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家暴(2)

林欣自顧自地開口, 她指着身上的疤痕開始給宋清然介紹這些疤痕的來歷。

先是脖頸,“這是有次同學聚會,有個高中時關系很好的男生看我一個人回家不安全送我回來, 被他看見了,他當時好生氣啊,右掌緊緊地掐着我的脖子, 直到我無法呼吸也不肯罷休。”

再到胸前, “我生完孩子後想要出去工作,他不答應, 解開皮帶就往我身上抽。”

“還有這裏,這裏, 還有後背,只要我不順他的意,他就會打我。”

宋清然默默聽着,那句‘你為什麽不離開他’含在嘴裏, 怎麽也問不出口。她不是她,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就算見識到了她的遭遇, 也無法體會到她的水深火熱。

林欣仿佛是在敘述別人的事情, 情緒出奇的冷靜, 語氣從頭到尾都是雲淡風輕的, 她面色平緩,眼神黯淡且空洞,宛如一潭死水。

“他這一次打我, 是因為孩子。他想讓我給他生二胎,我不敢忤逆他, 表面上答應, 背地裏偷偷吃避孕藥, 結果被他發現了。”

她說着突然大笑起來,笑容詭異,宋清然吓得心頭一驚,“他還是想用之前那招,想用孩子來困住我。”

林欣不知道,曾經那麽愛她的人,到底怎麽會變成這樣。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在徐征旁邊她甚至有種窒息的錯覺。

她感覺自己早已失去了靈魂,有時候看着鏡子裏光鮮亮麗的自己,她會想,這真的是她嗎?好看的皮囊之下早已遍體鱗傷。

她已經快忘卻了,曾經的自己到底是何模樣。她最怕看到曾經的自己,在那個愛笑單純的女孩面前,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侮辱曾經的林欣。

只是現在,她看着面前的宋清然。她們明明年紀相仿,明明她才是那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人,可她的眼神依舊清明透徹,一塵不染。

怎麽能不羨慕呢?

“清然。”

她喚她清然,“你願意聽我說些往事嗎?”

幾年了,她當真是好長時間沒好好說過話了。

Advertisement

平時只用一分鐘就能上完的樓梯,宋清然走了整整十分鐘。到家門口時早已滿頭大汗,不僅是因為腳趾痛,更是因為心口處傳來的錐心刺骨。

她感覺自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鑰匙剛插進去,門就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你咋才回來?發你微信不回,給你打電話也不接。”

唐糖看着她,責備中帶着滿滿的關切。

“沒注意看。”宋清然換了毛拖鞋,邊說邊往裏走。

風霜過後,盡是凝結的露珠。宋清然覺得自己此刻就是如此,整整一下午她都沒看手機。電話鈴聲響起她也只是淡淡地掃一眼,更何況是微信。

她這才發現宋清然臉色不好,唇色有些發白,唐糖連忙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怎麽了?是不是腳趾那裏又嚴重了。你真的是蠢死了,半夜出去就不會開燈嗎?和貓處了幾天就把自己當同類了,以為自己有貓眼,晚上還會發光是吧?”

腳趾那裏她還沒來得及看,不過也不用看,絕對腫了一大包。

她聞到香味,勉強着自己笑出聲,“你做了麻辣燙啊?”

她轉了話題,這件事情沒必要告訴唐糖。況且她現在腦子亂的很,只想自己靜下心來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你今晚可有口福了啊?我知道你腳趾痛,也知道你無辣不歡,所以單獨給你做了稍微清淡一點的,還放了很多很多的香菜和蔥花給你調味,下次再給你做特辣的。”

唐糖女士難得下廚,唯一拿手的食物就是麻辣燙,每次下廚,必做麻辣燙。

宋清然坐下,把自己要控制飲食這件事抛到九霄雲外,整整一大碗麻辣燙全下了肚。唐糖看着她整張臉埋進碗裏喝湯的時候都驚呆了,“你也不怕撐死,這又不是送行餐。”

一聲關門聲過後,室內回歸平靜。

宋清然走到陽臺,小區的路燈已經修好了,她能清晰地看到唐糖走到小區門口,上了一輛黑色的車。

她剛才走的時候神色疑慮,再三詢問宋清然到底有沒有事,宋清然都笑着給出了肯定答案。

“我沒事,你去玩吧,不是早就約好了嗎?”

