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錯過

顧映雪塞回手機,突然感覺無所适從。仰頭,濃墨的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深沉得化不開,糾結得理不順。

岔路口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天橋倚靠的行人,路邊閃爍的霓虹光,以及前方突然亮起的紅燈。

嘀嘀——

九十度轉角的西方,一輛藍色公車加速朝這個方向疾馳而來。

吱——

北北!

她瘋了似的朝她撲過去,驀地背後一個力道将她拽住,繼而身子緊緊貼上一副熟悉而溫暖的胸膛。

“別過去,危險。”

咯咯——

顧映雪聽見一陣笑,順着聲音看過去,只見那對姐妹花正朝她暧昧的眨眼。

“剛剛想什麽呢?那麽入神?”頭頂砸下一道聲音。

她擡頭,怔怔的看着那個人。

“傻了?”闵關紹用手指寵溺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尖,好笑的說,“雪兒,我本來打算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你膽子這麽小,不經吓。”

顧映雪腦袋裏恍恍惚惚的,一直呆愣愣的瞅着。逆着路燈看不清男人的五官,不過此時他的一雙眼睛正熠熠生輝的瞧着自己,今日他穿了一件白色襯衫,領口處留着兩顆藍色紐扣未系,平平板板的衣領将他英俊有型的下巴勾勒得愈發性感撩人。

“怎麽?才一周不見就這麽想我?”闵關紹痞痞的調侃道。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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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映雪眼圈一紅,一頭紮他懷裏嗷嗷大哭。

“怎麽了怎麽哭了?雪兒?到底怎麽了……不怕,老公在這,老公來了,不怕不怕啊……”

她不停地搖頭,什麽都不肯說,只管一個勁的哭,一個勁的嗷,一個勁的把自己的眼淚和鼻涕惡心的抹在他潔白平整的襯衫上,像報複他似的把他弄得一聲髒。

頭頂上,男人一直引以為傲的俊臉此時堪比大便色,他額角的太陽穴鼓鼓着,嘴唇死死緊抿着,拳頭握得嘎嘣響,強忍着踹開她的沖動生生受着。

天殺的!要不是念在她是他老婆的份上,他早把她踹去閻王殿了,該死!該死!該死!

這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煎熬不知道受了多久,突地只聽“噗——”的一聲,顧映雪揪着男人的衣角擤下最後一坨鼻涕,完了繞到他背後掀起那還未被污染的雪白襯衫胡亂抹把臉,擦擦手,這才消停。

“阿紹,對不起。”事後,顧映雪真誠的擺出一副愧疚狀,站闵關紹跟前低頭忏悔,認罪态度良好。

“你這個……”闵關紹破口大罵,奈何對着那顆黑漆漆的腦袋頂什麽都罵不出來。

咬咬牙,忍着揍她的沖動,轉身,一聲不吭的從行李箱中抽出一件幹淨襯衫,以兩根手指捏着走去最近的一家餐廳,到洗手間換衣服。完事後心裏還是膈應,于是把先前那件濕漉漉的、黃不拉幾的白襯衫一股腦塞垃圾桶,眼不見心不煩。

五分鐘後,當闵關紹神清氣爽的走出餐廳去見老婆的時候,卻見岔路口一個人影都沒有。直到此時他才猛然察覺到,之前自己捏着襯衫離開時,他老婆特意将手機塞進他褲兜是什麽意思。

掏手機,打電話,那個日本姐姐說她們提前回酒店了,順便把他的行李箱一起提走了,并告訴他叫他遵照老婆大人的指示,自己回酒店。

“老子沒錢!”他吼。

“太太說沒錢自己想辦法。”

“老子不認路!”

