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家暴(1)

關于徐恒瑞父親家暴這件事, 宋清然覺得已是板上釘釘了。向茉性格沖動,這件事情宋清然是不打算告訴她。

臨近學期末,園長去深圳的一家蒙氏幼兒園參觀學習了。關于要不要告訴園長, 宋清然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一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二是其實她也不敢百分百确定, 她只是一個旁觀者罷了。

思慮再三, 宋清然決心一定要把事情了解清楚。最好,這個事情是個誤會。而這個決定, 是她一夜未眠的結果。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悱恻, 擔心吵醒同床的唐糖,她幹脆直接上樓找随便了。摸着黑出了房間門,腳趾還不小心踢到了櫃門,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上樓開燈才發現, 被撞到的大拇指直接紫了一塊,第二天早上還有了淤血, 宋清然忍着痛去上班。

她連吃飯的動力都沒有了, 點了個減肥餐, 外賣小哥到門口給她打電話, 她使喚向茉出去給她拿。

午休的時候,宋清然趁着所有孩子都睡着了,輕手輕腳地走到徐恒瑞的床邊。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扒開他的衣服, 才碰到他就皺眉,小嘴巴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嘟囔什麽。

她吓得呼吸都停了, 生怕把徐恒瑞吵醒了。轉手輕輕地拍了幾下他的背, 待他呼吸逐漸平緩, 神情放松下來,她才又低頭查看。

果然,布料下,他的皮膚紅了一大片,上面能看到明顯的幾個水疱,書包的重壓下,布料與傷口産生摩擦,出現了脫皮還有發白的現象。

宋清然看着小孩子稚嫩的皮膚,出現了這令人觸目驚心的一幕,心口子疼得像是被人刀了一下,腳趾的疼痛都仿佛不存在了。

她咬着牙,疾步走回辦公室。她對徐恒瑞的爸爸有印象,六一兒童節的時候他爸爸也來了,他戴着金邊框的眼鏡,皮膚冷白,談吐文雅,看起來就是一個紳士儒雅的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只是現在,僅憑徐恒瑞肩上的燙傷,和他媽媽被打得紅腫的眼睛,根本說明不了什麽。

難道是他貪玩不小心燙到的?

然後徐恒瑞他爸爸一時生氣,失手打了她?

或許,她的傷根本就是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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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可能同時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吵來吵去,相互叫嚣。

随之而來的,還有她臨走前回頭對她說的那句話,直覺告訴她,這事肯定跟徐恒瑞爸爸脫不了幹系。

只是萬一不是呢?

她作為一個老師,不能随便冤枉家長。

算了,不管了。

盡管她快離職了,但這件事情既然被她遇上了,她就不可能放任不管。

倘若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她頂多就是會被開除,最壞也就是被拉入業內黑名單。可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而她卻沒有伸出援手呢?

那麽她肯定會終生難安,那是一個孩子的童年啊!

宋清然突然想到,那晚回來後江北栀說的那句話。

她說何以随的後背全是疤痕,大的小的,長的短的,爬滿了整個背。

這件事一直在她心裏壓了許久,壓到她喘不過氣。

他出差的第四晚,宋清然沒忍住,問了他。

他給出的解釋是小的的時候出過一次車禍,車窗碎了一地,他整個人被甩出車外,後背直直地撞向碎玻璃。那些傷疤就是這麽來的。

真的是車禍嗎?

她不知道,可也不敢不信。

她更不願意相信,年少時照亮自己的那道光,居然身處黑暗。

她又想到,她在醫院發燒的那晚,半夜起來上廁所,看到何以随在辦公室的椅子上蜷縮成一團。那時的她不以為然,畢竟可能只是睡覺習慣。

宋清然不敢再細想下去,她寧願相信何以随說的一切,那些都只是意外。她希望,那個她深愛的少年,始終身處陽光之下,擁有一個無比快樂的童年。

午睡過後,向茉帶着全班小朋友出去上大循環。宋清然腳疼,坐在辦公室,思來想去還是出去把徐恒瑞叫了進來。

他低着頭,小腦門因為玩得太激動出了點汗。宋清然拉着他過來,從包裏拿出紙巾,細細地給他擦起了汗。

然後,她拉着他的小手,溫和地看着他,“恒瑞想要成為男子漢嗎?”

他茫然地看着她,小耳朵耷拉着,也不說話。

宋清然沒催促他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肩膀,語氣依舊和善,又問了一遍。

“我覺得恒瑞肯定也想成為一個保護媽媽的男子漢,對嗎?”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情感,他也會有自己對待事情的思考與判斷,大人要做的,不是一味地把自己摸爬滾打的各種社會女經驗教授給他,而是應該給予孩子正确的引導。

宋清然不想用自己主觀的判斷來詢問他事情的真相,她真正想做的是循序漸進,讓徐恒瑞自己說出來。

“恒瑞愛媽媽嗎?”

不确定因素太多,宋清然不敢主動去提及他父親。

“嗯。”

見他終于肯回答,宋清然繼續,“那恒瑞為什麽愛媽媽呢?”

“因為媽媽愛我,媽媽每天都給我做好吃的,帶我到處玩,我喜歡媽媽。”

小孩子的世界裏,最純粹的就是情感,他不會去考慮利弊,他只知道誰對他好,他就愛誰。

“宋老師也特別愛宋老師的媽媽,只是宋老師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媽媽,所以宋老師的媽媽在宋老師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宋老師。”

果然,這招很奏效。

他突然就甩開宋清然的手,捂着眼睛就開始哭,邊哭邊說,“我不要和媽媽分開,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宋清然把他抱起來,伸手給他擦眼淚。

“恒瑞的媽媽如果離開恒瑞的話,恒瑞會很難過對嗎?”

