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看着閉上眼仰靠在座椅上的闌夜秋, 費蘭感覺一條毒蛇鑽進了他的胸膛, 朝他的心髒狠狠咬了一口, 那是近乎麻痹的疼痛,痛得他不知所措。
他坦蕩無畏的在戰場是厮殺了近十年, 第一次這麽害怕面對什麽,他害怕面對闌夜秋,害怕面對王跟雌後,害怕面對他的家庭, 更害怕面對他自己。
他突然之間開始看不懂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了, 他一直愛慕的雄蟲就躺在他面前,終于可以任他擺布,這不就是他犯下彌天大罪所要得到的結果麽, 可為什麽,他看到闌夜秋那副失望的表情,卻比被拒絕時要更加難受。
他确實想要得到闌夜秋,卻不是用這種下作的手段。
闌夜秋頭枕在椅背上,閉着眼,感受到一片陰影從頭頂飄過來。他感受到溫熱的呼吸不斷朝臉部靠近,帶着濃烈的信息素, 開始不自由的皺緊眉頭。
“夜秋, 如果我在軍校的時候就對你表白, 你會不會選擇我。”
費蘭雙手抵在闌夜秋兩側, 看着近在咫尺的臉, 綻開一抹凄涼的笑。
他沒想到闌夜秋連一絲猶豫也沒有, 立刻搖了頭。
“不會,這個問題我已經間接回答過你了。我一直把你當朋友,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有些事情不是誰前誰後的關系,而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我以前以為我喜歡維科是因為他的信息素,可後來我發現,就算有其他蟲跟他具有類似的信息素,我的目光也不會有任何偏移。”
說到這,闌夜秋緩緩睜開眼,“我也說過,費蘭你值得更好的伴侶,而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一滴滾燙的淚吧嗒一聲墜落在了闌夜秋的皮膚上,費蘭伸出手,輕輕擦拭掉。他噙淚笑着,視線中闌夜秋的面孔變得越來越模糊。記憶中根深蒂固的意中人,已經開始溶解在大腦中。
“你可真無情,任何時候都直言不諱。不過也正是因為你這樣才會讓我愛得那麽偏執,失去自我。”
費蘭離開闌夜秋,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裏面清清澄澄,只是普通的飲用水。
“闌雲凡的藥被我偷換了,剛才給你喝下的只是脫力劑,多喝水加快代謝作用就會迅速消失。還有漢斯将軍,我也背着闌雲凡轉移到其他地方了,至于王跟雌後所在的位置我并不清楚,不過你可以去問一個人,他比我知道的更多。”
闌夜秋并沒有喝茶杯裏的水,他一下從椅子上坐起來,看向費蘭,“誰?”
“格菲。”
闌夜秋莞爾一笑,“果然是他。”
他立即站起身朝會客廳大門走去,外面被闌雲凡上了鎖,他直接用精神力粗暴的把門板劈成了兩半。目睹這一切的費蘭目瞪口呆,他看着茶杯裏一口沒動的水,不解道:“你剛才虛弱的樣子是裝的?”
闌夜秋回頭一笑,“我根本沒喝你給我倒的飲料,以前參加聚會,諾斯教了我一招躲酒的障眼法,非常管用。”
費蘭站在原地,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堪,“那您剛剛完全可以把我就地裁決,為什麽還要……”
“因為我覺得你這個人還不壞,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我還是那句話,你值得更好的伴侶費蘭。”
“……”
夕陽把庭院外層層疊疊的樹木剪成了一片片黑色的影子貼在門板上,風微微吹動樹梢,林子裏的沙沙聲響作一片。
忽然,一塊石子從樹林某處彈射出來,撞擊在門板上,發出“噠”的一聲,過了十幾秒,房門開了,一道纖細的身影搖曳在門前的石階前。
格菲撿地上的石子,正要直起身,就被身後迅速閃出的黑影扼住了脖子,壓在牆壁上動彈不得。他下意識喊出聲:“誰?”
“你們果然是在做戲給我看。”
闌夜秋松開手,格菲身體僵硬的緩緩轉過頭,看着他張欲言又止。闌夜秋也沒有繼續動手的意思,抱着手臂靠在門板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是來問王跟雌後的下落。抱歉,他們是被雄主藏起來的,我實在無可奉告。”
闌夜秋輕笑一聲,似乎對其早有預料。他湊近看着格菲那張冷若冰霜的臉,突然冒出來一句:“你跟薩拉長得一點都不像,怎麽會是兄弟呢?”
應到這個名字,格菲頓時臉色驟變,他擡頭對上闌夜秋意味深長的目光,雙手不自然的握緊了。
“你怎麽”
“怎麽知道薩拉的存在?”