“太太說不認路就自己問路,不要辜負了老天賜你一張會說話的嘴。”

闵關紹忍着摔手機的沖動,深呼吸,壓壓火,問:“地址在哪兒?”

w酒店,1806室。

當闵關紹循着手機地圖成功找對地方的時候,顧映雪剛剛沐浴完畢,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坐在沙發上,手中拿着一只吹風機嗡嗡嗡的吹。

她倒是自在。

闵關紹心裏有氣,揮手将那對日本姐妹花遣退,邁大步來到她身旁,坐下,二話不說搶走她的吹風機,“咔”一聲關掉,然後面無表情的盯着她,讨要一個解釋。

“說吧,為什麽捉弄我?”闵關紹問。

顧映雪揚眸直視他,眼中閃過一道悲傷,卻在瞬間淡去。側身從茶幾上拿起她的專用小本,翻到扣好的一頁,上面寫着一句話:

“當年北北就是在那個岔路口推開的我。”

闵關紹愣。

良久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就是……就是你戲弄我的那個岔路口?”他按捺着心中洶湧澎湃的情愫,沙啞着嗓音問。

“恩。”

“七年前,8月30號,周四,傍晚五點左右,是個雷雨天。”

你怎麽知道?

顧映雪将心提到嗓子眼,心髒砰砰砰的狂跳不止,她慌亂的瞪大眼睛看他,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臉,仔仔細細觀察着他的反應,不錯過一絲一毫的變化,似乎想從他臉上挖掘什麽異樣。

他是不是知道了?是不是知道了寶寶的存在?是不是……

闵關紹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一把抓住她小手狠狠的攢在手心,那力道大得恨不能将她捏碎。

疼……

“聽我說,雪兒,你聽我說……當年那場車禍我……我也在場,我就坐在南邊路口的一輛出租車上,我當時……我當時突然感覺心髒針紮似的難受,我看見前方堵着一輛藍色公交車,幾個穿着透明雨衣的白大褂将什麽人擡上擔架,地下積了一灘粉紅粉紅的血水,我看着那血心髒又是一陣刺痛。”

“我那時鬼使神差的想要下車,下車去前面看看,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我都已經……都已經推開車門邁下了一條腿,可……可……可後來我的手機響了,電話那頭的人說在臺灣高雄發現一個女孩很像你,我一急……一急又縮了回去,然後叫司機吊頭直奔機場飛了高雄……”

“雪兒,雪兒……原來我們離得那麽近,離得那麽近,你就在……就在離我幾米之外的地方,可我為什麽沒有發現?為什麽我沒有發現你?為什麽……為什麽……”

闵關紹一遍又一遍的質問自己,環着修長的雙臂将她緊緊的擁在懷抱,內心深處的悔恨無以言表,一陣陣的揪心疼得他肝腸寸斷。

若是當年他邁出了那一步,若是邁出那一步,那麽他們是不是就不必錯過這麽多年?不用忍受那麽多的相思之苦?

阿紹,都過去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顧映雪想安慰她,奈何雙手被他死死握住,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張嘴發出幾個“啊啊啊”的聲音。

“疼?”闵關紹不由放輕了力道,卻仍是拉着她舍不得松開。

“雪兒,你知道嗎?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去過你家,可是你已經搬走了,我不确定你父親為了要你躲開我而搬去什麽地方,還在臺北?或是搬去其他城市?甚至是國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定要找回你,于是我就滿世界的找你。”

“這些年我去過好多地方,救過好多國家政府高官的命,我不要他們的報酬,我只要他們幫我留意一個來自臺灣臺北的、叫顧映雪的女孩,一旦有她的消息務必第一時間通知我……”

“我停留時間最長的地方,還是臺灣,我去過高雄,可惜那個女孩不是你,我不甘心,就沿着高雄一路向北,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的找,高雄,屏東,臺南,嘉義,雲林,臺中,新竹,桃園,唔……”

別說了,被說了。

顧映雪眼睛酸酸的,抽出手去捂他的嘴巴。

闵關紹将她小手拿下來,放在嘴邊細細的親吻,繼續說:“我在臺北的時候為一個警察局局長動過腦瘤手術,他查到了顧北北的下落,我聽到這個電話時欣喜若狂,恨不得立馬插上翅膀飛去臺北,然而接下來他話鋒一轉,叫我不要高興得太早,因為就連顧北北也不知道她姐姐在哪兒。”

說到這,闵關紹放下她的手,将小本和筆一起遞給她,揚眉問:“雪兒,你是否應該給我好好的解釋一下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映雪頭皮發麻,接過本和筆老實巴巴的交代:“當年爹地身上攤了官司,我一看他們都是穿制服的,當時就吓得雙腿打顫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個勁的說我是顧北北,我姐姐顧映雪已經失蹤好長時間了,我也不曉得她在哪兒。”

闵關紹噗嗤一聲被她逗樂,沒好氣的罵:“他們又不吃人,你怕什麽?”