他吸了吸鼻子,說話的時候還帶着抽泣聲,“嗯。”

“宋老師也希望恒瑞可以一直有媽媽的陪伴,也願意幫着恒瑞一起保護媽媽。”

她看着他,神情依舊柔和,但多了幾分嚴肅認真,“所以,恒瑞可以告訴宋老師,是誰傷害了恒瑞的媽媽嗎?”

“是爸爸,爸爸不讓我和別人說。”

果然不出所料,就是家暴。

宋清然拍了拍他的背,拿出向茉的巧克力遞給她。她知道,幼兒園的規定是不允許老師私自喂孩子任何食物的。

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小孩子不像成人,他們只知道巧克力的甜的,很好吃,吃了好開心。

待他平靜下來之後,宋清然又問他,“那你肩膀那裏還疼嗎?”

徐恒瑞手裏拿着被他吃剩的半塊巧克力,小孩子吃東西總是随意的,他嘴唇周邊黑乎乎的,全是巧克力,伸出舌頭舔了幾下,眼睛亮晶晶的,心滿意足地搖頭。

“不疼,我媽媽說要做一個勇敢的男子漢,不能随便喊疼。”

是不能随便抱怨,可你還是個孩子。

宋清然腳疼,抱着他實在走不動道,她牽着他的小手帶着他去益智區玩九連環。

轉眼,又到了離園的時間,宋清然沒聽向茉的勸告,還是咬牙忍痛出來送孩子們離園。她要守着,她今天還是得跟徐恒瑞媽媽談談。

不同昨日,她今天來得很早。見她拉着徐恒瑞就要走,宋清然連忙拉住她,“徐恒瑞媽媽,我還是想再和你談談。”

她一把甩開宋清然的手,正巧旁邊有位孩子的爸爸路過,一腳踩到了宋清然,她那本就受傷的大拇指再次受到重創。

宋清然整個人向後倒,屁股和水泥地來了個親密的接觸,她疼得龇牙咧嘴,眼淚直接掉了下來。

陳浩安見狀直接掙脫徐慧的手,作勢就要朝着宋清然跑過去,又被他媽媽一把拉了回去。

“媽媽,是宋老師,宋老師被人推倒了。”

徐慧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看到一群人圍在在那裏,宋清然整個人倒在地上,臉都憋紅了,應該是摔疼了,她看她臉頰上還挂着幾滴淚珠。

徐慧牽着陳浩安走到宋清然旁邊的時候,她已經被扶起來了,抓着一位家長的手不讓她走。那人徐慧看着眼熟,仔細回憶了下,好像就是前幾天來醫院的病人,挂了她的號。

宋清然不是會做出無理取鬧之舉的人,這其中一定是有緣由的,她走過去,“宋老師,怎麽了?”

“沒事,我找徐恒瑞媽媽有點事。”

她生怕她跑了,說話的時候都沒看徐慧。

人聚集得越來越多,楊豪見狀趕緊過來幫忙,“不好意思,麻煩各位家長接到孩子就回家吧。都散了,麻煩大家配合一下。”

等人都散了,徐恒瑞媽媽看着宋清然,掙了下沒掙脫,主要是她怕又把宋清然甩倒,不敢太用力。

“宋老師,你這是何必呢?不關你的事,你別管,你也管不了。”

宋清然見她态度不再像剛開始時那麽強硬,這才放松警惕,轉頭看向徐慧。

“徐惠姐,沒事,你帶着浩浩先回家,沒什麽事。”

徐惠看着她,感覺她好像站都站不穩,說話的時候好像都在倒抽氣,“你确定嗎?你腳是不是受傷了?”

“沒有沒有,你回去吧。”

送走徐慧後,宋清然讓向茉暫時先帶着徐恒瑞随便到哪裏玩,不要靠近她們就好。

向茉雖心有疑慮,但還是照做,帶着徐恒瑞去了操場那邊。

宋清然瘸着腿,把她帶到了辦公室。

兩人對立而坐,簡直就是昨日重現,與之不同的是宋清然說話的口吻變得篤定。

“林欣,我知道了你丈夫家暴你的事。”

宋清然這次不是站在老師的角度,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熱心幫忙的旁觀者的角色。林欣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把墨鏡摘了下來。傷口并沒有消腫,反而變得更紅。

宋清然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她,自顧自地開口詢問,“所以,恒瑞肩膀上的傷口也是他燙傷的嗎?”

虎毒不食子,可這世界上總有那麽多不配為人的父母。

“不是,是他要打我,恒瑞從房間裏跑出來攔他,結果不小心撞倒了辦公桌上的咖啡。”她邊說着邊走過去把窗簾拉上。

辦公室的窗簾厚重,遮光效果極好。室內陷入一片黑暗,宋清然疑惑但也沒有說什麽,只是扶着凳子欲起身開燈,卻被她搶先一把。

然後,林欣開始脫自己的毛衣,赤/裸的上身就這麽淋漓盡致地展現在宋清然面前。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你,你……”

她嘴唇顫抖,直接說不出話來。

難怪她要穿高領毛衣,她的脖子上、手臂、胸前、小腹、乃至後背,全是又青又紫的疤痕。大的小的,新的舊的,遍布全身,有的甚至還沒有結痂。

宋清然捂住嘴巴以此來避免自己驚訝出聲,她無法想象,眼前這個瘦弱的身軀究竟經歷了什麽。這種讓人顫栗的事情,她究竟經歷了幾次。

還有徐恒瑞,這種慘無人道的魔鬼行徑,他究竟親眼目睹了幾次。宋清然不敢想象,究竟在對他的心理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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