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杜瓦爾先生走在最前,伯納德男爵略後他一點,正面色親熱地和他說着什麽,只看杜瓦爾先生的神色,似乎對于這段談話的興趣并不是很大。

阿黛爾剛剛做出這樣的結論,對方就看了過來,未多猶豫地就走到了近前,與幾人行禮,這邊女士們亦是客氣回禮。

“很高興見到您,卡斯特拉納夫人,”他微笑着與夫人點頭,這才視線轉到阿黛爾的身上,“阿黛爾小姐。”

“下午好,先生。”阿黛爾微笑着回禮,在社交狀态下,他們看起來和其他不過一面之緣的男女并無不同。

莫嘉娜·杜瓦爾小姐十分尊敬自己的父親,看得出來在她的情緒裏,敬畏的情感居多一些,和她的性格一樣,她的穿着打扮也并不走性感路線,不會用那些鮮明的豔紅,眉眼也是可見的溫和。

杜瓦爾先生今天穿着一套更為穩重的深色禮服西裝,雖然并無這方面的需要,但他還是帶上了一根銀質的手杖,每一顆扣子都扣得嚴嚴實實,衣領袖口亦是壓得嚴實,倒是比之前那種休閑的狀态看起來更為正式一些。

這也讓他看起來更為沉穩、嚴肅,不過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會給人一種自己正被注視着的錯覺,阿黛爾也很快地就意識到,盡管對方始終微笑,待人接物時從未在禮節上有所遜色,但他給人的感覺裏依然有種保守莊重的味道,仿佛是随着年齡而必備的某種老成而穩重的特質。

當然,阿黛爾并不反感此,沉穩的男士自有其魅力。

但不知為何,她依然覺得這與她最初見到的那位聰明先生略有幾分不同。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在他們客套的時候,在圈子裏的阿黛爾正發呆着。

她走神地想,他究竟是給她套了個殼子,還是他最初容貌上的驚豔感給了她一種與外貌相符的來自于內心的年輕。

杜瓦爾的視線仿佛不經意間地略過她,在意識到她居然在走神之後,他忍不住就勾起了唇角。

“看起來您心情不錯啊。”卡斯特拉納夫人笑着恭維,他亦是點頭。

“加西亞伯爵家的聚會十分熱鬧,聽說還有一些外商賓客,我雖然看起來不顯,但也為能夠參加這樣熱鬧的舞會而感到高興。”

“年輕人多就是好,看着就充滿了活力。”卡斯特拉納夫人十分贊成。

“加西亞伯爵他年輕有為,又交友廣泛,聽說今天還有一些她英國的和意大利的朋友過來,到時候可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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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特拉納夫人此言其實是為了提點在場兩位女士,阿黛爾和杜瓦爾小姐年齡相仿,對于她們來說,認識更多的年輕男士意味着更多的選擇,這樣的機會是不容錯過的。

但話不能由兩個人來接,不然就顯得十分不矜持,何況算輩分是有更年長者在,她們也不好意思接茬。

這時候,阿黛爾已經回過神來。

杜瓦爾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心知自己給人抓住小尾巴了,不過這時候承認自己在社交的時候沒有聽他們說話可不是個有情商的人會做的選擇,于是阿黛爾只是微笑着與他對視。

誰先移開誰心虛。

阿黛爾在心裏偷偷地想。

“阿黛爾,你以為呢?”沒有杜瓦爾剛才不着痕跡地換了話題又提醒了她,卡斯特拉納夫人的問話阿黛爾是接不下來的。

“那我可不陪您打牌了?”阿黛爾笑着看向卡斯特拉納夫人,“您就這麽舍得我嗎?”

“哈哈哈哈哈,舍得舍得,”卡斯特拉納夫人大笑不已,“少了你贏我的牌錢,回頭我就是最大的贏家。”

