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藹哥兒身為世家子,又是二房現在唯一的兒子,卻說不學為官之道,簡直就是不把家族傳承放在眼裏。屋子裏靜了下來,老太太早已經揮手讓丫頭們下去,只餘下主子們大眼瞪小眼。
若非藹哥兒現在年歲還小,連蒙都沒開,沈尚書第一個反應就是請家法,把這個離經叛道的小子先打上一頓。總算他還保持了一絲理智,只把藹哥兒推得遠些,不再摟于懷中。
沈學士不滿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深覺兒子太沉不住氣,看來自己還真不能致仕,要再壓他一兩年,磨練一下。
他向藹哥兒招了招手,讓他到自己身前來,面色和藹地問道:“你為何不學為官之道?”
因為我是個粗人,做不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精細活。藹哥兒心內吐槽,臉上還是一片平靜:“家裏人人都做官兒,該有人說閑話了,說我們家官官相護,把持朝政。”
“胡說。”沈學士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理由:“誰教你說這樣的話?”
這還用人教?藹哥兒一臉淡定:“王嬷嬷是我的奶嬷嬷,聽說她的小兒子将來要做我的小厮,她的女兒已經在我院子裏做了三等丫頭,天天不用幹活。那些丫頭們都說王嬷嬷把持了我那院子。我不要讓人将來也說我是因着太爺和家裏才能做官,說沈家把持了朝政。”
管它牽強不牽強,沈學士是人老成精的人物,還能聽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藹哥兒這也是沒有辦法,以他的推算,現在的聖人就是原著之中的太上皇,他為什麽退位原著裏沒有答案,可新皇登基之後,面上對太上皇孝順、以孝治天下,可四大家族陸續敗落,四王八公沒幾個有好下場來看,下任皇帝是個小心眼卻是無庸質疑的。
不提現在正得皇帝信重的沈學士會不會提前站隊,就是不站的話将來也得替新皇的人騰位置。或者在新皇剛即位、太上皇還能掌握權柄的時候不能對沈學士怎麽樣,可太上皇理論上總會死在新皇的前頭,那時的沈家怎麽辦呢?
奪嫡之争,向來不少炮灰類的人物,沈學士的地位擺在那裏,應該不會做炮灰。可按着藹哥兒的觀察,他一定也不屑站隊,可那些皇子們拉攏他這位兩朝老臣不成,會不會記恨于心?前頭可是說過,新皇是個小心眼的。
前世多有人将新皇類比雍正,那正是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與其日後沈學士着了他的眼,給沈家留下後患,還不如沈學士激流勇退,藹哥兒自己放浪山林,也算給沈家留下一條後路。
至于說沈尚書和自己的大伯、時任翰林院編修的沈信,以藹哥兒的觀察,他們的政治手腕到底不如老太爺沈學士圓滑,偶有錯漏之處。這樣的人若是在朝政平穩時期,難有大的建樹,不過新舊交替之間,卻是正好。
無他,奪嫡時朝臣要站隊,皇子們也要選人。什麽樣的人用起來最放心?除了姻親等天然利益共同體外,自然就是那些自己可以掌控之人。
象沈學士這樣滴水不漏之人,皇子們哪敢掌控?還是沈尚書或是沈信這樣偶有錯漏之人,容易讓人拿了小小把柄,用起來放心。若新皇真是雍正一流人物,沈尚書這樣的人哪怕提前沒有站隊,登基後只要本份辦事,拿出一心為公的樣子,也不會有大礙。
有沈學士在後頭把關,藹哥兒相信,沈尚書或是沈信包括沈任就算是想犯大錯都沒有機會。
那就先把最危險的沈學士摘出來。
藹哥兒這裏算計着沈學士,人家沈學士也在打量他。
就見這孩子幾日不見,臉上的肉并沒見少,還是面白唇紅,眉目如漆,一身碧青的箭袖,襯得小身板筆直,竟有些初長成的架勢。
還有他剛才說的話。
把持。沈學士心裏哼了一聲,一個小小的奴才,也想把持了府裏的哥兒?回頭就把他們全家一起去莊子上種地去。這還是沈家一向寬待下人,要不出了這樣的奴才,就是直接打死的也不在少數。
直接打死?沈學士心內一動,自己家裏出了這樣的奴才尚且心中不滿,那皇家?大熱的天,沈學士卻如墜冰窖之中,自己府上看起來位高權重,可在皇家眼裏,也就如府裏的奴才一般呀。
目光再次轉回了藹哥兒身上,沈學士已經平靜下來,含笑向着藹哥兒道:“你即不想學為官之道,那還讀書做什麽?”這個時候的人,講得就是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都知道讀書不過是一塊敲門磚,若是這磚無用,你還舉起它做什麽?
藹哥兒心中早有防備,見沈學士似是明白過來,也不瞞着:“讀書明理。”
沈學士便如平日關心曾孫一般:“除了明理呢?”
還有完沒完了?藹哥兒心下腹诽,口內卻不慢:“也要有口飯吃。”
沈任一個沒忍住,被自己兒子這樣接地氣的心願給引得一笑,又恐再引得長輩罵,只好強行壓下。就算他收得及時,還是引來沈尚書沒好氣地瞪視。
“不錯,衣食足才能知禮儀。”沈學士還是那麽不緊不慢:“那你準備怎麽有飯吃?”
藹哥兒心下一緊,自己果然不能輕視古人,這老狐貍怕是起了疑心——世家子弟,若非家敗,又怎麽會為衣食擔憂?
他抿了抿紅潤潤的菱角小嘴,說出的話卻似懵懂:“平日裏那些丫頭們笑話不中的舉子,窮得只好當街賣字賣畫,或者那個能換錢?”
不管這小子是不是裝傻,沈學士卻覺得該讓老太太與兒媳婦說一句,先把藹哥兒的院子好生清一清,這天天都讓哥兒聽的是什麽?!
真不是藹哥兒與自己院子裏的丫頭們過不去,他自從自己有了院子,那些丫頭們懈怠得太不象話,服侍王嬷嬷比自己這個正經主子還盡心。滿院子看着都以他為尊,還不是因為他的要求正好合了那些人偷懶的心思?若真是心中有主子,自然該把世情規矩說與他聽。這些日子以來,卻沒有一個人對他不合情理的行為勸說一句,白白讓他在長輩心裏得了個牛心左性的名頭。
何況現在藹哥兒與林妹妹有了婚約,更不願意讓林妹妹将來為了幾個丫頭與他生分。
這樣的隐患藹哥兒一個也不想留,幹脆直接都清理了!反正他們也要随着沈任去外任,正是師出有名。
沈尚書已經忍不住向着沈太太道:“藹哥兒雖然自己分了院子,挑的人也該盡心些。”
這話說得房氏滿臉通紅,起身向着一衆長輩請罪,藹哥兒沒想到牽連了自己的母親,自己忙跪下向老太爺磕頭:“非禮勿聽,是我自己不尊聖人之言,不幹奶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