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藹哥兒只說自己該非禮勿聽,卻沒說說這些話的人有禮。世祿之家,無禮的人是存身不住的。這話不管是哪位主子,聽了心中都有計較,面上卻沒有人再提,轉而指點起沈任與房氏,該拜哪些人,該向哪些人辭行,該收拾些什麽去任上。

等到藹哥兒別了曾祖、祖父,上船時身邊已經沒有幾個丫頭随着,倒有六個小厮圍前圍後。另有四個跟着出門的大仆人,不停地跟在他們身後直嚷:“甲板上風大,哥兒還是進房裏歇着。”也不能阻了他的興致。

不怪藹哥兒興致好。那日裏他說的話,老太爺分明聽進去了,大朝日當衆向當今乞了骸骨。雖然當今還沒答應,聽說口風已經松動。想來老太爺去意堅決,再請上一兩次,也就可以在家裏含饴弄孫。就算老太爺的孫子們都得了官身,不必他再教導,那不是還有詠哥兒呢?

藹哥兒有時很不厚道地想,得了文淵閣大學士的親自教導,詠哥兒要是不成才,對不起沈學士對長子嫡孫的期待。

林如海升巡鹽禦史也已經板上釘釘,旨意早已經下了,想來現在應該已經收拾行裝上任去了。就是沈任,也應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話,竟然不年不節地直接升了揚州知州,又與林如海同地為官了。

最妙的是揚州本有知府,沈任這個知州在別人眼裏就是安插的閑職。在藹哥兒看來,世人怕都覺得是當今撫慰老臣恩及子孫,才給沈任輕輕升了官。沈任可以就此韬光養晦,就是藹哥兒自己也不會讓人抱多大的期望,費盡心機地引他往纨绔上走。

唯一不如意的是,藹哥兒自己在沈學士那裏有所暴露,老爺子臨走時還囑咐沈任:“藹哥兒早慧,更要好生教養。我們這樣人家的子弟,縱是不入朝為官,也只是自己不做,卻沒有連科舉都不應之說。”

随着這句話,就是從老太爺到大伯沈信送來的各種文房四寶,還有法帖、書畫。用沈學士的話說,将來即要賣字畫為生,那就該寫得好些、畫得精些,省得丢了沈家書香傳家的臉面。就是詠哥兒,也把自己歷年得的東西任藹哥兒挑選:“你走了之後,太爺與老爺的東西都是我的,現在你先挑吧。”把劉氏嘔得又去與房氏和沈太太分別賠了不是。

捧着這些書畫,藹哥兒一時喜一時憂。喜得是這些書畫原來自己只聽過名字,甚至還有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如今都歸了自己。憂的是老太爺分明是對自己有了厚望,讓沈任蟄伏也是為了給自己更安全的成長環境,自己不知道能不能達以老爺子的期望。

看看自己三頭身的小身板,藹哥兒覺得壓力很大。沈學士這是要把沈家兩房放在兩只藍子裏,京中資源就此盡歸大伯一房。就是不知道沈任想通此中關節之後,會不會還如現在一樣,對自己全無此世嚴父之态。

藹哥兒每日帶着小厮們在甲板上瘋跑,也有給自己減壓的意思在裏頭。等到船近江南,就起了早些能見到林妹妹的心思,更在房裏呆不住。

錦兒賠着小心向藹哥兒招手:“奶奶請哥兒吃點心呢。”這位小爺言語間就把一院子的人換了個遍,奶奶身邊的人與他說話都加着小心。

藹哥臉上的笑早在錦兒出現的時候就收了起來,錦兒身子不由地打了個哆嗦,覺得雖然已近江南,可秋日也近了,江上的風更硬起來了。

“奶奶叫我?”藹哥兒向房氏請了安,才規矩地坐下。

對這個總板着臉的兒子,房氏愛也不是恨也不是:“眼看着就要下船,你房裏丫頭少,問問你收拾好了沒有。”就這丫頭少,也是你自己鬧的。

以大家出身的房氏來說,哪個公子哥兒人小不是丫頭婆子捧鳳凰蛋樣長大的?偏自己兒子說了奶嬷嬷的把持,倒讓公婆都覺得自己連個奴才都管不好。

可不是兒子鬧了這一出,原來他身邊都是老太太與太太賞的人,自己不時說話也得和氣些。她本來丈夫不在家中就有些氣弱,不想讓祖婆婆與婆婆覺得自己事兒多。現在好了,藹哥兒裏裏外外都安上自己的人,又是可心處。這樣不如意後頭的可心,房氏覺得效果實在一般。

藹哥兒卻不覺得這是問題,被自己的娘看得緊些,總好過不知道誰的人跟在身邊穩妥:“那麽些人要是收不好這點兒東西,再換就是了。”

這回倒成了大家公子的口吻,房氏又想嘆氣,這才幾歲大的人,主意太正了。正想着主意正,更正的話就聽到了:“咱們到了揚州,奶奶去拜人也帶上我。”

“二爺去了任上,一時不會有事做,自然以給你開蒙為重,小心他問你的書。”房氏到底沒忍住,要讓兒子也不舒坦一下。

不想藹哥兒卻不怕這個:“但是二爺講的《詩經》,我都已經背出來了。只是船上颠簸,二爺也說不必急着描紅。”

聽到兒子書都會背後,房氏心裏只剩下歡喜:“昨日教的也背下來了?那些字可都認得?”

