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阿黛爾的輕哼戛然而止,她猛地轉頭看過去,在這一瞬間,腦海裏有無數的思緒飄過——
她是怎麽也沒有想到家裏會有陌生的男聲在,還剛好在她呆在花園裏的時候,對方也在。
也許是對方剛好經過,但總歸對阿黛爾來說,這可真是一件讓她有些被吓到的事情。
尴尬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種驚吓,但情緒緩過來之後,她也鎮定了下來。
她的視線落在對方身上,身着淺咖啡色禮服的男人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阿黛爾可以明顯地看到對方眼眸裏那種發自內心的真誠的笑,原本尴尬的情緒突然就散去了不少。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看到來人之後稍微松了口氣,甚至那種從心底冒出的一點點高興瞬間就甜過了那點酸澀尴尬的味道。
“杜瓦爾先生,”阿黛爾得承認自己确實放松了不少,或許是她心中篤定,他不會是那種亂多嘴的人,不會說出今天尴尬的小事故又不會讓她因為這件事情是被他知道的而不高興,“早上好。”
“也許是中午了。”杜瓦爾笑了笑,微笑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輕吻,阿黛爾心動略動,溫熱的唇觸及略顯冰涼的手背,一觸及離,明明只是最淺顯不過的禮儀,卻還是讓她忍不住心神晃動。
對方今天穿着得漂亮極了,阿黛爾承認自己一眼就喜歡上了,也許是衣服襯得他人愈發出色,也許是他讓這套平凡的衣裳看起來格外精致。
燕尾克拉夫禮服尾端長至膝蓋窩略上一點的位置,前襟敞開,扣子未扣而露出裏面的基萊,深茶色的克拉夫的領子略高一些,配上裏面金線刺繡的白色開司米面料的基萊,看起來配色舒服,整個人也很精神。
脖頸上的白色絲綢克拉巴特系了個簡單的寬松蝴蝶結,墊肩沒有過分誇張到她無法接受的地步,但又基本能夠符合了時人對男性上身着裝倒三角健壯審美的需求。
阿黛爾趁機很快地審視了幾遍,不得不承認,即使是現代眼光看來有點奇怪的過去的着裝,對于好看的人來說也是一樣能夠輕松駕馭的。
“很抱歉,也許我打擾到您了。”他首先道歉,阿黛爾想了想,決定抹過這件事情。
“不,是我忘記了。”阿黛爾知道可能是珍妮還不熟練工作,忘記把這件事情告訴她了,結果她也沒控制住時間,導致他來白露莊園拜訪的時候,剛巧遇到了在花園逛了太久時間的阿黛爾。
“額,抱歉……”阿黛爾看了看自己,對他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杜瓦爾十分體貼地側過了身,視線落在花園裏旁邊的花叢上,阿黛爾則連忙趁着這個功夫把自己稍微地收拾了一下,主要是把懷裏一大捧的花攏一攏,放在她原本不怎麽會用上的花籃裏面。
“公爵先生約了我一道用午餐,現在距離用餐的時候還有一些時間……”他估計了一下時間,然後解釋。
Advertisement
“我在管家的建議下,到花園裏走一走,沒想到會碰到精靈。”他輕笑了一聲,阿黛爾又不由地紅了紅臉,反正對方也看不見,她什麽樣的神态都不要緊。
“是我今天比平時呆了更久的時間,”對方的态度很好,她也不好多計較,何況是在一位她很欣賞的老帥哥面前,“我不喜歡散步、逛花園的時候有人跟着我,那會讓我失去獨自游玩散心的自在感。”
“希望我的存在不會影響到您原本的好心情。”
“不……勉強不算是吧,”阿黛爾開了個玩笑,“雖然被您聽到了我的胡言亂語,但因為聽衆的存在,我這個演唱家似乎變得更加稱職了一些,大概可以算是紅火了?”
“很好聽。”似乎想到她剛才唱的童謠了,杜瓦爾的聲音裏也多了一絲笑意,“我發誓,我說的是真心的。”
“好吧好吧,”阿黛爾故作無語地嘆口氣,“在您哄我之前,也許我應該送您一張巴黎歌劇院的入場券,或者您更願意再包廂裏安靜地聽歌劇?到那時候,您才會知道,現在您的誇獎是多麽沒有說服力。”
“是這樣嗎?”他想了想道,“也許您會願意和莫嘉娜一起去看?”