“我就是怕,因為我看過一則新聞報道,說有一個姓張的男人向別人借了十萬塊錢,寫過欠條,約定兩年後還錢,誰知後來這個姓張的倒黴變成一個植物人,債主一氣之下将他告上了法庭,結果法庭以姓張的‘完全喪失民事行為能力’為由,勒令他的直系親屬歸還那筆錢,後來還是他老爹把錢還給人家,這件案子才算了結。”

闵關紹看過她寫的,完全認同的點頭:“對,法庭判的沒錯。”

顧映雪囧得無地自容,說:“所以當時我就有一種傻乎乎的認知,以為植物人犯了法,罪名就要由他的直系親屬承擔,我一想到那些人要壓我去坐牢就怕得不行,打死都不敢承認。”

“傻丫頭!”闵關紹又恨又愛的将她摟過,“你怕坐牢,就不怕欺騙公務人員罪加一等?”

“只要不吃牢飯,我寧願铤而走險的撒謊。後來經歷的事多了,我也懂了,就算爹地真的被判刑坐牢,也株連不到我。”

闵關紹愛憐的摸了摸她的腦袋,撸起一撮未幹的頭發繞在指尖把玩,漫不經心的問:“後來你父親的案子怎麽樣了?”

“不知道,爹地失蹤多年,他的案子好像一直懸而未決。”

“好像?”

“恩,我也不清楚,反正爹地找回來的近一年,臺北這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法院也沒有傳喚。”

闵關紹皺眉,繞着她頭發的手就是一頓。

“怎麽了?”顧映雪問。

“沒事。”他放開她,附身拾起不知何時被丢在地上的吹風機,“咔”一聲打開,揪着她頭發嗡嗡嗡的吹了起來。

顧映雪側眸去瞧,見他那修長好看的大掌好似有魔力般,骨節分明的手指不斷穿梭于她滿頭柔順烏亮的秀發,一撮撮,一縷縷,一簇簇,不肯放過一丁點兒的纰漏,所過之處,滿瀑濕漉漉的長發瞬間烘幹,一絲又一絲,随風飛揚,平複着她原本心緒不寧的心慢慢安靜下來。

奇怪,耳邊明明響着嗡嗡嗡的噪音,但顧映雪就是覺得世界好安靜。忽而她甜甜的壓起酒窩笑了笑,随後慢慢栖身依偎進身側那堵溫暖而安心的胸膛。

剎那間,整個世界變成一片靜谧的海洋,仿佛也在跟她一起享受眼下這份,平凡卻又難得的安寧。

咔——

噪音戛然而止,闵關紹将吹風機放一旁,側身攬着她的腰,聲音輕柔帶着幾絲愉悅:“對了,有個好消息還沒告訴你,昨天你父親已經蘇醒過來了,清醒的時間大概有半個小時那麽長。”

随他話落,顧映雪瞬間煞得小臉慘白。

下一刻下巴被勾起,轉眸,迎面對上一雙探究的眼睛。

“雪兒,你好像沒有想象中高興。”闵關紹說,一雙黝黑的眸子深深的鎖定她,那幽暗的眼神似能看穿人的內心,只一眼便能教人原形畢露。

顧映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彎唇揚起一抹蒼白的笑靥,可惜那笑,比哭還難看:“沒有,我這是太高興了。”

呼,還好,筆尖沒有抖。顧映雪暗自竊喜,下一刻棄了筆,揮着手語問:“你昨天見了他?你們是不是談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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