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家的
另一邊的科研所。
許柏成剛從實驗室出來, 準備往食堂方向走,手機接到了林宇恒打來的電話。
他接起來,聽到那頭聲音:“老許,還好你接電話了, 我們三人群裏的消息, 你看了嗎, 我和毛毛都在等你回複呢。”
“還沒看, ”他回, “最近事情有點多,怎麽了。”
“這樣啊。”
林宇恒想了想, 還是長話短說:“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最近那個建模比賽, 你要參加嗎?參加的話, 我們三個組隊, 主要是聽說這回主辦方特大方, 獎金特高。”
“有多少?”
“最高獎好像六萬。”
“那是挺高。”
“有興趣嗎?有興趣就得趕緊了,下個月就要交論文。”
他往前走着,想了想, “還是算了,最近太忙,手上還有研究所的課題要寫, 估計沒時間做這個了。”
“可獎金真的很高, 不參加很虧诶。”林宇恒還想勸說。
許柏成聽笑了。“那研究所的課題,你們幫我?”
“……”
“算了算了, 你那個太難了。”林宇恒嘆氣, “我和毛毛還是再找個隊友好了。”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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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挂斷, 正好到食堂。
十二點半, 不是用餐的高峰期,這會人不多,菜也沒剩多少,許柏成在窗口随意挑了幾樣,端着餐盤坐下來。
今天的天陰沉沉的,光線穿不過濃厚的雲層,也落不進窗內,襯得這裏空曠而沉寂。
有竊竊私語從左後方傳過來。
談論的對象很清晰,許柏成聽得出來,是他。
“就是那個靠窗坐的,長得很帥的那個,就是他。”
“怎麽了?”
“你還不知道嗎,就這個月有個女人反反複複等在我們所門口,一見到他出來,就開始各種破口大罵,好像是說他害死人什麽的,”
“害死人?”
“嗯,具體我沒聽清,所裏看過熱鬧的人傳的版本也都不同,反正場面挺大,那女人張牙舞爪的,保安幾次都攔不住,案發現場亂成一鍋粥。”
……
說話的是兩個小姑娘,在讀博士生,外聘的編外人員,研究系統科學方向的。
類似的談論話題,這些天不絕于耳。
猜測,議論,背後閑話,又或許是當做茶餘飯後的八卦,有不明事理的人私下指責他,有關系相熟的人袒護于他,又或者也有只顧吃瓜的群衆,理性保持中立……
七嘴八舌,沸沸揚揚。
為了讓他離開那裏,王箐越來越偏激,做法毫無底線。
左後方的那些話沒再聽下去,許柏成收起心思,安靜把這頓飯吃完。
飯後,他去了林教授的辦公室,這是研究所裏帶他的導師,剛吃飯時,林宣懷發了短信讓他來找他。
事實上,陳教授和林教授是多年好友。
當初林宣懷收下許柏成當學生,陳教授理所當中*T 是在當中打過招呼的,不僅僅是出于兩人多年學術上的交情,也是因為在專業領域上,林宣懷所研究的方向,與他學生的相差無異,如若能讓其跟着學習,那必定再好不過。
相比于陳教授,林宣懷教授更嚴肅古板些。
大概是半輩子都在和數字符號打交道,他在為人處世上不圓滑、不繞彎,也不會說體面話,直來直往,不過對學術一直有着自己的态度,對心愛的學生也是珍之護之。
“林教授。”許柏成敲門進去。
林宣懷正坐在辦公桌後頭:“小許,來了啊。”
許柏成在人面前站定,恭敬地手背到身後:“嗯,您找我什麽事。”
林宣懷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拿下來,雙手交扣在桌上,開門見山:“本來這應該算是你的私事,老師也不想插手的,只是現在這事弄得所裏影響不好,所裏上頭領導讓我找你談,得盡快解決。”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他低頭颔首。
“沒什麽對不起的。”林宣懷寬慰,“我帶你這樣一年多以來,知道你是個怎麽樣的孩子,別人的話是如何,我不管,老師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許柏成神情不變,靜靜在聽。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相信你,所以不需要你的解釋。”林宣懷頓了下,眉頭蹙起,顯得嚴肅,“不過這種鬧事以後不要再發生了,你自己處理好,這樣對我、對領導才算有個交代。”
“好,我知道。”
這是他離開辦公室前的,最後一句話。