阿黛爾最初是不太會這時候的棋牌規則的,有幾種玩法是現代沒有的,但也有和後來的規則相似的算法,她看得七七八八,跟着幾場舞會看下來玩下來自然就都會了。

她幾乎是她們見過上手最快的人,最初是連輸數把,那錢甩出去的如同流水,雖然夫人們玩牌大都不會賭上大數額,不像是先生們很容易就上頭,但一把把地加起來也不算少。

不過阿黛爾後來就漸漸地手氣和水平都上來了,輸的基本也都賺回不少,這樣卡斯特拉納夫人才說,阿黛爾老是贏,害的她老是輸。

這位夫人就是那個夫人們裏面不多的容易上頭,興起就會幾路易甚至十幾路易地往下賭錢的。

不過她好一點的地方在于,輸到一定數額,她會自己收手,看起來是輸牌會有些不高興,但其實心裏也沒有把這些得失放在心上,為人難得豁達大方。

若說唯一不能夠釋然的,怕就只有她丈夫的情人一事和她女兒遠嫁的事情了,但也不一定,看她對流言的态度,估摸着很可能唯一在乎的就是在西班牙的女兒,所以她對西班牙來的人們尤其是貴族還是有幾分原始的好感,只希望對方能夠帶來點可靠的自己女兒的消息。

“莫嘉娜,你一會和阿黛爾小姐一起去玩吧。”

杜瓦爾面上是滴水不漏的社交性微笑,哪怕心裏覺得好玩,也不會表露出來。

這位可愛的小姐令人驚豔的美麗、充滿魅力的靈動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奇妙的震撼,他毫不懷疑自己若是年輕哪怕十歲,都會為她傾倒不已,哪怕是違背誓言,也想要追求她,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沉穩,甚至足夠沉寂,他以為人到他這個年紀,在事業上已經大有所成,在家庭上也算是比較圓滿,雖然妻子故去很早,但一兒一女他一人撫養大絕對是盡心盡責。

就在他認為自己已經不會再有那種年輕人才會有的靈感和沖動時,他來巴黎這個花花世界不久便幾乎是情難自禁地做出了相當冒犯的舉措,并且沒有第一時間銷毀掉不該留存的東西,甚至于心中卑劣地還有那麽幾分心思,才留下了一點試探而存的證據——

不過他已然冷靜了數日,他也已經不再是僅僅會因為一點心動就做出出格行為的年紀了。

莫嘉娜·杜瓦爾小姐立刻點頭應下,那雙好看的眼睛專注地看向阿黛爾,阿黛爾頓了一下,微妙地掃了他一眼,姑且算是應下了他略帶暗示的言語。

誰讓對方抓了她一個不大不小的把柄,他如此委托她照顧一下她女兒,阿黛爾想着便當是還對方剛才提醒她、幫她遞話頭的恩情了。

這邊杜瓦爾先生被某個被稱作是什麽議員的先生叫過去了,男爵伯納德也是找了借口微笑着走開了。

卡斯特拉納夫人笑着帶着兩人說了幾句,帶着兩人去見了好些人家,和各家夫人小姐并她們家的男士見面單聊了幾句,主要是帶第一次出現的杜瓦爾小姐認識人,又因為對方害羞而讓阿黛爾陪伴。

這樣的重複認人的事情做了有半小時,舞會的準備音樂起來,主人家的加西亞伯爵進來了,她才把她們安排在舞池邊上的休息區,她去打牌了,而阿黛爾和杜瓦爾小姐就在一邊去說話,等待男伴的邀請,同時等候邀舞曲的開始。

“我有些緊張。”

杜瓦爾小姐神色有些焦灼,連說話聲音都不大,好像因為緊張而有些發顫。

阿黛爾不得不在心裏感慨一句,若是她沒有穿越過來,原身大概也是這麽一個樣子的,嬌弱美麗、身材瘦削而說話都不算很有力氣,平時什麽事情不做,以“不事生産”“不做任何工作”為榮,可能平時散步都很少,別說像她那樣每天偷偷在房間裏鍛煉和拉伸了。

“會不會……”她焦慮的小手緊緊地捏着手帕,阿黛爾連忙安慰她。

“不會的,像你這樣好看的姑娘,一定會有人邀請的,你忘了剛才好幾家的先生都和你說要請你跳舞嗎,不過他們是看在我們兩個剛剛坐下來,又在一塊說話,才猶豫着沒有過來。”

阿黛爾心裏期盼是過來兩個人,千萬別是一個人被邀請去跳舞,另一個被留下了,那實在是太尴尬了。

她雖然如此多想了一句,但并不認為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阿黛爾是公爵小姐,她通過數場舞會已經充分認識到了自己這個公爵現存獨女的身份是多麽便利,向她抛橄榄枝的人家數不勝數,她是很少在舞會上有長時間的空閑的。