走到玄關處穿了鞋子,唐糖想了想,依舊覺得不放心,果斷地脫掉高跟鞋,又折了回來。

“算了,我不去857了,我在家陪你。”

宋清然看着作勢就要走過來抱她的唐糖,覺得有些好笑,性感的黑絲和她此刻的動作神态實在不搭調。

她朝她揮手,“快去吧,我等會上去找随便,你在這兒也陪不着我。”

唐糖佯怒,拿起旁邊的枕頭直接砸過去,“合着我擱這兒自我感動呗。”

宋清然坦然,大大的眼睛裏透着無辜,雙手攤開,“那不然呢?”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比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要幸運,有很多很多很愛她的人。她也知道這世界有太多的人都在經歷各種無法言表的苦難,只是宋清然沒想到就在她的身邊。

胸口很悶,有一股氣撒不出去,像是被烏雲擋住的風。

視線無意間瞥到高挂的月亮,月光好淡,旁邊也沒有半顆星星與它作伴,感覺還沒有路燈亮。

陽臺那裏放着兩個同款靠椅,還有一個放在客廳那裏,姚七尋來的時候她們才會把椅子搬過來。然後她們三個人坐在椅子上喝着啤酒,就着炸串,談天說地,回憶往昔,憧憬未來,暢談理想,相互調侃。

宋清然面色一沉,一瘸一拐地走到冰箱拿了三罐啤酒。

這件事還要繼續管下去嗎?

或者說她還能繼續管下去嗎?

林欣的那番話就那麽蕩魂攝魄地堵在她的胸口,她真的能做到坐視不理嗎?

宋清然突然明白,最難的原來不是說服自己勇敢無畏,而是了解真相後不能相援的難求心安。

林欣和徐征相識于大學,大學時的徐征是天之驕子,家境優越,成績優異,相貌出衆。而他們故事的開始是林欣的芳心暗許,再到後來的熱烈追求,那時的林欣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孩,

宋清然記得林欣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睛都有了些許的光亮。但很快又轉瞬即逝,随即而來地是自嘲苦笑。

她查了他們專業課的課表,每天都去教室門口堵他。給他帶早點,晚飯。甚至還給他織毛衣,她那時也是家裏的寶貝,所有的第一次都給了他。

第一次,那麽努力認真,不求回報地對一個人好,一腔真心全砸給了他。

她追了他好久都沒把他追到手,饒是再有恒心的女生都會灰心難堪,于是她不再理他。再後來就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是她父母意外車禍身亡,她覺得天都塌了。

在無盡的黑夜裏,有人劈開黑暗,身着铠甲,帶着一束光走向她。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這麽狗血的偶像劇,在她身上成了紀錄片。

他們理所當然地在一起了,大學時代的林欣是所有女生羨慕的對象。那時的徐征真的是個完美男友,以至于後來的日子裏,林欣都以為是爸爸舍不得她一個人受苦,特意向上天為她求來了一個騎士。

他第一次打了她之後,跪在地上虔誠地和她道歉,乞求她的原諒。毫無疑問,她原諒了他,她貪戀他的溫存,她以為他只是一時沖動,他不是故意的。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她一次又一次地原諒了他。

她覺得他會好的,那個曾經把她寵到天上去的徐征會回來的。她可是他違抗父親硬娶回家的妻子,他怎麽可能舍得讓她難過。

她對他的一次次縱容,一次次原諒,并沒有換來他的回心轉意,接踵而至的是他的變本加厲。

後來他們有了孩子,徐征很高興,連着休了好幾天的假,還帶着她去巴黎旅游。

她滿心歡喜地以為她的徐征終于回來了,卻在深夜時無意間聽到他在酒店陽臺那裏打電話。從他和秘書的談話中得知,她辛苦孕育的孩子不過是他用來捆綁她的手段。

她煥然大悟,只覺得自己的滿心歡喜顯得那麽地荒謬可笑。哪怕她再愛他,她也絕對不允許自己的自尊被狠狠地踐踏在地。

回家之後,她向他提出了離婚。這一次換來的不是毒打,是長達一年的囚禁。

她被徐征囚禁了整整一年,她沒有什麽朋友,失去父母的她,早已如同浮萍一般無依無靠。她把徐征奉若神明,把他當成自己的救贖,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無數個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林欣明白,原來早就心如死灰的心,并不是人莫予毒的,再被蹂/躏時依舊是會痛的。

被揭穿一切的徐征,根本無需再隐藏,他露出自己嗜血的本性。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出來的話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他幫她父母安排後事只是為了更好地掌控她;完美男友不過是他常年戴在臉上的面具;違抗父命娶她回家也并不是非她不可,只是為了向他父親宣戰。

