顯然沒有回房的打算。他自認不是悲秋傷月之人,但每晚卻能在這鬼使神差的站上許久,從傍晚,一直到午夜甚至淩晨,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的站着。
龍伯嘆了口氣,勸說道:“事情過去那麽久,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少爺,別……”
“告訴我。”他一意孤行。
“少爺不會喜歡聽的。”
“只管說,我有心裏準備。”總歸不是什麽好話。
龍伯頓了頓,才開口:“她說……你不配擁有這種花,它們紫陽花一生不離不棄,至死不渝,你卻親手将姐姐推向萬丈深淵,在她最絕望、最悲慘的時候一走了之,人間蒸發。”
“還有,她問你知不知道她姐姐是怎麽……怎麽死的?”
“自殺,含恨而終。”
話落,龍伯看見前方那道背影明顯的晃了晃,老頭心生不忍,卻逼着自己狠下心腸接着說:“可笑的是她到死都不知道你是誰……你說的沒錯,我恨你,恨不得你死為她陪葬!”
“呵……”一聲冷笑,更像自嘲。
龍伯搖頭嘆息道:“顧北北還說了,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當年你一個轉身,在一個怎樣的人生位置上缺席了……”
怎會不知?闵關紹苦笑,不可名狀的酸澀龍卷風似的瘋狂蔓延,直教他險些窒息,挫骨揚灰。驀地眼前又浮現那日的情景,秦弈卓溫柔而憐惜的抱起那個女人,最後看他一眼,眼神帶着悲天憫人的嘲諷:“師弟,收手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他該收手嗎?闵關紹一度迷茫,很有一段時間沒再找顧北北的麻煩。
忽想起今日在顧開的病房內那女人毫無異樣的搖頭,以及她左後腰白皙無暇的肌膚,他的心再次疼了起來,絞疼絞疼的,痛不欲生。
或許,他真的應該收手了,那女人真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