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家的 (1)
完全的意料之外。
這幾天, 他壓根沒和她提過。
那半秒的怔然過後, 她脫口而出, 眼淚更是大顆大顆往下掉:“那上醫院了嗎?醫生怎麽說的?燒到多少度了啊?為什麽會連續高燒啊?怎麽他都這樣了, 也不和我說啊?”
接連不斷的問題往下砸, 林宇恒一時不知道回答哪個。
“嫂子,你先別急。”他趕忙安慰道, “晚上陪老許在醫院打完點滴了,就是太累了, 這些天每天都在熬大夜, 再加上還淋了雨, 就成高燒了。”
怎麽就要熬這麽多夜呀, 心頭像堵了塊石頭,難受得不行,也心疼得不行。
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帶着嗚咽:“那現在怎麽樣,好點了嗎。”
林宇恒:“點滴打完溫度降了點,我剛給他量又上去了, 不過醫生說是正常的, 反複幾次,吃過藥, 就會退下來的, 嫂子你別擔心, 我在旁邊看着呢。”
蔡莞默默抹了兩把淚:“我沒有擔心。”
“……”
安靜幾秒。
她鼻子吸了吸, 又低聲道:“謝謝你。”
林宇恒:“這有什麽好謝的,老許也是我兄弟。”
“不過,你們怎麽會在一塊?”她問,“他是回學校了嗎?”
林宇恒:“沒有,我和毛毛過來找他,我們一塊準備建模比賽。”
“他研究所那麽忙,還準備比賽啊?”
Advertisement
“本來我們找他,他也說沒空,後來不知怎麽就改變注意了。”林宇恒斟酌着,“可能是覺得比賽獎金高吧,不參加很虧。”
“哦。”
真是心疼死了,本來就忙了還折騰。
要錢不要命。
她用手把眼角最後那點濕潤抹幹淨,而後又揉了揉,手機屏幕貼着側臉,思索着,慢慢地做出了一個決定。
不過,她沒和那頭的人說。
只是在電話挂斷之前,想到了其他的,叮囑道:“那個……你別和他說,我最開始說的異地戀那些話……”
“好,我知道了。”
“算了,”她想了想,為了更保險些,“你連我今晚給他打電話這事都別提好了。”
“嫂子……你們倆出問題了啊?”他小心翼翼問。
“……一點點吧。”
“一點點的話,那嫂子你就和老許談清楚,兩個人談清楚就好了,千萬別分手啊。”林宇恒頓了下,還是覺得為兄弟說好話,“你是老許談的第一個女朋友,他是真的很喜歡你的。”
她明白他的好意,應下來:“嗯,我知道。”
第二天公司有重要會議*T ,蔡莞沒法跟領導請假。
一直熬到下班的點,她從公司出來直接去了高鐵站,票是她一大早就買好的。
要去北都,去找他。
這是她昨夜,在電話這頭就做好的決定。
上車前,她已經和上司請了明早的假,含含糊糊地和父母報告了去向,唯一沒有通知的,就是要去見的那一個人。
三個半小時的車程,從榮城到北都。
又是一個半小時的地鐵,從北都高鐵站到公寓所在的位置。
風塵仆仆,途中也沒解決晚餐,等到了目的地,将近十一點半。
她沒覺得饑腸辘辘,進了公寓大門,坐上電梯,就往他住的那一層去了。
門在幾分鐘後被她敲響,連敲好幾遍,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她包裏有他這間的鑰匙,是之前為了方便,他給她配的,蔡莞拿出來,有兩把,另一把是隔壁的,她找到這間的,鑰匙和鎖孔碰觸發出輕微的金屬聲響,她對準,把鑰匙插.進去,轉動的間隙,耳邊有電梯到達的聲響。
面前的門還沒被打開。
她先下意識看過去。
電梯老舊,兩扇門拉開會有轟轟的噪音。
而後,在那之間,她看到了模糊而清晰的,他的輪廓,許柏成的輪廓。
男人羽絨服休閑褲,一身黑色,身後是包,還是他如常的簡單打扮,還是沒有半分修飾。
上回見面他頭發是板寸,看着紮人摸着舒服,眼下他短發長了不少,微掩輪廓,五官依舊明朗深邃,應該是沒休息好的關系,人帶着一絲病氣,顯得清瘦,眼底有淡淡烏青,下巴上也冒出青茬來,不像收拾過的模樣,也還是好看,有種頹頹的帥。
許柏成從電梯走出來,擡眼間,也看到了她。
似乎是沒意料到這個時候,能在這裏見到她,他的步子微微一滞,又很快恢複原來步調,男人腿長,步子邁得也大,幾步就到她面前。
他站定,抄在兜裏的手拿出來,下意識想搓一把自己的臉,盡量顯得人精神些,可又怕小姑娘看出端倪來,還是控制住了,又收回兜裏去。
先說話的是蔡莞。
她脾氣沒收住,略帶質問的口吻:“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在研究所做課題,下個星期要上交,最近會忙得晚些。”他如實告知。
忽然有那麽幾秒的安靜。
聞聲,她沒了下文。
唯有那雙眼在直直盯着他,有些許情緒在慢慢上湧。
“怎麽了?”
