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維科緊盯着随着床體搖晃的床幔, 原本雪白的棉布已經被各種藥水和排洩物染成了渾濁的棕黃色。床沿下連接着一個流線型的尿袋和一根引流管, 裏面積蓄了大量的深黃色液體,鼓鼓囊囊的, 早就超過了臨界刻度。

慈醫院除了每天給病患換些便宜的藥物跟喂飯外,根本不會去注意病患的個人衛生。剛才進病房的時候,他們就發現,好多病蟲的皮膚上都生了大片大片的汗斑濕疹, 一看就是很久都沒洗過澡了。

他的小沙從小就是個愛幹淨的孩子, 每次都吵着要他跟雌父給自己搓得滿身泡泡,現在生了重病,卻被迫生活在這麽肮髒的環境裏, 長此以往,身體狀況肯定會越來越糟。

待病床停穩了,維科快速走到前頭, 探出的手卻貼在污穢的床幔上遲遲不敢拉動。

他一想象到床幔裏小沙虛弱無助的模樣, 就心跳如雷,已經這麽多年了, 小沙還會記得他這個沒用的哥哥嗎?

維科湧動着喉結, 感覺像是在吞下一塊棱角分明的大石頭。他緊盯着床幔中間的縫隙, 一雙大手像是使了吃奶的勁兒, 把鋼管上的滑輪拽得吱吱響, 也沒拉動床幔分毫。

闌夜秋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 趕忙從身後環住維科的腰部輕輕撫了兩下, 一只手貼在對方的手背上, 緩緩用力:“床幔是朝兩側拉的,別緊張,有我在不會有事。”

為了防止維科再次發生剛剛那種情況,闌夜秋動作很慢,用精神絲順着縫隙探進去确認小沙的狀況應該能被接受後,才拉開了床幔。不過維科看到後肩膀還是一連抖了好幾下。

散發着難聞異味的床單上躺着一個十四五歲的蒼白少年,細長的四肢勉強塞在鄒巴巴的病號服裏,兩腮無肉,眼窩深陷。明明是只正在發育期的雌蟲,卻由于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看上去就像個亞雌一樣瘦弱。

腕骨突出的手臂上連接着密密麻麻的管子,不斷的輸入和排出各種顏色的藥劑和分泌物。病號服敞開着,露出肋骨上觸目驚心的刀口,從左胸前方一直延伸到腹部,蜈蚣似的縫合線占據了大半個胸膛。黑壓壓的,線頭上結滿了暗灰色的血痂,感覺那些污垢已經跟傷口上的肉芽長在一起無法分離,只要用力一扯,就是一片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之前聽說小沙得了心肌萎縮,才不得不做手術把胸腔打開,将兩側的肋骨鋸斷,可他沒想到手術的創面竟然這麽大。

雖然伽藍的醫療水平在全星際都是比較落後的,可這些外科手術,在術後只需要用機體修複液,不到一周的時間全身的肌肉跟上皮組織就能恢複如新,根本看什麽不出一點疤痕。

可伊爾斯那個老東西,竟然連修複液的錢都不肯出,讓小沙這麽小的孩子自己扛過如此嚴重的傷痛。他當初若是知道,伊爾斯所謂的治療就是把小沙扔到慈善醫院不管不問,他早就把這孩子接到身邊自己照顧。

後悔,自責,好像已經來不及了。受過的傷可以修複,那些經歷的痛苦又該那什麽償還呢。

“小沙,小沙?我是哥哥,哥哥來接你回家了……”

維科蹲在床頭,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手搭在弟弟的額頭上想像小時候那樣摸一摸,又怕粗糙的掌心劃傷那脆弱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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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多嘆口氣,搬了把椅子給孕蟲坐下。

“別叫了,剛才醫生給他喂了安眠藥,藥效不過是醒不來的。”

聽到這句話,維科懸在半空的手掌猛然握成一個拳頭。

“安眠藥?為什麽要給他吃那種藥。”安眠藥對于未成年幼蟲是絕對禁用的藥物,除非極特殊情況,否則是不允許給幼蟲服用的。

“還能為什麽,當然是止疼。你又不是不知道,安眠藥可比鎮痛藥便宜多了。”

亞多有些煩躁的搓了搓眉心。不知為什麽,明明只是想快點完成計劃把闌夜秋跟維科分開,他好單獨對維科下手的。可今天這兄弟情深的戲碼又讓他演的格外難受。

這個難受不止是單純的字面理解,還有一些他也搞不清的東西包含在裏頭。

是啊,他曾經也想做個好哥哥,可是為什麽……

思緒卡在某個記憶的臨界點上,像是被上了一把鎖,亞多每次回憶到這,都會不自覺的把這裏再加上一把鎖。即使時過境遷,有很多事情他已經不像當初那般在意了,可那段塵封的記憶卻變成了他一生中都無法逾越的禁咒。

一旦觸及,他對維科的恨就會連帶着加重一份。

闌夜秋站在維科身後,讓雌君把背部靠在自己身上,雙手搭在對方肩膀上輕輕揉壓,目光卻有意無意的一寸寸掃視着病床上安靜如斯的小沙。唇角微微翹起。

吃了安眠藥?