藹哥兒點了點頭,眼睛不住地瞄着桌上細白瓷盤裏的點心。房氏心下發笑,再怎麽板着臉,還是個貪吃的孩子,不怪每日裏瘋跑,臉上的肉總是不去。

母子兩個正說話,沈任走了進來,見了胖兒子心下更歡喜——就是老太爺不說,自己這次升官與自己這個聰明兒子有關,沈任還是知道的。

“你們說什麽呢?”

“他說二爺昨日教的《詩經》也都會認會背了,我倒有些不信。”房氏有意給自己兒子長臉,嘴上說得卻是不信的話。

沈任一笑:“這幾年虧得奶奶用心教他。我已經考校過,三百千上的字他倒都認得,這幾日教的東西,背也背得,認也認得。這是奶奶的功勞。”把兒子養得身子壯實,還聰明能幫襯老子,沈任看向房氏的目光裏感激與柔情并存。

房氏讓他這一眼看得面飛紅霞:“也是藹哥兒自己用心。”

他們夫妻客氣,藹哥兒自己從盤子裏挑了愛吃的拿到嘴邊,才想起來:“詠哥哥也愛吃這個。”

房氏不由發笑:“在一處的時候不見你惦記他。”

沈任就接了話:“在一處時常見着,惦記只讓人送去就好。離開了才知道相處時的好處,可不就心中念念。”

這話說是藹哥兒起了雞皮疙瘩,只當看不到房氏看沈任的眼睛柔和得能滴出水來,默默地把那點心吃到肚裏。

房氏好一會兒才回了神:“才兒藹哥兒還與我說,到了揚州拜人,他也要跟着去呢。”

沈任有意與兒子說笑:“是不是想着該去林大人家拜見?”

藹哥兒還裝鹌鹑,房氏卻又有些不平起來:“二爺不是已經與林大人交換了信物,難道還真的到了揚州便納采?兩個孩子才多大?”

沈任不解地問:“老太爺臨走的時候再三交待,等我們安頓下來先辦了這事兒,你怎麽?”還敢違了老太爺的話不成?

房氏心下氣苦:“一面沒見過,連路也不會走的小丫頭,二爺真放得下心?”

藹哥兒心裏直為自己的娘着急,此事算是沈任心下的一個小傷疤,是他見事不明的證據。連老太爺都放過的事,何必又提出來讓他心裏不痛快?

果然,本還對房氏滿心感激的沈任已經沉下臉來:“人無信則不立,父母命不可違。你這是要讓我做不信、不孝之人?”

自他歸京之後,與房氏兩個小別勝新婚,又得了兒子幫襯,夫妻間連句重話都沒出過,何曾見過沈任如此變顏變色?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描補,只扭着帕子紅了臉。

好在沈任一進屋,丫頭們上了茶就留了空間給這三人,房氏這個沒臉也就沒丫頭看到。藹哥兒不由地嘆了口氣,放下點心自己站起來。

沈任這才記起屋裏還有個兒子在,剛才自己話說得急,讓奶奶在兒子面前失了臉。又見藹哥兒嘆氣得似模似樣,沒好氣道:“你嘆得是什麽氣,你還有什麽不足?”看到父母吵嘴,不是該回避嗎?

無辜被罵的藹哥兒理了一下衣裳,才向沈任行了個禮:“二爺和奶奶都是為了我好,慈父慈母心腸,兒子無以為報,所以嘆氣。”

慈父慈母自然應該和睦,沈任更不自在。就聽藹哥兒道:“奶奶忘了,老太太不是還賞了兩個嬷嬷,最是知道咱們家規矩的。等着奶奶拜林夫人的時候,送那個小妹妹一個,還怕小妹妹教養不合咱們家的規矩?”

房氏得兒子從中轉圜,臉上也有了絲笑意:“胡說,哪兒有剛見到人家,就往人家送嬷嬷的?讓人聽了不是結親是結仇呢。”

藹哥兒也知道,驀然往人家送嬷嬷,還是正要說親事的人家,那是明打明的不信任人家的教養。不過他也不擔心:“這還不好說,只讓二爺說與林大人,是宮裏出來的嬷嬷。再不然聽說林大人的學問盡有,我給林大人做個學生也使得,到時我帶着嬷嬷去林府走動,古嬷嬷調理身子是好手,林太太見了說不定自己就開口要她幫襯。”

前一種辦法顯然不如後一種好,沈任聽了也心動:“林大人是前科探花,只怕他公務繁忙,沒空教導你。”

不等房氏說話,藹哥兒已經很自信地道:“等着奶奶帶我去拜林夫人的時候,自然就與林大人見着了。得英才而育之,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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