闌夜秋垂下目光,盯着格菲的耳朵,“還多虧了你這副耳環,實在太令我印象深刻了。我在伽藍星的時候救過薩拉一次,也對他的身世或多或少了解一些。他說自己從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伽藍,小時候有個哥哥,後來哥哥在一次意外中丢了,只剩他流落街頭靠撿廢品,給碼頭上的老板當打手為生。我不知道,那個哥哥說的是不是你呢?”
聽着闌夜秋的話,格菲靠着牆壁的身體一點點軟下去。一雙琥珀色的眼瞳溢滿了淚光。
他無力的垂下頭,嘆了口氣,像是終于放棄了什麽,猛然抓住自己的頭發,把整個頭皮掀了起來。露出隐藏在下面密密匝匝的黑色的發茬。
盡管闌夜秋事先做好了準備,卻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得愣住了,因為格菲的頭發裏沒有蟲族特有的觸角,而是兩只雪白的貓耳朵。
“你是貓耳獸人……”
近幾年獸人族頻繁用黑手術把本族子民改造成蟲族,雖然外形上看非常相似,就連儀器也檢測不出任何問題。但是改造成的蟲族卻沒有發情期,所以時間久了,很容易被身邊的伴侶發現。
所以大多數改造後的獸人是不會尋找伴侶的,他們終其一生都是獨自一人,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轉移一個地方,以免被周圍的蟲發現端倪。
可格菲不但找了伴侶,還是星羽帝國的四皇子,這不被發現的可能性就是零。就憑闌雲凡那麽狡詐多疑,怎麽會發現不了格菲的真實身份。
想到這,闌夜秋忽然有了某種猜測。
“你利用獸人族的情報跟他做交換?”
格菲耷着頭,并未回答。闌夜秋嗤笑着搖頭。
“我真是小看你了,一邊把蟲族的情報帶給異獸族,一邊又出賣自己的同胞,你到底是想幹什麽?無間道,你到底是哪邊的朋友,哪邊的敵人?”
他也蹲下來,坐在癱倒的格菲身邊,望着被厚厚雲層遮擋住的星空,閉上了眼。
就聽格菲用一種他之前完全未聽過的粗犷嗓音說。
“其實三個月前在你飛船上做手腳的是我,不過那也是闌雲凡授意的。他讓我把你的備用燃油箱拆掉,但我并沒有,只是把油箱的活塞拔了,加快了油耗讓你無法返回星羽帝國。我不想讓你死,只是想讓你遠離這個地方,遠離王宮。我看得出來,你在這裏每天很痛苦,就跟我一樣。”
格菲把手裏長長的假發團成一坨,揚起手扔得遠遠的。像是終于甩掉了一個沉重的大包袱,望着假發消失的遠處放聲大笑。
“你不喜歡你的家人,我也不喜歡,我恨他們,非常恨。”
說着這些沉重的字眼,格菲的表情卻波瀾不驚,像是早就對眼前的狀況麻木了,他伸手摸着自己那張陰柔的面孔,手背上白色的毛發一根根顯現出來。
“不是所有獸人的體質都适合改造成蟲族的,很明顯,我就是會對改造産生排斥的體質。而薩拉那孩子就很成功,現在除了沒有發情期,已經跟普通雌蟲沒什麽兩樣。從出生起我們倆兄弟就被家裏送去進行改造,當時薩拉發了一場高燒,病好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我也沒把他其實是異獸族的事情告訴他,就讓他一直作為蟲族活下去。不要像我一樣一輩子都活在陰暗的角落裏,變成一個天地不容的異類。”
闌夜秋盯着格菲頭頂不停顫動的貓耳,拍了拍他的肩膀,“異獸族行事确實過于偏激。為了對抗蟲族不惜一切代價,完全不計後果。那些被統治的子民就像被政府洗腦了一樣,不斷把自己的親生骨肉推進深淵。而你們就變成了無辜的犧牲品。”
格菲笑着把闌夜秋的手從肩膀上推下去,“還說我,你不也一樣。”
他站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手指的模具扔到闌夜秋腳下。
“我跟族裏彙報說你的精神力已經被藥物被控制住了,漢斯将軍也被闌雲凡軟禁起來。那邊聽說沒了你們這兩員大将,很快就決定派人包圍這裏,不過這周圍全是闌雲凡布置好的陷進,我相信就算進來也得死一半,而闌雲凡這邊也一樣不好過。你剛剛不是問我想過什麽嗎,一起毀滅,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
看着格菲走下臺階的背影,闌夜秋摸到了地上的模具,“這是什麽意思?”
“闌雲凡卧室床下裏有密道,指紋鎖的,這模具是我偷配的。現在送你了。”
至于那密室裏有什麽,答案不言而喻。
闌夜秋站起來把晃了晃手裏的模具,嘴角勾起一抹悠然的笑意:“白接受你的東西,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格菲一直朝宮門口的方向走着,頭也不回。
“你救過薩拉,這次算還你的。就這樣,再也不見吧闌夜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