她不過是這場豪門紛争,父子之戰裏最不起眼的一個犧牲品罷了。

她怎麽可能會沒想過反抗,可徐征的父親是江城政府的高官,他自己也是業內頗有威名的律師。即便她拿着證據确鑿的罪證,也不會有人敢去接這個案子。

嫁給他,她從來沒想過要給自己留退路,撥開雲霧,她才發現不是她忘了給自己留條後路,而是徐征早已斷了她所有的路。

她早就被徐征玩弄于股掌之間,她根本不可能翻出他的五指山。

這些故事從林欣口中說出來,雲淡風輕,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卻擾亂了宋清然所有的平靜,直到現在把所有事情又理了一遍,所有的細節,她依舊無法平靜。

宋清然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啤酒,三罐啤酒不知不覺空了。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再拿兩瓶啤酒的時候,傳來了敲門聲。

她以為是唐糖不放心她又折回來了,宋清然一路扶着走過去,給她開了門。

沒看來人,她輕嘆口氣,“回來得正好,陪我喝點啤酒吧。”

說完瘸着腿,一路扶着牆走過來,拿了兩罐啤酒,想了想又拿了兩罐。

“你幫我拿兩罐,今晚不醉不休。”

那人沒動,宋清然不滿地擡頭看,一眼就跌進了星辰大海。

“清然。”

何以随站在沙發旁,就這麽直直地看着她。

他今天下午才回的江城,一下飛機就直接去了醫院。整理好資料從辦公室出來,恰巧碰見徐慧和陳浩安。

陳浩安看見他,脆生生地開口,“何叔叔。”

何以随笑着答應,又問,“徐主任,今天好像不是您值班。”

“對,我東西落在辦公室了,回來拿一下。”

有個護士推着裝着各種藥水的推車從他們旁邊走過,小孩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推車上的消毒水。他貪玩,每次摔傷的時候,媽媽都會給他擦藥,說這是魔法藥水,擦了好得快。就是這個瓶子,他不會記錯的。

陳浩安拉了下徐慧的衣袖,聲音尖銳,“媽媽,也給宋老師買一瓶魔法藥水好嗎?”

魔法藥水?

何以随自然是聽不懂的,不過他聽到了前三個字,也耐心地聽着他繼續往下說。

徐慧笑着看了眼何以随,又低頭看陳浩安,“魔法藥水是受傷了才要用的,宋老師不需要。”

陳浩安搖晃着自己的小腦袋,“才不是,今天向茉老師帶我們出去上大循環的時候,宋老師沒去,有好幾個小朋友都問宋老師去哪了?然後向老師就說宋老師腳受傷了。”

“你這孩子,怎麽現在才說。剛剛在幼兒園門口的時候,你們宋老師還摔了一跤,我說怎麽疼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原來是腳那裏本來就有傷。”

她還奇怪宋清然哪是那麽嬌氣的人,摔了一下就哭。

“行,那我們去看一下宋老師。”

雖然說等會的确是要急着回去看陳浩安奶奶,可是宋清然平時幫了她那麽多,那麽盡心盡力地照顧她家孩子,是應該去看看的。

況且,宋清然這孩子她是真的喜歡,她還想幫宋清然和自家小叔子牽個線呢。

他倆年齡相仿,要是真能成的話,那她倆不就成妯娌了嗎?

何以随聽着,從聽到宋清然受傷的時候他的神色就變得淩厲起來,眼下更是直接皺成了川字眉,渾身散發着寒氣。

他給她發了消息,她沒回。

這是第一次,她沒回他的消息。

“徐主任,您帶着浩浩先回家吧,我正好要過去那邊一趟,順便給宋老師寄過去就行。”

徐慧心裏松了一口氣,何以随去看她自然再好不過。那麽正經的一個人,根本不存在什麽孤男寡女不合适的說法。

然後何以随就拿着藥和紗布,打車過來了,他的車還停在家裏。

更深露重,明明不是下雨天,風裏卻仿佛夾着細雨,吹得他手指生疼。

兩人對立而站,何以随眉目間是肉眼可見的疲憊,可能是這酒實在醉人,又或者是在這個情景,夢中之人終于現身,酒不醉人人自醉。宋清然撐着眼睛張望,居然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焦急。

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是不是她太想念何以随了,直接出現了幻覺。她把啤酒放在餐桌上,伸手作勢就要去觸摸那個幻影。

手懸在半空,她表情一頓,又伸了回來。

她不敢。

美夢易碎,鏡花水月,她不想自毀好夢。

何以随就這麽站着,看着她這謎一樣的一套動作。她眼睛不像以往一樣清澈透亮,像是霧了一層酒汽,稚氣迷離。

一進門他的視線就一直落在她的腳上,她走路一颠一颠的,何以随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在跟着她下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