他俯下身,深鞠一躬,标準的九十度。
這是他離開的最後一個動作,代表誠摯歉意。
他沒回實驗室,沿着所在樓層的廊道走了一段。
走到盡頭,這裏沒人,他從兜裏摸出手機,從黑名單裏把王箐的電話移了出來。
他想,這應該是這些年,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聯系這個人。
那通電話,蔡莞在說完那句話後,就毫不猶豫地挂斷了。
她不知道王箐從哪找到的她的聯系方式,也不清楚王箐會不會給她的父母“介紹”,更不沒明白為何會有這樣一個人,如此執念地把罪責強加在另一個人身上,始終如一地做着毫無意義的事,且總在步步緊逼,得寸進尺。
惡心,她只覺得惡心。
那天之後,她不光把那串號碼拉進了自己手機的黑名單,也找了個借口,對她爸媽的手機,進行了同樣的設置。
她也沒和許柏成提過這件事,怕他心裏不舒服。
只是後來的一段時間裏。
她發現這事她不想提是一回事,有沒有時間跟他提又是另一回事。
她越來越忙,他比她更甚。
不知道具體從哪天起,兩人微信漸少,以前至少會相互分享日常,現在一天下來可能只有早晚的問安;開了視頻,相顧寥寥幾句,就各有各的事要去忙了;還有這個過半的十二月,兩人沒見上一回,不是她有工作,就是他抽不開身。
這*T 周四晚上,八點多。
蔡莞坐在工位上加班剛忙完工作,手指滑動在看兩人的聊天記錄,思索間,一擡頭,就看到王友雯低着頭從辦公室外進來,兩只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哭過。
她在旁邊的工位坐下,跟着是兩聲低低的抽噎。
“怎麽了?”蔡莞看到豆大淚珠從她眼眶滾落,連忙拿了紙巾遞過去。
一開始,她只顧傷心,閉口不談,到了後來情緒穩定些,方才聲如蚊吟地開了口,解釋道:“我分手了,我提的。”
蔡莞怔住良久:“為什麽啊?你不是還喜歡他嗎?”
“我不想再談了。”她的聲音低到幾乎含在嗓子裏,含含糊糊,可總有那麽幾個字被清晰地強調重複着,“異地戀,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談了……”
王友雯告訴她,兩個人的分手除了那些不斷堆砌起來,始終難以解決的的小矛盾,還源于異地,見面機會少,分別時間多,迫于距離拉開的兩個人慢慢地消磨完了熱戀時的那種感覺,沒了共同話題,也就逐步失去分享欲,久而久之,感情漸淡。
當到了再也茍且不下去的地步,任何一個導火索都能輕而易舉促成分手。
所以,就算王友雯從校服開始,談了六年,到最後還是分了。
那她呢?
蔡莞坐地鐵去醫院的路上,在反複考慮這個問題。
她記得不久前有一次,她在工作上受了委屈,碰到組內有資歷較老的同事給她穿小鞋。她被刁難後難受,不爽,也想求安慰,就跑微信上找了那個名稱為x^2的人。
連續的,一排排的綠色聊天框刷了一面還多,字裏行間,情緒昭然若揭。
消息是下午兩點發出去的,可等他再回過來,深夜十一點。
接近十個小時,早就沒了當時的情緒,先前對同事的氣憤已經不剩多少了,眼下也沒了跟他撒嬌打滾哭哭要抱抱的需求,因為在他沒回消息的時間裏,她全都自我消化了。
全都,自我,消化了。
她很氣,這氣是對他生的。
她也理解這是因為他在忙正事,可那天晚上,她還是跟他置了氣,不顯脾氣地草草結束對話,之後連着三天,都沒有主動找過他。
就連他主動找她,她都記仇地一律按擱置處理,等過了兩三小時才回。
類似的事情其實不止這一回。
也不僅僅止于對同事穿小鞋的吐槽,還有網上沖浪刷到的好笑段子,午飯時偶爾吃到的她很喜歡的食物,跟着領導出差時看到的美景……
這些,她當時樂于跟他分享的,期盼着他能與她共情的,在一次次他的延遲消息中,慢慢地,沒了……
他應該不知道,這樣的分享,只在當下那一刻才顯得有意義。
那是帶着她鮮活情緒的。
所以,她想着他是真的很忙,想着這條消息發出去以後,應該很久之後才能得到回複,慢慢地,她看到那些好玩的,好吃的,下意識拍照,也沒發出去,到後*T 來,連拍照也不拍了。
如此,他們的對話框開始變得空空蕩蕩。
就好像是真的,應了王友雯的那些話,兩個人消磨完了熱戀時的感覺,逐步失去分享欲,久而久之感情漸淡。
而後就是……
地鐵報站聲在耳邊忽然響起,是中心醫院到了。
蔡莞霎時驚醒,停了思緒,随着人流,擠下了地鐵。
她熟門熟路地摸到病房,當下裏面只有母親一人在病床上躺着。
近段時間,母親身體好轉,人也恢複得差不多,主治醫生安排在下月中進行二次手術。
“加完班了?”林雅琴看她進來,手撐着坐起來,“吃飯了沒,沒吃讓你爸給你帶過來。”
蔡莞走到病床邊:“吃了,在公司點飯吃了,爸去外面了?”
