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軟的神
送走了夏天的最後一場熾熱, 終于迎來了秋天。
無暇顧及心中的諸多不情願,何以随從醫院出來就馬不停蹄地就回了老宅。
他爺爺還是和從前一樣,渾身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氣場, 何以随也見怪不怪了,恭敬地叫了聲爺爺後,就徑直走到沙發上坐下。
“那女人是叫宋清然, 對吧?”
對待家人, 他爺爺向來是直接開門見山的。
何以随‘噌’地就從沙發上站起來,直視面前的人, 眼裏沒有絲毫的畏懼與溫情,有的只是一個晚輩該有的敬意。
“爺爺,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誰也無權幹涉。”
‘啪’一聲,昂貴的茶杯砸到地板上,陶瓷碎了一地。
“你是忘了自己姓什麽了是嗎?你老子教不好你, 是不是得我這個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來管管。”
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江叔,見他下意識地低頭, 何以随心中了然。得, 他這是又被他們合着夥騙了。
“爺爺, 您的那些股份基金房産我通通都不要, 何彥根本沒資格管我,您也管不了我。”
他說這話時神色坦然,這些年他自以為勇敢獨立, 靠自己在外打拼,可回頭一看, 其實還是活在何家這棵大樹的陰影之下。
或許只有但我們可以坦然面對自己處境時, 才能真正迎來內心的坦蕩。
“那是你老子, 誰教你直呼自己老子的道理,那麽多年書都念狗肚子裏了。”
聲音喊得震天響,上前添茶的傭人都吓得打哆嗦。
老爺子突然又嗤笑一聲,拐杖撞擊到紅木,發出劇烈清脆的聲響,“既然你那麽有能耐,又為什麽要動用何家的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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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何以随不說話,他繼續開口道,“你以為你和彭家那小子鬧的動靜我能不知道?倘若不是你老子和我給你兜着,你以為徐家那邊的人真能不跟你計較?”
“你們兩個小王八犢子把人家兒子弄進局子裏,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明面上不敢動你倆,可你倆能保證人家不會背後給你們使絆子?”
這些話換誰聽了,應該都會感激零涕的。可落到他耳朵裏,他只覺得可悲。這是他們老何家對他貫用的親情綁架,他們不是不能容忍他惹事。
而是,不能接受他不回家繼承家業。
豪門争家産的事情很可悲的沒有發生在他們老何家,有時候,何以随居然會希望何彥能有個私生子,這樣的話或許全家就不會總是盯着他不放。
或許是上天對何彥的報應吧,外面養了那麽多的情兒,硬是沒有誰再為他懷上孩子。
而他放着那麽大的家業不去繼承,就是對何彥最好的報複。
“很久之前我就說過了,何彥不是我的父親,我不認他。”
老爺子被他氣得眼珠子瞪得圓圓的,“那照你這意思是也不打算認我這個爺爺了是嗎?”
“爺爺,您知道我從來都沒有這個意思。”
眼看着老爺子眼前一亮,鬥志被重新點燃,何以随驀地想到宋清然。
她說她希望他可以做一個不用循規蹈矩的人。
好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幾乎身邊所有人都在勸他。
黎薇和他分手前質問他,為什麽非要當醫生?放着那麽大的家業不管,就為了年少時那點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謂理想。
彭會卿一向是個不愛管別人閑事兒的主兒,也忍不住打趣道,“浪費自己的商業頭腦,是不是挺好玩的?”
他當然知道自己有經商的天賦,只是,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黎薇說他這是感性大于理智時作出的沖動決定,有朝一日必定會後悔。
他們都是在為他好,可他們也都只看到最直觀的利益,只有宋清然,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何以随,你要一直做醫生哦。”
“因為做自己喜歡的事,才最暢快啊。”
她說,“何以随,以後我們都做自己吧。”
嗯,她才是最懂他的人。
心一橫,繼續道,“但是如果你們繼續步步緊逼,跟何家斷絕關系我也是能做到的。”
饒是他再心硬,也總是難逃親情的枷鎖。
此話一出,一旁低頭的老江都擡頭驚訝地望向他,他也算從小看着何以随長大的,這些年即使再怎麽被家族的人排擠,他也從來都是一聲不吭的。
因為他知道,這些身外之物,何以随從來就沒入過他的眼。
別人談論資金債券,股票市場,誰誰誰又拿下了個什麽大項目,誰誰誰的身家又翻了幾個翻,提到何以随時,語氣裏皆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醫生罷了,不過是說出來好聽,圈子裏随便找個人出來,就他那點死工資,累死累活苦一輩子都不如人家随便拿下一個項目賺得多。
可他從來都是不在乎的,別人說再多話,于他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
何家那麽多旁/支,何老爺子有兩個兄弟,兩個兄弟又有不少子孫,個個都沾了不少何老爺子的光,偏偏苗正根紅的嫡孫何以随什麽都不肯要。
都說旁觀者清,他作為一個外人看得最是清楚,老何家最有骨氣血性的人,從來都是何以随。
何老爺子最為心痛,一生叱咤商場,為子孫拼下了常人遠不及的財富和地位,出去但凡提他的名兒 ,偌大的江城,誰敢不給幾分面子。
偏偏何以随是個不想靠家裏的,圈內對他有清晰印象的人,其實沒有幾個。
“爺爺,您說得對,徐征那次我的确是動了點何家的關系。但是如果沒有我和會卿,那年,何家真的能挨過去嗎?”