許柏成看到她突然紅了的眼,手擡起來,要去碰她的臉。
她卻被先一步避開了,蔡莞偏過頭,轉身,很快拔下了身後門上的那串鑰匙,什麽也沒說,徑直繞過他,去開了對門。
啪的一聲,門被關上。
她進到了屋子裏,靠着門。
而後,是豆大的眼淚噼裏啪啦地往下掉,無聲無息地往下掉。
從來沒有聽過他這樣的聲音,啞成這樣,像在砂紙中磨過滾過,每一個字眼從他口中吐出都顯得艱難,疲憊不堪。
還有。
他走近*T ,走到面前,才看清的緊瘦臉頰、深凹眼眶、烏青眼下、毫無生氣,因為見到她才強打起些精神的那張臉……
一點都不帥。
一點都不帥了。
滿心滿眼都只剩下“心疼”這兩個字。
比昨晚在電話那頭聽病情狀況,更甚。
親眼所見,更甚。
其實今天她在微信裏問過林宇恒有關于他的情況,他說沒那麽燒了,也告知她,人一大早就去了研究所,她當時聽了覺得難受,卻又無可奈何,只讓林宇恒幫着管管他,讓他別那麽辛勞,多休息休息,可沒想到他還是忙到現在,忙到這個點。
回來,都快十二點了。
越想,眼淚就掉得越急。
蔡莞克制着自己不發出聲音,怕一牆之隔的他會聽到。
可忍着忍着,又開始不太甘心,憑什麽,憑什麽就她一個人獨自在這傷心難過。
異地戀也是,現在他生病也是。
沖動之下,啪的一聲,門開了,又被關上。
而下一秒,那個滿眼是淚的小姑娘,已經飛奔着撲進了男人懷裏。
許柏成還站在原處。
在看到他的小姑娘朝他奔來的時候,他也是慣性地伸出雙臂。
接住她,抱住她,然後不讓她再離開他。
男人的手在替她抹眼淚,看她哭成這樣心裏是舍不得,想把她抱得再緊些又怕把病毒帶給她,只能溫聲去哄,可聲音條件又有限。
“怎麽哭成這樣了?”他揉懷裏那顆毛茸茸的腦袋。
她沒答,嗚咽着反問他:“你幹嘛一個人生病也不告訴我?連續這麽多天的高燒,都病得那麽嚴重了,還不好好休息,還要去做你的課題,你教授都不管管你的嗎?”
“都知道了?”
她嗯聲,“昨晚打你電話,聽林宇恒說的。”
“所以,因為這個原因過來的?”
她抽噎着,又磕磕絆絆嗯了聲。
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眼淚跟成串的珍珠似的往下在掉,他心裏難受,也不舒服,指腹一點點拭去,解釋給她聽:“沒故意想瞞,再說了這種就是小病,吃藥打針一個星期差不多就好了,說了就怕小姑娘白白擔心,男朋友舍不得。”
說着,他指尖又揩去一顆:“就怕像現在這樣。”
蔡莞小臉揚起來,唇瓣咬着,糾正他的說法:“又沒有白白。”
許柏成:“嗯?”