杜瓦爾小姐雖然身份不顯,但她父親是如今最熱門的人物之一,就算根基不算深厚,C市的貴族比不上巴黎的位置搶手,但紅人就是紅人,何況現在還有她兄長父親在場。若不是已經知道加西亞伯爵的第一場舞會和蘇菲·巴利小姐一起跳,她甚至會懷疑加西亞伯爵會選擇她或者莫嘉娜·杜瓦爾她們兩個人中的一位開場。

“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阿黛爾很想對她說,就算沒有人邀請你,你是個很有魅力很好看的姑娘這個事實也不會被掩蓋,但她最終還是按捺下去了。

阿黛爾自己可以如此認為,甚至無人邀請也有自娛自樂讓自己不至于落單尴尬的方法,但對方明顯不是這樣好心态又獨立堅強的性格。

杜瓦爾小姐的認知還停留在需要別人肯定和贊同,通過他人的認可來為自己增加一點自我認知和自信的程度上,所以她還是不要勉強這樣一位小姐突然接受新觀念得好。

阿爾芒先生和加斯東先生在音樂起來的時候過來了,阿黛爾心裏是狠狠地松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不必面對小姑娘眼淚汪汪的樣子又拼命找言辭安慰了。

也不知道聰明先生是怎麽教女兒的,他看起來那麽沉穩睿智的一個人,能把職位做這麽大顯然也不會是刻板無建樹的家夥,卻養出了個這麽樣柔弱的女兒,難不成真的是什麽流行嗎?

不過想到同樣在帶女兒一事上面非常差勁的公爵先生,阿黛爾覺得至少杜瓦爾先生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不像是公爵這樣的笨父親,孩子只剩下一個了,都還能搞成那個樣子。

如果不是她來了以後努力改善着兩個人的關系,順着他的毛撸,指不定結果會變成什麽樣,就原著那結局,還不讓人唏噓。

“莫嘉娜小姐,我能請您跳支舞嗎?”加斯東先生顯然與杜瓦爾小姐早有熟知,但關系看起來也沒有那麽親近,不過比起那些陌生人來,熟人還是很能夠給杜瓦爾小姐安慰的。

阿黛爾與阿爾芒先生微笑,他看她的神色有幾分尴尬。

顯然,第一次的跳舞因為阿黛爾的單方面走神而并不是很愉快,當然阿黛爾拒絕承認是自己的問題,還不是杜瓦爾在邊上一直看着,她被他父親分去了心神,不算她的錯,何況事實證明,他确實做了些“小動作”。

在這之後,兩個人雖然又有在某一次私人舞會上遇見過,但關系還是不溫不火的。

阿黛爾對這位男主角的心情十分複雜,而他對她顯然也有些別的想法。

讓她感到松了一口氣的是,對方并沒有把她誤認為是瑪格麗特,但因為阿黛爾待他較為冷淡的态度,他也沒有多了解她。

“阿黛爾小姐,我能否請您……”

對上阿黛爾似笑非笑的表情,阿爾芒甚至說話都微妙地咯噔了一下,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重新以一種更為鄭重的态度邀請她跳舞。

阿黛爾矜持地微笑着起身,應下了邀請,将手搭在了他伸出來的手上。

“呼——”

往舞池裏走去的時候,他很明顯地松了口氣。

“謝天謝地,您沒有直接拒絕我。”阿爾芒真的結實地松了一口氣。

“在您眼裏,我是如此恐怖的一個人嗎?”阿黛爾微笑着目視前方,聞言頭都沒轉,倒是言語似乎把阿爾芒吓了一跳。

“不,您是個十分優秀的小姐,這一點毋庸置疑。”

“這聽起來話裏有話……”阿黛爾勾了勾唇角,和他面對面站立,在舞池裏等待序曲的進入。

“當然沒有,請您千萬不要這麽想。”阿爾芒連忙解釋,但越是描補,窟窿越大。

“您沒有聽過,越是否定的,可能越就是事實……”她笑着擡頭看他,“我是做了什麽,讓您覺得如此焦慮?”