精神絲探測的結果可是告訴他,這孩子的感官正處于非常清醒的狀态,比這裏任何病患的精神狀态都好呢。

闌夜秋倒是不打算當面才穿,他想看看小沙到底想幹什麽。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床上的少年才悠悠“轉醒”,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床邊的三只陌生蟲,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你們是誰?”小沙害怕朝後縮了縮肩膀,卻不小心牽動腹部的傷口,立即捂着肚子,疼得倒吸了好幾口涼氣。

“我是維科,你還記得哥哥嗎?”維科伸出去的手猶猶豫豫的在小沙身前畫着圈,想表示自己的親昵,又怕突如其來的舉動會吓到弟弟。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局促不安的跟小沙解釋,害怕弟弟的接下來會突然吼一聲,你為什麽一直不來接我!

看着這感人的場面,處在局外的闌夜秋跟亞多都顯得有些過于冷漠。亞多悄悄站在一旁,撇了眼縮在床腳瑟瑟發抖的小沙,不禁心底勾起一抹冷笑。

說什麽血濃于水兄弟情深,一旦觸及到自己的利益,所有蟲都會把手裏的尖刀刺向對方。管你是朋友,親人,伴侶,統統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

之前交代任務的時候他還怕小沙這小崽子演不好,現在看來,不是入戲的很麽。他都有點迫不及待看到這場戲的高潮部分了。

相比于亞多的假裝關切,闌夜秋則是手搭在維科的肩膀上,下垂的目光看都沒往小沙身上看。可精神絲卻在不斷探測着對方周圍,他能感受到這孩子身上裝有某種爆炸威力極強的重金屬彈,而且這種炸彈金屬的裂變周期跟小沙的心跳保持在同一個頻率上。

生物心率彈,闌夜秋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

這種炸彈破壞力極強,但必須跟生物體配套使用。說白了,就是一人體炸彈。要想控制住炸彈不爆,必須讓裂變周期跟心跳始終維持在同一頻率上,一旦按下炸彈遠程開關,生物心率彈內部就會迅速發生某種放熱反應,溫度急劇升高,直接将金屬的裂變期縮短了一半,那時候就算是他動用全部的精神力也救不了小沙。

看來這次對方做的陷進,他想不跳都不行了。

伊爾斯是算準了他們一定會來找小沙,故意讓亞多來接他們到醫院,再把小沙作人質騙他們就範。

不過對方的主要目标是自己,跟維科應該沒什麽關系,就怕那個老家夥為了讓他做什麽事,把維科當成下一個人質控制起來。

“你是哥哥,他又是誰?”小沙突然把目光轉向闌夜秋,一雙不同于維科圓溜溜的大眼睛,像水葡萄似的眨呀眨。

不等維科解釋,闌夜秋就率先自報家門,“我是你哥哥的雄主,你可以叫我闌哥。”

“哥哥的雄主?”,小沙驚訝的又從頭到腳打量了闌夜秋好幾遍,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似的,抿嘴幹裂的唇瓣小聲念叨:“真好看,原來雄蟲裏也有長這麽漂亮的。不都是像雄父跟那些肥蟲子一樣醜。”

雖然在伽藍是不允許在公共場合诋毀雄蟲的,但這裏又沒有外人,說幾句調侃的話也不至于被舉報。而且這種話被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說出來,大家只會當做童言無忌,還會覺得這孩子是真性情,想什麽就說什麽。

如果不是在小沙身上還帶着炸彈的情況下,闌夜秋大概也會這麽覺得。

他輕笑一聲,沒像維科那樣畏畏縮縮,伸手就抹了把小沙的頭,而在他指尖觸碰到頭頂的一瞬間,他明确的感受到小沙朝後躲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強烈的抵觸感。

闌夜秋卻故意惡作劇的,在那毛茸茸的淺白色頭頂上,把原本還算柔順的頭發撸得一團亂才罷手。

這孩子明明打心眼裏讨厭自己,表面上卻裝成對他很有好感的樣子,估計是伊爾斯他們交代的吧。可比起演戲他又在這孩子的臉上看到了維科倔強的影子,像是在抗拒着什麽,尋找着什麽。

想到這,闌夜秋不禁感到疑惑。

一邊讨厭自己,一邊又不想配合亞多他們演戲,小沙他到底是跟誰一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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