“還能見一面,沒有白白擔心。”她說。
他聽笑了,更覺心疼:“那也舍不得。”
“反正你就得告訴我。”她也不讓步。
他想想,還是答應下來:“行。”
被他這樣哄着,被他這樣溫柔地撫去珍珠,被他這樣用深情的眼神注視着。
慢慢地,她情緒平靜下來,眼淚也漸漸止住了,蔡莞吸了吸鼻子,雙手牢牢地扒着男人精瘦的腰身沒放,她小臉再次擡起來,下巴抵着他胸口位置,仔仔細細地盯着他看。
順着她的視線,他也回看過去。
小姑娘那雙眼很漂亮,圓圓的,黑色瞳仁偏大,很有神,大概是哭過的關系,此時*T 她眼圈泛紅,瞳孔像是被覆了層水光,亮晶晶的,襯得人無辜,也楚楚可憐。
而其中,倒映着的是他的模樣。
樓道光線昏眛黯淡,沒人說話,四下更是靜谧無聲。
如此氛圍,如此境遇,又是別離許久的情人再次相見,四目相對,情愫缱绻。
燒了幾天,喉嚨啞也疼,也知道方才壓着嗓子哄她的聲音,實在不太好聽,他沒再開口,只用那雙眼在勾人,而後人悄無聲息地俯下去。
不言而喻,是想親了。
蔡莞似有所察,眼睫顫了顫,然後乖乖閉上了眼。
本就近的距離被拉得更近,獨屬于他的氣息在緩緩貼近。
等了會,卻遲遲等不到他的吻落下來,他就停在很近的位置沒動,蔡莞覺得奇怪,撩起一只眼皮去看他。
“病毒引起的發燒,怕傳染給你。”他先解釋給她聽。
蔡莞不甚在意:“哦。”
她似乎還想親,人又往他身上貼近些。
許柏成:“不怕?”
她點頭,指指自己:“我昨晚吹冷風已經吹感冒了。”
“……”
行吧。
男人用手背在她的額頭上貼了貼,沒發燒,應該不算嚴重。腦子裏想的是一會得去藥店給她買點藥,行動上倒沒那麽紳士,已經準備好要占小姑娘的便宜了。
唇瓣在貼近……
此情此景,氛圍恰到好處。
下一秒,就快要挨上。
他公寓的門卻突然被人從裏頭打開,開門聲突兀,在情侶繃緊神經,要做某些親熱事時更是吓人,蔡莞沒抗住,睜開眼看到門後的人,猛地就從許柏成懷裏出來了。
同樣,開門的人撞見這幕春光也是受了驚吓的反應。
林宇恒出門的腳步一頓,趕忙退回去又把門重新合上,而後是從屋內傳出來的聲音:“诶,我什麽也沒看到,你們繼續啊,你們繼續……”
“……”
“……”
“……”
旖旎暧昧的氣氛被破壞得一幹二淨。
男人氣笑了,看着眼前掙脫出他懷抱的驚慌小姑娘,目光越發柔和缱绻,他眉梢微揚,散漫地舔了舔唇,想再逗逗她,把小姑娘扯過來不問意見就直接親了,又怕人不經逗,氣着了不好哄。
想了想,還是作罷。
他保持着風度,問她:“還繼續嗎?”
蔡莞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還沒從方才驚吓中緩過勁,覺得尴尬,也有些羞惱,搖搖頭。
“也行,不繼續了。”
他安撫地揉揉她腦袋:“先進隔壁屋,我找林宇恒說點事,一會就過來。”
“哦。”
把蔡莞安頓好,許柏成進了自己租住的那間屋子。
此時,林宇恒正癱坐在沙發上,看到人這麽快就進來,就知道好事沒成,他憋着一臉壞笑,剛想調侃戲谑幾句,就見許柏成随手從茶幾上撈過橘子朝他丢了過來。
林宇恒被砸到小腹,也不疼,笑着剝開來要吃,解釋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剛正看資料呢,聽到門外又是說話,又是關門的,還以為發生什麽事了,本來打*T 算出來看看,沒想到一開門,是你和嫂子,兩個人還都快……”
“不過,應該沒吧。”他賊兮兮地故意問。
許柏成沒理他,把背上的包扔到沙發上。
“這麽早進來,肯定沒。”林宇恒又紮一刀。
許柏成不想滿足他的好奇心,躬下身從茶幾上散亂的文件資料中挑揀了幾份:“晚上你把建模求解做完,計算方法設計部分我來。”
“你身體撐得住嗎?”他憂心道,“現在都這麽晚了,要不然老許你明天再弄吧。”
“燒退得差不多了,問題不大。”
“……”
林宇恒拗不過他。
前幾天也是,白天在研究所做課題,晚上回來又連熬幾個大夜,嗓子疼頭也疼全身都不太舒服,這些發燒的前兆已經很明顯了,可他也就吃了幾片維生素又開始硬抗,他和毛煥好說歹說讓他歇歇,人還是不聽勸。
他無奈搖搖頭:“那嫂子好不容易過來一趟,你就把人晾一邊了?”