他大三那年,何彥投資失誤,公司面臨資金鏈斷裂的重大風險。是他回公司主持大局,從容不迫地應對,及時有效地想出方案,做出應對決策。将公司海外的兩個項目及時轉讓變現,幫助公司資金回籠。
“若不是我分析公司內部財政後,對公司的資産進行合理處置,使其獲得持續性回血,別說二輪融資了,你們恐怕抗都抗不過去。”
即便沒有母親的苦苦哀求,他也會回來。清官難斷家務事,他清楚自己從小到大在外面過得諸事順利,絕對是何家獨子的身份給他帶來了諸多便利。
所以,即便知道一旦回來,接踵而至的很可能就是家族無休止境的糾纏。他還是回來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可是倘若要他放棄醫生這個職業,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也就是因為那件事,家族開始意識到他的商業天賦。
都說隔代遺傳,在他家得到了充分體現。何老爺子縱橫商場的聰明才智并沒彰顯在何彥身上,而是悉數遺傳給了何以随。
老爺子清楚自己孫子的脾性,他是最像他的人。骨子裏流着他的血,看着溫潤如玉,可骨子裏比誰都要剛毅。
“以随,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那麽大的家業到底要交給誰?你是何家的人,這總是不會錯的吧?我辛苦了一輩子創建的商業帝國,你告訴我,我要交給誰?”
見自家孫子神色漸緩,褪去最初的戾氣威嚴,聲音也軟和了幾分,只剩下孤寡老人面對兒孫時應有的慈祥。
“如果你是對你母親有顧慮,那麽我可以給你一個保證。你今後要和誰結婚,都由你自己決定。你可以放心,只要你願意回來接收公司,你要跟那個宋清然在一起,我絕對不會幹涉。你母親那邊,我會去替你說清楚。”
老爺子已年過古稀,商場上一路拼過來的,說話向來都是硬氣的,眼下願意這麽低三下四地求他,肯定也是沒辦法了。
其實他曾經的想法是要不然就做到三十歲,三十歲以後他就回家。這個念頭在腦海裏根深蒂固,再到生根發芽,所以他額外珍惜在醫院時候的那些時光。
他甚至會開始恐懼,害怕三十歲的到來。
可是後來,他遇到了一個人。
她說希望他可以做一個不用循規蹈矩的人。
她說等到三十歲,如果那時他們依舊孤身一人,那他們就走到一起。
他開始熱切地盼望三十歲的到來,開始擁有直視自己的勇氣。
聽說愛讓人有了軟肋,有了牽挂開始不敢放手一搏。
但其實不是的,愛是人開始變得勇敢的源頭。
“爺爺,這些年,您聯合江叔诓騙了我多少次,恐怕連您自己都記不得了吧?有哪一次我沒回老宅?這說明我打心眼兒裏尊敬您,愛護您。還有,上次我媽哭哭啼啼地給我打電話說公司股票崩盤了,也是您的手筆吧?”
他爺爺不惜餘力,哪怕是騙也要把他騙回公司。他母親懦弱,父親更是毫無擔當可言,說難聽點他就是爹不疼娘不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怪誰。
他們明明都是他的至親,卻也是傷他最深的人。
童年時期的陰影至今揮散不去,深夜會從噩夢中驚醒,會忍不住心悸。
“爺爺,我從不覺得這世上的關心是相互的。只是能不能,能不能有那麽一次,你們也能考慮一下我,也能真的考慮一下我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可你是男人。”
老爺子聲嘶力竭。
男人哪有不愛權力的,一旦坐上俯瞰萬人的座位,一旦體會過權力帶來的無上榮耀,哪還會甘心平庸?
有誰會把自己的領地拱手讓人?
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這些世俗的陳年舊詞,這些話何以随聽了無數遍了,只是這一次他不想再聽下去了。
“爺爺,清然是我的底線。您如果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我保證結果一定不會是您想看到的。”
如果宋清然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他一定一定會跟何家斷絕關系。
到底還是心軟的,更難聽絕情的話還是說不出口。
之前黎薇那次是他們選擇不同,人生那麽多分岔路口,走差一步,自然就走散了。
只是宋清然不一樣。
他是她餘生的信仰,是他的溫柔鄉,是他二十八年來最想靠近的一道光。
他回頭看了眼裝潢華麗的宅院,那麽大的房子,那麽亮的燈,他熟悉裏面的每一間房子,每一條小道,卻從未感受到過溫暖。
微信提示聲響了一下,他點開一看。
宋清然給他發了一張照片,一只小小的貍花貓依偎在她的懷裏,照片邊緣還能看到她垂在胸前的馬尾辮。
【何以随,你看,在這個初秋,正是江城夜色寒涼的時候,還好它遇到了我這個心軟的神。不然夜裏那麽冷,它怎麽熬得過去呀。】
嗯,還好遇到了你這個心軟的神。
還好,你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