“不不不,若我想要邀請莫嘉娜,那就是另一件事情了,您想要沾光前往,那必須是另外的價碼,當然,我是十分願意另外請您去看的。”阿黛爾有心觀察他的神色,卻見他看起來十分平靜,雖然笑意未減。
她不相信他這樣的聰明人聽不懂她的意思,她邀請莫嘉娜一起再捎帶上他,那就是友人父親的關系,但若是她另外邀請他,意義就有些不一樣了。
倒也無所謂其他的,她本就對他有些好感,能和一個長得賞心悅目又十分會說話的聰明人一起,想必是沒有人能夠拒絕的。
她對年輕男士沒有什麽心動的,現在認識的人裏面,不多的有些好感的正是眼前的這一位。
“好了,請您轉過來吧,我不能讓您眼前的玫瑰來招待您。”
“哈哈,您是仙子,不能讓它說話嗎?”他有意玩笑誇她,也明白她是想要略過剛才的尴尬,他接下她的隐藏意思,亦是用玩笑打趣。
被帥哥誇,和普通地被誇獎,那種感覺可是不一樣的,阿黛爾的雙眸笑得如同彎月,捂着嘴巴故作矜持地道:
“那我得十分遺憾地告訴您,仙子今天不能讓玫瑰說話,但您勉強有這個機會聽仙子說話。”
“幸好我已經準備好了。”他笑着主動接過她拎着的籃子,阿黛爾也沒有拒絕,直接遞給了他。
“我想您可以把籃子放在那邊的拐角,一會會有傭人經過幫我帶回去的。”
“這聽起來……您時常這麽做?”
他有一些意外,兩個人一道并排往前走着,因阿黛爾身上的着裝不是很正式,他盡可能避免直視她,阿黛爾察覺了這種體貼。
但禮節上說,她的着裝也不算太大的問題,只不過沒有穿上參加舞會的繁複禮服,稍微簡約了一些,有些貴族小姐和夫人是希望時時刻刻都以華麗的模樣展現于人前的,而阿黛爾并不是這樣的情況。
“是的,我有時候起的比較早,在花園裏散一會步,随着太陽升起,溫度上去,我可能會犯困,偶爾會在那邊的亭子那裏小憩一會,那裏一直有我的小毯子和墊子,在花香和清風裏微微小憩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不過在午餐之前,我肯定會被叫起,和爸爸一起用餐。”
“您的生活可真惬意。”他十分贊成這樣的悠閑生活,“這種閑适的生活真是令人憧憬。”
“可惜您要天天出去忙碌?您的工作很忙嗎?”阿黛爾好奇地詢問。
“每天出去工作是我的職責,不過莫嘉娜雖然一直在家,卻很少有這樣的閑情逸致,我倒是希望她能夠輕松一些,更自在自如一些地生活,別總是被拘着性子。”
“您的回答真狡猾,我問的明明是您,您卻回答我莫嘉娜的事情,說真的,我和莫嘉娜早已經是好朋友了,我還答應要給她下帖子請她來白露莊園玩。”
“……那就再好不過了。”杜瓦爾的視線落在她的側臉上,她若有所感地轉頭,與他視線相對,兩個人皆是微微一頓,不過随即都若無其事地移開了。
“您知道,最近外頭有一些傳言……”阿黛爾試探地問,“您不介意莫嘉娜與我這樣的人交往嗎?”
“……”杜瓦爾恍若未曾察覺,只是十分自然地道。
“是在前面的拐角嗎?”在得到她肯定的點頭之後,他稍微加快了腳步,把花籃放在那邊的花壇邊上。
“走吧,先生。”
阿黛爾似笑非笑地看着這個狡猾的聰明先生,仿佛是在告訴他,回避是沒有用的,他是躲不了的。
“作為主人,請允許我帶您逛一逛花園吧,反正現在距離中午還有一點時間,不是嗎?”