“不不不,沒有,當然沒有。”他搖頭,仿佛冷汗都要被急出來了。

他對這位尊貴的公爵小姐的口才算是有所了解了。

但他有時候也很困惑,對方對他客氣友善,可總讓她有種奇怪的敵意,第一次的時候還好一些,後面似乎就愈發不好了。

阿黛爾自己也琢磨了一下,最後覺得可能是因為之前等待了很多次,結果沒能夠湊上見到想見的人,在面對看起來有些唯唯諾諾、難見他父親半點風姿的阿爾芒的時候,她忍不住就帶上了一點氣,當然這其中應該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瑪格麗特。

是的沒錯,她就是有那麽一點遷怒,最開始時候還能繃住神色,維持禮節,但後來越是和瑪格麗特通信,就越是覺得她是個好姑娘,不該有這樣倒黴的命運,而害慘了她的罪魁禍首——

她當然會把最大的責任放在阿爾芒這個不負責任男主角身上。

“好吧,希望您的如此焦慮,其實是分擔去您妹妹的不安。”

阿黛爾笑着十分善解人意地切轉了話題,她心知論犀利,對方是比不過的。

“哦,是的。”說起妹妹,阿爾芒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在家裏的時候,她就容易害羞,我和父親一直為她擔心,但幸好有卡斯特拉納夫人、裘拉第小姐您這樣善良的人,願意帶着她……原本在家時候,她的同齡朋友就不多,又沒有十分可靠的長輩領路,好在來了巴黎,一切都好起來了。”

“是這樣的,生活本就該是越過越好。”

阿黛爾笑着點頭應下,話題也漸漸和諧起來,兩個人一邊跳舞,一邊說話打發時間,讓兩人不至于太過尴尬。

悶頭跳舞整支舞蹈,那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除非對方實在不善言辭或者不會接話,否則阿黛爾大部分時候都會抛出話題或是接下對方提出的話語,讓兩個人的對話維持在差不多一支舞的時間裏面。

是的沒錯,對阿黛爾來說,在不想要明确表示出對某位先生有婚姻方面的期待之前,她都會控制自己的言行,盡管心情、感情一類的是不可控的,但至少看起來的言行舉止不能夠超出禮節,她不能做事不計後果。

就在此時,她突然感到身後有一道非常令人不适的視線。

她笑容微微一滞,借着轉圈轉身的動作看過去,那一圈的人很多,視線的主人應該也是很快地就移開了目光。

她餘光往那邊掃了幾次,中心是作為主人家進行領舞的加西亞伯爵和蘇菲·巴利小姐。他們後面左邊是伯納德小姐那一圈的人,大概有四五對舞伴,右邊也有三對,是她不太熟悉的圈子裏的。

阿黛爾如今是卡斯特拉納夫人這邊這一塊的,但其他人也有自己的圈子,人數也不少,她雖然熟悉了很多人,但還沒有厲害到能讓所有人都喜歡她。

她還真的說不清楚是誰在背後瞪她了。

半場舞會下來,阿黛爾沒有停歇,跳了六支舞。

到了中間休息的時候,她随意找了位置坐下,從桌上拿了點心慢慢吃着。

掃視一圈,大家都在各忙各的,雖然說是中場休息,但并沒有直接停了音樂,只是跟着曲目的安排大致做一個區分,依然還是有人在場上跳舞的。

比如熱門的新人杜瓦爾小姐,她在剛才一首曲子結束之後,直接就被另一位男士搶着邀請了,大概是不善拒絕,她雖然看起來有些疲憊,但還是上了舞池。

“……在維多利亞女王的帶領下……”

那邊一個英腔濃烈的卷毛男人,喝得有些醉了,嗓門也大了起來。

阿黛爾并不想聽,但她就坐在不遠處,聲音那是止都止不住地往她耳朵裏飄。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眉頭一點點地就皺了起來。

“我們……你們法國佬……”

“大英帝國……會成為最強大的……”

“歐洲沒有人可以和我們……”

“和我們做生意,跟着我們……”

“女王的榮耀……尊貴……血統……”

“你們國王……軟弱……街壘國王……”*

說的是什麽鬼話?

阿黛爾露出來了帶着嘲諷味道的困惑神色。

什麽知道未來?

她不知道,她不是個普通的公爵小姐嗎?

——明明法蘭西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國家。

作者有話要說:

街壘國王:路易·菲利普一世、奧爾良公爵號稱是公民國王,但正統派(即波旁王朝擁趸)諷刺他是街壘國王,因他的王冠是街壘後面的暴民賞賜的(支持君主立憲的奧爾良派的資産階級支持他)

阿黛爾:一派胡言!我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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