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概是異獸族從高空投放了不少能源彈的緣故,積聚已久的雲層,被炸得支離破碎,終于承載不住水汽的重量,開始劈裏啪啦往下砸。
雨水熄滅了未燃盡的戰火,沖刷了地面上沾染的血污,卻無法平複下失去家人的傷痛。
夜幕降臨,這個剛從垃圾場改造成廣場的地方,又恢複了往日的破敗蕭索。在東南角,政府調動幾臺推土機收拾出一片八百米見方的空地,用沙袋一寸寸圍起來。只露出幾個射擊用的微小洞孔。
雖然現在打仗已經很少用這麽原始的作戰方法,但以防萬一,凡事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要是異獸族繼續派兵增援,那這裏的蟲民們只能全民皆兵,一起抵抗到底。
大雨嘩啦啦的下落,一道濕淋淋的纖瘦身影從雨幕中緩緩走來,黑色的衣褲被雨水描繪出一絲絲銀線,像是在周身鍍了一層柔和聖潔的白光。
哀傷,凄冷,多像個漫步雨中的幽靈。
小蟲崽兒正借着雨水洗去手臂上的污漬,擡頭就看到這樣一幕。
他一下認出對方,想都沒想,立刻振臂高呼起來:“大哥哥!大哥哥!”
闌夜秋被稚嫩的聲音叫的緩緩回過神,望了一眼,空洞的雙眼才有了些許溫度。他想了想,慢慢走上前。
本來只是想打個招呼就走,可小蟲崽兒卻一把扯住了他,幼小的手臂竟讓他有些掙脫不動。
“進去避避雨吧,我哥哥醒了,他很想見你。可以嗎?”說完小孩仰起頭,淡綠色的眼睛像是被放進玻璃瓶中的綠蘿,綠的生機盎然,翠的驚心動魄。
一滴冰涼的水珠從額角的碎發滑落,闌夜秋點了點頭,跟着小蟲崽兒走進政府臨時搭建的帳篷。
不到五平米的小帳篷,被塞了幾十只蟲。乍一看還以為是好幾戶住在一起,仔細觀察才發現,除了那只被自己救出的雌蟲是成年的外,其他的都是十幾歲到幾歲不等的幼蟲。
看到這闌夜秋不禁有些奇怪,這只雌蟲竟然帶着這麽多幼蟲一起生活。難道是雙親離世的比較早?
小蟲崽兒把他拉到床頭,興高采烈的趴在雌蟲耳邊說了什麽,對方眼睛一亮,纏滿紗布的頭緩緩擡起來看向闌夜秋。視線相接的一剎那,雌蟲身體明顯僵住了,連端在手裏的碗都跟着抖了抖。
見對方盯着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闌夜秋溫和的笑了笑:“頭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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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的視線牢牢鎖在闌夜秋的雙眸上,手指下意識的蜷縮起來。這種墨黑色的蟲瞳,他好像在哪見過。
他搖了搖頭,沙啞的回答:“只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謝謝你救了我,還給了我們那麽藥物。”
他拍了拍旁邊弟弟的肩膀,小蟲崽兒會意的點點頭,挽起袖子蹲下,從床下的箱子裏取出光腦遞給床上的雌蟲。
薩拉接過光腦,有些窘迫的看着闌夜秋,“那些藥物都是3A級的稀有品,肯定很貴。雖然很感謝你的幫助,但我們不能白白接受。”
闌夜秋瞄了一眼光腦上的轉賬頁面,心下了然。直接問:“所以你打算原價還給我?”
薩拉點頭。
闌夜秋不假思索:“那十萬星幣。”
“什麽?”薩拉跟周圍的小蟲崽兒們都瞪大了眼,十萬星幣?!這麽多錢他們只在電視上聽過。
薩拉看着這只相貌驚人的僞雄,搞不清對方是什麽意思。雖然那些藥品都價值不菲,但也絕對值不了這麽多錢。闌夜秋開的價,完全是獅子大開口。
看帳篷裏的蟲一只只都呆住了,闌夜秋輕笑道:“沒有嗎。”
薩拉沉默着點了點頭。
“既然沒有那就別還了。我送給你們,還非要還錢,我要了錢,你們又沒有。算了吧,我連光腦都沒有,你轉賬我往哪收?錢都留着給孩子們買點吃的,還有你自己,受了這麽多傷也該好好養養。”
薩拉身上打着石膏,還有很多小蟲崽兒需要照顧。闌夜秋也沒有再跟他繼續搭話,而是自顧自找個板凳坐在窗下看雨。
說是板凳,不過就是塊近正方形的木板下面釘了三根木條。還兩條腿長,一條腿短,坐上去身子就要盡量往前傾,不然就有栽倒的危險。
他側頭透過牆壁上的透明塑料板,望着帳篷外淅淅瀝瀝的雨線,整張臉龐被窗外的光景映襯得水霧迷蒙。
或許是身上的水跡還沒幹,或許是黑夜已經降臨,闌夜秋顫抖着雙手,一點點抱緊了自己的肩膀。
好冷。
看着微縮在角落裏的闌夜秋,薩拉突然為家裏貧窮的現狀感到懊惱,甚至連一張像樣點可以招待客人的椅子都沒有。
盡管知道對方是一只僞雄,不是什麽身份顯赫的王公貴族,可只要一對上那雙墨黑色的眼睛,他就會心跳加速,感覺整個胸口都漲得生疼。
當然,更明顯的一種近乎生理性的壓迫。
與生俱來的本能反應,想要臣服。
薩拉不敢靠近,只能叫蟲崽兒去衣櫃裏找一條毯子給闌夜秋。大概是受到過對方的幫助,小崽兒對于闌夜秋非但沒有任何畏懼,反而還有一種莫名的親切在裏頭。
他悄悄走到闌夜秋背後,一下掀起毛毯蒙住了闌夜秋的頭,雙臂纏上了對方的脖子,笑嘻嘻道:“大哥哥在看什麽?眼睛都不眨,那麽專注。”
闌夜秋握着小蟲崽兒的胳膊,把他托到了身前,撤下身上的毛毯包裹在蟲崽兒身上。很認真的問:“如果你最在乎的蟲,突然有一天抛棄了你,你要怎麽辦?”