許柏成正在茶幾下面的抽屜裏翻找,他記得這裏有上次買來還沒喝完的感冒沖劑:“一會洗完澡過去,先哄她睡。”
“……”
看他談戀愛的模樣,還真挺不習慣……
以前源于出衆長相,又有成績專業優秀的加持,他一直是他們數學系乃至整個理工科學院最吃香的,變着法來要微信的女生數不勝數,被拒絕了也還要繼續追的也不少,其中不乏長得好看的,家世背景條件不錯的,又或者是兩者兼具。
也無一例外,他都沒動過心。
直至那天在朋友圈,破天荒看這位潔身自好二十六載的男青年頭一遭沾染情愛。
他大為震驚,也一直以為像許柏成這樣被追慣了的男人,談了戀愛,應該是對方姑娘更寵他些,可參照他除了科研鏈接就是女朋友的朋友圈,參照他一提到蔡莞眉目間展露的溫情,參照他方才那句“先哄她睡”,他才察覺,在這段戀愛裏,其實反之。
也不該問的,吃了滿滿一嘴狗糧。
林宇恒撓了撓頭,人坐正了,似是想起什麽來,手抵着嘴清了清嗓子,有話還是說了:“有個事……本來答應嫂子不說的,但還是覺得你應該知道。”
“什麽。”許柏成剛找到感冒藥。
“就昨晚,嫂子打電話過來,我剛接起來,就聽見她說……”
雖然昨晚打過點滴,身體狀況緩解不少,體溫也漸漸趨于穩定,可今天下午,在實驗室短憩時還是出了一身冷汗,身上黏黏膩膩,也不舒服。
他想着一會要哄她睡覺,估計是要上小姑娘床榻的,怕身上味道不好聞,去之前他在衛生間就着沐浴露仔仔細細沖了個澡,而後換了身幹淨的家居服。
聽到敲門聲,蔡莞跑過來給他開門的速度很快。
此時她剛洗漱完畢。
許柏成拿着那盒感冒靈沖劑進來,換上拖鞋先去的是廚房,水壺是暖的,小姑娘剛燒上的熱水,他動作利索,給她沖好藥,試*T 了溫度,正好,才把杯子遞過去:“先喝,喝了再睡。”
從放他進來,蔡莞就一直跟在他後頭。
她接過玻璃杯,乖乖地聽話把藥給喝了,而後又是被他一路護送,躺進被窩裏。
“你也上來。”她掀開另一側被子,拍拍床的那邊。
“好。”他答應下來。
卧室內只點了盞暖黃的床頭燈,光線黯淡,只夠看清彼此。
許柏成就着另一只枕頭剛躺下來,身旁蔡莞就措不及防地立馬把身體靠了過去,而最先碰上的,不是手,不是腳,是他的額頭。
也只有額頭。
她用自己的,用力貼上他的,毫無間隙地。
小姑娘估摸是沒控制好力道,撞上來挺疼,他話裏帶笑地問她:“幹什麽呢。”
蔡莞沒回答。
又靜靜貼了一會。
她才把腦袋收回來,正正經經地躺回原位:“還好,現在應該沒燒了。”
“晚上就不燒了,藥也吃了。”他讓她放寬心。
“哦,我沒擔心你。”
“……”
男人慢慢換了個姿勢,借着手肘枕到腦後,身體朝向她這一側,無所顧忌地在看她。
不說話,只是看着。
蔡莞被盯得不太自在,腦袋下意識一轉,恰好對上他望過來的眼。
莫名地,這一瞬間那種生疏感仿佛又上來了。
剛剛也許是因為看到他太心疼他,因為哭得心裏太難受,因為撲進他懷裏完全是情緒所致,她那時完全不覺得這個男人是陌生的,而現在,塵埃落定,兩人就如此平靜地躺在床上,什麽也不做,四目相對,突然就有點尴尬……
應該是許久未見的後遺症而已。
蔡莞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
她睫毛顫動,還是不自然地把腦袋轉回去,努力找了個話題:“林宇恒晚上睡你那屋嗎?”