杜瓦爾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露出無奈的笑容來,他狀似苦惱地揉了揉眉心,仿佛真的是奈她不得了,然而嘴角的笑容卻始終沒有下去分毫。
“好吧,感謝阿黛爾小姐的慷慨善良,看來我是躲不了這個問題了。”
說是帶他逛一逛,其實只是兩個人一道在花園裏散步而已,反正現在也沒有人注意到這裏。
到了花園裏精心繁育的花叢旁邊,阿黛爾會簡單介紹一下花的品種,栽種時間和方式,興致好的時候,會多說一些。
“關于之前那個問題,”杜瓦爾略一停頓,在她滿是好奇的視線裏,微微勾唇一笑,“我似乎并沒有聽到什麽對您不好的言論?”
他眉頭微蹙,露出一個略帶困惑的神情來:
“事實上,就我了解的信息來看,公爵家的小姐,是再合适不過的一位端莊有禮的優雅淑女。”
“我十分高興莫嘉娜能夠有這樣一位亦師亦友的貴族小姐領着一道融入巴黎的圈子,盡管她的年紀也不算大,但比起還十分天真、不知事的莫嘉娜來說,裘拉第小姐的優秀遠超常人,她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小姐,完全足以撐起一個家族的榮耀,承擔得起相應的責任,當然同樣無法掩蓋的是,她璀璨如同明珠,即使是王後王冠上寶石,也比不上她的耀眼奪目。”
“……”阿黛爾愣了有一會,才在他滿是笑意的神色中,跟着笑了出來。
“哦是的,我完全贊成您的說法。”她有意如此回答,随即兩人一道笑出了聲。
兩個人繼續在花園裏逛着,在已經繞了一圈之後,在出口即入口的地方,兩個人極其默契地同時假裝走過了。
阿黛爾原本還心頭有幾分忐忑,她确實想要借此機會和他說會話,多了解一下這位先生,比起從其他人口中得知有關他的各種消息,她更想直觀地認識他。
隔了一會,在安靜了些許時候後,阿黛爾仿佛倏然想起一般,突然問起:
“您是在政府部門工作?”
“是的。”杜瓦爾應聲等候她的下文。
他已經發現她是一位十分敏銳且聰明的小姐了,她的敏銳、此前他已經十分清楚而直觀地體會過,但眼下看,她的聰明也讓他不由咋舌,嘆一句好一位厲害又出色的貴族小姐。
“那麽,您是怎麽看待英國人要來和我們做生意的事情的呢?”
阿黛爾微笑着停下了腳步,看向他,為防止他再次避過這個問題,她更加直白地補充着。
“請您放心,您的答案我是一個字也不會往外說的,我就是十分好奇您的回答……記得加西亞伯爵的舞會,您也是在場的。”
她都已經提醒到這個地步了,縱然是杜瓦爾,也不由得露出一抹會心的笑容。
“為了我們的經濟穩定,尤其是保證我們國家的貨幣的核心地位和掌控力,我認為這不是一門合适的生意,或者說不是一個平等的适合在現在的我們國家裏開展的合作。”在她有些意外的神色裏,他毫不介意再坦誠一點。
“這是關乎到國家命脈的大事情,也同時牽扯到了多個……方面。”阿黛爾相信他原本想說的是“黨派”。
“甚至可能會關乎到國家……”國家穩定、政局穩定、君主立憲制度的資産階級根基,阿黛爾完全聽明白了他隐藏下的未盡之語。
“結合許多數據信息,我并不認為個人的利益和金錢能夠超過國家的榮辱與和平,涉及到國家儲備力量的交易,當然需要慎之又慎,再不然,遭罪的就是無數的普通人,他們可沒有那麽好的抗壓能力,我也不希望再看到一次慘烈的革命。”
阿黛爾在心裏嘆息,這位先生可真是聰明,不論是避而不答,還是坦誠直言,都能如此完美地拿捏,簡直是恰到好處地切中她的命脈。
她不算十分在意的事情,或者說不足以影響到她的事情,他便是蒙混也無所謂,她真的在意的事情,他也能夠半分不馬虎地告訴她,未曾隐瞞,坦坦蕩蕩,把所有內容以隐晦的提點或是直白的表達,都能夠讓她完全領會。
她自己都為兩人之間奇怪的默契感到驚訝。
如果他不是這個年紀,她一定會立刻為他瘋狂的,盡管她承認,她如今還是為他心動,但理智還足以控制她,不過搖搖欲墜的理智似乎已經要管不住失控的心跳聲了。