林雅琴:“他去買水果了,一會等他回來,你們一塊回去。”
“哦。”
蔡莞把旁邊椅子拖過來,在床邊坐下,撒着嬌說:“媽,我感覺你和爸感情真好。”
林雅琴聽笑了:“怎麽忽然這麽說。”
蔡莞腦袋埋在被子裏,有點羞:“沒有忽然,一直都覺得好。”
“怎麽了?”林雅琴手揉她腦袋,
蔡莞沒吭聲。
她又問:“醒醒和男朋友感情不好?我們醒醒不是前幾天還老在我們面前誇自己那個男朋友嗎?誇他長得帥,又對你好的,誇得好像天上有,地上無的。”
誇許柏成,那是因為怕王箐真打電話給她爸媽。
本來他爸就不太待見他,所以不能讓第一印象再變差。
蔡莞埋在被子裏的腦袋轉了一圈,擡起來,斟酌着,回到第一個問題上:“有點不好。”
“哪不好。”聽到這個答案,林雅琴倒是新鮮。
“媽,我說了,你別告訴爸。”蔡莞說。
她答應下來:“好,不說。”
“就是……”她手撐起下巴,支吾道,“我們好久都沒見面了,而且微信聊天也很少。”
“怎麽就這樣了?”
“我忙,他比我更忙,兩人時間湊不到一塊。”她想了想,又說,“還是異地戀、”
“醒醒想分手了?”林雅琴問。
蔡莞想也沒想,馬上搖頭:“不想。”
“那個男孩子對醒醒呢?”
“應該也不想。”
林雅琴:“那你們兩個人又沒有考慮過以後?”
“什麽以後?”
“以後你們是要這樣一直異地下去呢,還是你去他那邊,又或者他來我們這呢?”
蔡莞臉上沒太多表情,有些木讷。
林雅琴拍拍她腦袋:“其實醒醒你剛上大學那會,爸爸媽媽就有和你說過,希望你盡量還是畢業後,回來找個本地男生談戀愛,不是說地域歧視,就是想你不要離我們太遠,可以在我們照顧到的地方生活。”
聞言,她眉頭蹙了蹙。
“媽不是反對你現在這段戀愛,”林雅琴說,“只是身為過來人,知道如果像現在這樣,你們兩個人長居異地,又是往結婚那個方向認真談的,那以後必然牽扯到去向問題,不是你過去,就是那個男*T 孩子過來,有一方肯定會做出讓步的。”
林雅琴停頓片刻,還是直白道:“而這個讓步,醒醒你知道嗎,我們肯定不希望是我們家的孩子做出的。”
蔡莞忽然有些無措:“……那之前我說要去那邊實習,媽你不是也答應了的?”
“現在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現在爸媽考慮的是醒醒的以後,是談戀愛結婚的人生大事,關系到你和那個男孩子兩個人的發展,這當然和之前一個簡單的去哪裏實習問題不一樣。”林雅琴解釋給她聽。
“再說了,你和那個男孩子談了也有一年多了吧,如果不考慮這些的話,那我們醒醒談戀愛不就是談着玩玩的,就跟耍流氓似的?”
“……”蔡莞腮幫子鼓了鼓,“那是要他過來的意思嗎?”
“爸媽希望是這樣。”
不過最後,林雅琴還是略松了口:“不過要是醒醒非要過去,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日子是你們兩個人過,還是看你們自己。”
今天晚上蔡靖安沒開車,兩人是一塊打車回去的。
蔡莞坐在後面,旁邊車窗大咧咧開着,她就這樣被冬日凜冽的寒風吹了一路。回到家,洗完澡,她感覺腦袋脹,人也暈。
她給自己拿了兩顆常備藥,就着溫水一起吞下去。
再躺上床已經十二點,她關了卧室的燈,頭埋進被子裏,輾轉反側好幾回,最終,手還是伸出來,撈過了床頭櫃上的手機。
一點多了,還是睡不着。
如此熬着也是難受,她随手點進微信,刷起朋友圈。
這個點還發圈的人不多,她往下滑,很快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是謝馨的,一張她和她男朋友的合照,并配文:戀愛一周年快樂,今天補上啦。
謝馨本科畢業後,在她家本地的學校讀了研究生,而她交的那位老鄉男朋友,雖然沒有考上研,可也選擇了本地那邊的工作。
同樣的,還有黃之瑤。
她家就在北都,離學校四十多分鐘車程,不過她父母托人給她找的那份工作,就在學校附近,就着地理優勢,兩人常常見面,關系和從前沒多大變化。
要是說不羨慕,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不覺地想起了上回和他的見面。
那是在十一月中旬,兩人因為各自工作的關系,已經相隔一個半月沒見過。
他們從來沒這麽久沒見過。
許是時間拉得太長,剛見面時,竟莫名地生出某種強烈的生疏感。
不自在得就好像是兩個陌生人剛認識。
她至今還記得,當時自己帶着一張木讷僵硬的臉去高鐵站接他,被他調侃取笑:“怎麽了,連男朋友也不記得了?”