他嗯聲,“準備一個比賽,這些天都住這。”
蔡莞:“哦。”
安靜幾秒。
棉被下,男人寬厚的大手悄無聲息地被一只小手牽住。
許柏成看到,小姑娘那顆腦袋重新又轉回來,她身體也跟着側過來,人慢慢地鑽進了他的懷裏,小臉輕蹭兩下,而後很是依賴地抱上他。
不讓離開的意思。
他聽到她的聲音在說:“那你今晚睡這,和我一起睡。”
“好。”他親吻上她的額頭,給她回答。
再醒來是在半夜。
蔡莞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具體夢的是什麽記不清了,只知道夢裏七上八下,一會被狗追,一會落入無人荒島,一會又是被人群擠散,找不到想找的那個人……
終于等到睜開眼,發現這只是夢,倏然松了一口氣。
手下意識地去摸床的另一側,許久沒摸到想要的觸感,她覺得不對勁,開了卧室的燈,才發現入夢前還親着她的男人不見了,那頭空空蕩蕩的。
她趕緊套了防寒服起來,打開門在屋裏找了一圈。
客廳裏只點了盞小燈,照着茶幾上他的電腦和幾份紙質文件資料,看樣子是趁她睡了,他又起來忙,只是這會,後頭沙*T 發上,也沒找到他的人影。
那是去哪了?
客廳的溫度比卧室低,蔡莞把外套裹緊些,客廳這裏沒人,她走到別處去看。
就在前方的轉角,望向陽臺位置,她找到了他的身影,只是那裏沒燈,夜色又太深,第一眼看清的并不是男人輪廓,而是他指尖的星火。
似乎有風從半敞的窗裏灌進來,袅袅白煙随之升騰。
男人高大清瘦,背影格外寂寥,他就孤身站在幽深中,不知是在凝望什麽,手上動作未變,直到那點星火将将熄滅,才被他利落地摁進了旁邊的煙灰缸裏。
應該是聽到了她的動靜,此時男人正好轉過身來。
遙遙相望,是都看見了彼此。
蔡莞還愣在原地,他已經走過來了。
大概是陽臺透氣的緣故,此時,他站在她面前,身上也沒聞多少煙草氣息,撲面而來的,倒都是冬夜裏濃郁的風雪味,也不知道他是在那站了多久。
還都病着,真的是。
“怎麽起來了?”他問。
她情緒突然很不好,從未見過他這樣,也不知道是何時學會的吸煙,一瞬不瞬地盯了許久,未答反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注意到她鼓了股腮幫子,這是她情緒不高時的标志性微表情。
“有點。”許柏成沒瞞。
“幹嘛心情不好。”她手抓上他的衣服下擺,“還抽煙,什麽時候學的。”
“高中那會,自己抽着玩就會了。”他說,其實方才顧忌着身體狀況,他也沒抽,只是點燃聞聞煙味而已,“不過也戒了挺久,研一之後就不抽了。”
“那為什麽剛剛要抽。”
“在想個事。”他把她捏着衣服的左手牽過來,兩只手給她輕輕揉搓,“有關小姑娘的。”
她讷讷看他。
許柏成半扯了下唇,試圖讓氛圍輕松點:“左邊褲兜裏,幫男朋友把手機拿出來。”
蔡莞借着空出來的那只手,照做。
“自己解鎖,密碼知道的。”他說。
蔡莞輸了她的生日進去,解鎖成功:“然後呢。”
“最近下面的支付軟件,再點進餘額,看看。”
蔡莞掀起眼皮看他眼,抿了抿唇,最終還是照做。
餘額,百位數,六打頭。
還沒等她疑問,許柏成已經開口解釋:“其他銀行賬戶也都轉過來了,總共就這麽多了。”
蔡莞生出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因為給我買那條項鏈?”
“想什麽呢。”他聽笑了,“那條項鏈,還不至于傾家蕩産。”
“那怎麽了?”
“還給王箐了。”他說,“這些年從領養開始,讀書的學費、吃穿住行的費用,林林總總加起來,算是撫養費都還給她了,協議解除收養關系,徹底斷幹淨了。”
“也就是說,她以後不會來找你麻煩了?”