現在闌夜秋感覺自己的心亂極了。他聽着滴滴答答的雨聲,思緒卻像是被撥亂的算珠,根本找不回原來的位置。
連他自己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問一個小孩子又有什麽用。可那腔苦悶的情緒完全找不到發洩口,他現在急需一只蟲來傾訴,盡管對方是只十幾歲的小蟲崽兒。
小孩撲閃着綠瑩瑩的眼睛,看了看那雙近在咫尺的美麗黑眸。
真的好漂亮。無論第幾次看都覺得驚豔無比,像是兩顆未經打磨的黑曜石那樣引蟲注目。
尤其是大哥哥身上的味道。
雖然他還未成年,對信息素這這東西并不敏感。但他也能嗅出來,那是一股跟他和哥哥都不一樣的信息素,帶着侵略與壓迫性,引蟲無法自拔,卻心甘情願沉溺其中,用鐵鏈拴起自己的脖頸送給對方做俘虜。
“最在乎的蟲?”小蟲崽兒紅着臉抓了抓卷卷的頭頂,蹲在闌夜秋對面,“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啊,因為我最在乎的蟲就是哥哥,可哥哥是不可能抛棄我的。”
聽到對方的答案,闌夜秋忍不住彎了嘴角,盡管那抹笑容帶着絲絲苦澀。
如果有那麽一天,他的生命也能出現一只讓他回答的這麽義無反顧沒有任何顧慮和遲疑的蟲,那該多幸福。
“其實這個問題本身就很奇怪。”
小蟲崽兒突然站起來,把身上的毛毯重新披回闌夜秋身上,揪起兩端,在闌夜秋脖子上打個一個超大的蝴蝶結,看起來像是動畫片裏小精靈的披風。
小蟲崽兒咯咯笑着,繼續說:“如果你在乎的蟲抛棄了你,那就說明他根本不值得你去在乎,反之,如果他值得,就永遠不會抛棄你。”
闌夜秋像是受到了對方的感染,纖長的睫毛天真的眨了眨,像是上課被老師問題難住了的好奇寶寶。
“你是說……”
小蟲崽兒啧啧兩聲,貌似很嫌棄的搖了搖頭。
他附在闌夜秋耳邊小聲道:“你別看哥哥現在很溫柔,我們犯錯的時候他超兇的。有一次連着打了我好幾個耳光,還說再也不管我了。結果沒到晚上,他就煮了雞蛋羹,還給我受傷的地方上了藥。所以呀,蟲有時候說話都是言不由衷的。我相信大哥哥在乎的蟲,肯定也跟我哥哥一樣,只是太生氣才故意那麽說吓唬你的。”
吓唬?
維科是在吓唬他?
不過看當時對方的樣子,确實很生氣就是了。
如果維科只是因為生氣才說了那番話,也就是說小可愛并沒有抛棄他。
想到這點後,闌夜秋萦繞心底的陰雲終于散開。等這場大雨停下就回去找維科,把自己隐瞞的事情一件件全部交代明白,同時也要問清楚維科,他對自己到底是怎樣的想法。
闌夜秋下定決心,無論這次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再逃避了。
“特大新聞!特大新聞诶哥哥!”
一只提着垃圾袋,從外面撿飲料瓶回來的小幼蟲哇哇叫着沖進帳篷。渾身髒兮兮的,對着滿屋子的蟲就喊:“我聽說伯恩侯爵被異獸族給抓走了,關在一棟廢棄樓裏,要政府出十噸星源石跟一千萬星幣去贖他!結果這條消息還沒發布十分鐘,你們猜怎麽着?居然有一只雌蟲不顧生命危險,獨自跑到那棟廢棄樓裏去救侯爵了,這絕對是真愛啊!真愛!”
薩拉無奈的摸了摸弟弟的頭,剛要說一句這孩子怎麽這麽八卦,就看一直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裏的闌夜秋猛然起身,招呼都沒打,就朝着門口飛速狂奔了出去,甚至連那件滑稽的“精靈披風”還挂在脖子上。
花花綠綠的顏色,飄在後面忽悠忽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