後來,在酒店的房間裏。
她都不知道嘴唇是怎麽挨上的,身體怎麽被他抱進懷裏的,兩人又是如何糾纏到一起的。
只記得,那會她被他抱到床上,她的動作顯得生疏又笨拙,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事實上,這種事哪需要形成肌肉記憶。
不過是*T 荷爾蒙間的互相吸引。
她也覺得他們依舊熱烈地彼此喜歡,可偏偏,好像就是被時間和距離慢慢沖淡了些什麽。
有關于今晚母親提起的他們的以後,她其實也不是沒考慮過。
她當然不想再異地下去,□□城這裏有她仍在接受治療,還未康複的母親,而北都那頭,是那間對他有着特殊意義的公寓。
她抽不出身,他也應該不會離開。
那麽,維持現狀,只能成為最好的選擇。
所以,繞來繞去,還是又回到異地戀上。
異地戀。
異、地、戀。
反反複複想着這三個字,被藥效壓下去的症狀又冒了上來。
頭暈腦熱,嗓子也在燒,應該是輕微感冒。
她把被子往上拉了些,把全身都藏進去。
被窩裏,她手指在動,找到x^2。
光标在輸入欄跳動。
她在想要輸點什麽,在想要不要問他這周末是否見面,在想如果他說這周末有事要忙,她該如何作答,在想如果他周末要忙,那就下周末好了,可下周末她好像又有工作……
她在想如果長此以往,每周末都沒空見面,如果所有的交流都被冰冷的通訊工具所代替,如果通訊工具裏的他們,溝通如現在這般,越來越簡潔簡潔……
她在想,如果他們維持現狀,繼續異地戀下去……
輸入欄最終還是空白的。
在漸強的緊繃情緒中,她沒耐住身體上的難受,從床上爬起來,又去泡了包沖劑灌下去。
一包喝完,還是口幹舌燥,嗓子發疼,她燒上水,又連續喝了幾杯熱水,等到終于解渴,人倒往衛生間跑了,來來回回好幾次。
是吐了。
胃裏全吐幹淨了,可還是難受得不行。
面前水龍頭沒關,還在不斷放水,蔡莞剛用水洗完臉,手不太穩地撐在洗手臺上。
耳邊是嘩嘩的水流聲,她擡起頭,望着鏡中狼狽的自己,好像看到一個人,在對她說:
“傻孩子,異地容易分知不知道?”
也好像看到了一個人,在對她說:
“我分手了,我提的。”
“我不想再談了。”
“異地戀,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談了……”
還有,她還看到,有那樣一對未經世事的男女。
小姑娘在憂心:“好多人說,異地戀很難。”
男人卻道:“不難,我們試給他們看。”
那是他們。
是他們。
是他們。
像是忽然墜入了無邊的深淵,眼前一瞬間發黑,而後都成了虛無。
四肢百骸都感覺被根繩子牢牢繃住,骨骼在僵硬中不斷顫抖,血脈在冷卻中反複灼燒,到最後,只覺得無力,無力……
不是感冒的病理反應,是因為精神太過緊張了。
一路踉跄,從洗手間回到了卧室。
她整個人軟倒在地上,手裏拿着手機在撥他的電話。
淩晨兩點半。
嘟聲片刻,電話被接通。
眼淚在那瞬間悄無聲息地奪眶而出,可她還是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極力壓住那顯而易見的哭腔,借着幹啞而晦澀的嗓音在對電話*T 那頭的他說:“我覺得異地戀好難……我不想試了,我不想試了……”
電話那頭沒人說話,卻能聽出來背景音是嘈雜的。
空白了那麽幾秒。
而後,她聽見聽筒裏的人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磕絆道:“那個……嫂子,我是林宇恒,我和老許在一塊,他高燒不退,人暈好幾天了,是我替他接的電話。”
作者有話說:
小情侶的戀愛波折,不過要相信菜菜和老許能很好化解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