“嗯。”
如果這個時間節點,發生在和小姑娘談戀愛之前,他會認為這是件好事。
可有了她以後,他考慮更多,也猶豫更多,會想積蓄全無的他,未來要如何給她一個家,會*T 想若是她顧忌着他手頭拮據,約會吃飯時,不挑自己喜歡的,專點便宜的,他那會有會作何感受。
還有,他還記得王箐說給他聽的最後一句。
“你看看你自己,你讓人家父母如何放心把姑娘交給你這樣的人。”
所以這段時間,他像是回到了高中時代,老人離去後的那段時間,他常常用煙草的氣息消磨愁緒,常常聞着濃郁的苦澀問自己。
他二十七歲,為什麽同齡人都在工作賺錢的階段,他卻還在讀書。
幾近而立之年,他錢袋空空,面前擺着的是清貧的科研道路,是他從前替自己選擇的路,為什麽如今落得如此境遇,也毅然決然想要繼續走下去。
他為什麽不能多考慮考慮她呢。
他想要的,她呢。
“那你就只剩這六百了?”小姑娘的聲音在問他。
他斷了那些思緒,回過神來,眉宇舒展開,溫和笑着。
是有些想說而不敢言說的,可在這間曾經他住過,如今因為她的存在而意義更為深刻的屋子裏,他想了想,還是無所顧忌地問了:“還有個我,你要不要?”
客廳那盞小燈似乎因為插頭不牢在寂靜中明滅了幾下。
有那麽一瞬間,落在小姑娘臉上的光暗了下去。
而後,回答他的是——
她的懷抱。
蔡莞的手從男人外套之下穿過去,先攬住的是精瘦的腰身,跟着小臉貼上來,腦袋埋進他硬實寬闊的胸膛裏,把人抱得很緊很緊。
意思很明顯了。
她要。
因為這個動作,那顆空了許久的心髒在一瞬間被填滿。
他不是沒猜中她會是這個答案,只是沒想到下一秒,懷裏的姑娘會如此堅定地告訴他:“你什麽都沒有,我都要。”
有那麽片刻的停頓。
許柏成俯下身,也抱住她,腦袋挨上她的:“不嫌棄?”
蔡莞聲音壓在他的衣料裏,顯得很悶:“不嫌棄。”
她不喜歡他這個問題,不喜歡他這樣看輕自己,更不喜歡他不開心。
明明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專業成績斐然,對未來有規劃,待人也好,尤其對她,更是真誠。
明明這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要嫌棄自己。
不過就是錢。
可她喜歡誰,看重的又不是這些。
蔡莞想到林宇恒的話,頭慢慢擡起來,很認真地看向他:“所以那麽忙了,還參加比賽?”
他沒反駁:“嗯,想多賺點。”
“我跟你談戀愛,又不看這個。”她說。
“不是談戀愛,”他溫和眸光垂下來,手在替她整理着微亂的碎發,糾正她的話,“跟小姑娘,一直都是奔着結婚去的。”
如此正色的措辭……
蔡莞愣怔片刻,回過神來,莫名不好意思看他了。
她長睫顫了顫,別別扭扭道:“我跟你結婚,也不看這些。”
許柏成:“真不看?”
蔡莞:“嗯。”
他笑了笑,卻很認真地在耳邊告訴她:“那就不看,但這些,男朋友在跟小姑娘求婚時,必須要有。”*T
這是作為一個男人,面對喜歡女孩該有的态度。
也是在伸出握住人家姑娘手,試圖将人牽進婚姻殿堂時,就該給她的最基本的保障。
否則,其餘什麽都是空談,都是廢話。
靜谧中,兩人就這樣繼續抱着。
胸腔有太多的感動在無休無止地蔓延出來。
許久,蔡莞才從他懷裏出來退出來。
她踮起腳來,拿自己的額頭又貼貼他的,還好,沒在燒,她掩飾情緒,蹙起起眉,認真斥責他:“身體都還沒完全好,就又是吹風,又是抽煙的。”
“沒抽,拿着聞聞。”他解釋。
“那也不行。”
她手掌朝他攤開來。
他很快領會她的意思,把拆開燃了幾根的那包煙上交。
蔡莞不給情面地收走,抓到掌心裏,而後上前一步,又重新鑽進他的懷裏,還是相同的姿勢,手緊緊地攬住腰,側耳時能聽見很近處的,他的心跳。
她對他溫情道:“以後不想你再生病了。”
“嗯。”
“本來就不帥。”她說,“生病了,更不好看了。”。
“……”
再上床睡覺,是淩晨三點多。
床頭櫃上的小燈滅了,屋內漆然而安谧,能感覺到耳側漸漸沉穩均勻的呼吸。
蔡莞枕在一旁,卻沒有半分困意。
她輾轉幾回,最後腦袋是墊在自己的胳膊上的,人側向他,視線也落到他身上。
眼睛适應了黑暗,昏眛中,大致能看清男人五官面容的輪廓。
她仔仔細細地盯着,想的是客廳茶幾上那一份份文件資料,是他哄睡她以後,又起來忙;是今夜陽臺上,她第一回 看他如此落寞的身影,是今天剛見面時,她看到的,他的倦怠模樣,她聽到的,他的啞透了的嗓音,還是方才他說給她聽的話——
“還有個我,你要不要?”
不确定、猶疑、也帶着期待。
他望向她的那雙眼裏,也是真的在懼怕。
蔡莞看得心疼,想抱他,于是就抱了。
只是在當下的一瞬間,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此時此刻,她突然發現她其實有更重要的想說。
什麽呢?
寂靜中,小姑娘的手指在描摹着男人的五官輪廓。
從英隽的眉骨,慢慢往下,深邃的眼,沿着高挺的鼻,再到她剛才還親過的唇,虛虛地,騰空這樣繞了一圈,而後又重新回到原點。
有她的聲音在他耳邊:
“其實從來沒有覺得你不好看,從小到大,你是我見過長得最帥的。”
“戀愛游戲裏談的那些根本不算男朋友,真正有過的男朋友,只有你一個。”
“還有——”
她頓了下,緩緩挪動的手指恰好在他唇邊,很輕地碰了下,是柔軟的。
跟她胸口這顆正在鮮活跳動的心一樣。
“還有,”她說,“是我先喜歡的你,很早,你剛搬過來那會,就已經喜歡上了。”
這是告白。
是她從未與他言說過的。
“所以,那天我在病房外聽到你的話,走在街上就沒忍住掉了眼淚。”
“所以,就算你還不喜歡我,*T 那晚在公寓的樓道,我也告訴你,我是真的很開心能和你成為鄰居,”
“所以,感冒已經好了,我也不想摘口罩,從這裏搬走的時候,也沒舍得當面和你說‘再見’。”
所以……
還有好多好多個“所以”……
所以和他談戀愛之後,她常常愛用直白的言語嫌棄他的長相,給他洗腦,她是屈尊才和他在一塊的,所以她喜歡鼓吹标榜游戲裏的那些男友,表示不差他一個,所以她懼怕異地戀,害怕有任何可能因素将兩人分開……
這些曾經讓她諱莫如深避之不及的,如今卻成了她真心祈禱期盼他能聽見的話語。
她不想,他再像今夜那樣問她,“還有個我,你要不要?”
她不想,他因為某些在她看來并不重要的,自我苛責,妄自菲薄,變得消沉,也試圖耗盡心力,力挽狂瀾。
她想,也只想,讓他知道她有多喜歡他。
喜歡到,那些附屬于他這個人的名和利,都只是旁枝末節。
她一點,一點也不在意。
蔡莞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把這番告白親口當面跟他再說上一遍,如果有,那她想,那會的她,也肯定不如方才這樣自然大方,支吾別扭、臉還紅,說不定被他随口逗幾句,就被氣到,什麽也不願意說了。
她這個人,脾氣秉性慣是如此。
可又不甘前功盡棄。
于是在這個夜晚,看着黯淡中男人的清隽輪廓,她很沒出息地跟老天爺要了一個願望。
許願——
今夜他能做一個夢。
夢到她,還有獨屬于她的那場暗戀。
蔡莞跟公司只請了一早上的假,也就是說,下午就要到崗,得早起趕高鐵。
沒睡飽覺,蔡莞從早上被喊醒,吃早餐,再到被送上去出租車,腦子一直懵懵的,感覺還在睡夢中。
直到司機師傅剎車一踩,車子在目的地停下,人才徹底清醒過來。
人潮熙攘的進站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場景。
蔡莞怔了怔,身側車門忽然被打開。
她看到許柏成站在車外,手裏拿着的是她那只背包,正在等她。
她回過神,下車,鼻子被男人勾了下,許柏成指了指手裏那只包,吸引她的注意力:“今早去藥店買了點感冒藥,給小姑娘放包裏了,回去記得吃。”
蔡莞腮幫子鼓了股:“哦。”
入站口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