“至于那些完全荒謬的抹黑,對一位十分正直、善良、愛國的小姐,那完全是無妄之災。”他的聲音略微放低了一些,阿黛爾簡直要誤會他是想要蠱惑她了。
“我并不想縱容這種對純潔無辜的小姐的抹黑,所以順手而為警告了一下某些想要做多餘事情的先生,我只希望這位小姐能夠原諒一位看不過眼這種事情的先生的‘多此一舉’。再說,我對對法蘭西的侮辱,也一貫是零容忍的,我也很高興有這樣一位小姐和我秉持着一樣的觀念,政治上的或是心理上的,我都十分高興。”
這話一出,等于是直接承認他在這件事情中的作用,阿黛爾于是知道了一個對他幫助巨大的人、杜瓦爾先生,也知道了想要報複或是抹黑她的人裏,也有那位被她嘲諷了的英商。
不過因為被他插手其中,所以事情沒有因為他們的參與愈發發酵,當然她也不值得他們多花大力氣去處理,他們在意的還是生意和金錢。
既然一個告吹了,另外其他的合作,那就不能夠錯失。
總不能來一趟什麽事情都沒有辦成吧。
所以,這段時間,他們該是忙着扯皮其他的事情了。
聽杜瓦爾先生的口吻,黃金的事情是沒得商量了,除非他們不走國家,直接動用經濟手段,和那些私有銀行的銀行所有者們考量商議,但這就是另一件事情了——
管稅收的杜瓦爾先生,一樣能夠從這方面卡他們一下,畢竟只要是合理合法的生意,沒有不過稅的,國王也不會肯有人同他的錢袋子裏偷錢。
阿黛爾驟然聽到了自己好奇很久的事情,又一下子了解到了很多真相,一時有些沉默,消化着這些信息,同時又只覺得壓不住那該死的巨大的心跳聲。
她得說,盡管只是輕飄飄的一段話,但全部、每一句、每一個單詞、每一個标點,都性感得要命!
如果她在現代,有這樣一個男人和她說,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被他解決了,還故意用着什麽“愛國”“看不過眼”這樣的借口,哪怕不出于情愛原因,她也願意獻給他一個吻表示她發自內心的感謝。
但她現在不能夠這麽做,她就是心動,就是開心,就是想一個人在房間裏大笑,開心得像個小瘋子。
無數個小人在他說完之後,就開始在她的心裏噼裏啪啦地放鞭炮,禮花砰砰砰炸了好多個,許許多多的彩帶飄啊飄,只把她心裏炸滿了絢麗的色彩。
阿黛爾現在就是得意,就是高興,就是全世界最開心的人!
她的雀躍比清晨的高興還要盛。
阿黛爾也未曾掩飾自己的好心情。
不過,似乎杜瓦爾并不想要讓她繼續她現在的心情。
“阿黛爾小姐。”
“嗯?”
“希望我的畫作得到了您的喜歡。”
他倏然停下了腳步,轉過了身,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阿黛爾最初還沒有反應過來,意識到之後唇角的笑容微微凝滞了。
這是杜瓦爾先生在隐晦地向她表達,他已經知道她拿了他留在昂立家客人專用畫室裏面的壓住的草稿畫稿。
“……”阿黛爾不知道他說這個是什麽意思,一時間有些拿不定注意,随後她試探地開口。
“我……十分喜歡您的作品。”她回憶了一下那幅被她放在房間從最初的時時看時時想,到現在已經壓起來,偶爾才會拿出來看一眼的畫作。
“我也沒有想到,原來當時表姐瑪麗安娜的舞會上面……”她含糊了一下用詞,沒有表示那個人就是自己。
“……還有那樣的場景。”
這是實話,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那樣自在輕松又好看的神态,但她很高興他将這麽一刻以畫作的形式保留了下來,盡管只是一幅比較精良的線稿。
她是不介意他畫自己的,哪怕只是他覺得這一刻很美值得捕捉才畫下來,而沒有其他的意思存在。
“……”
他一直在觀察她的神色,聽見她的回答,眼裏似乎有那麽一點意外劃過。
随後,他仿佛有些無奈地嘆氣,慢悠悠地回答道。
“但我仍然覺得,這有幾分冒犯了,所以……”他停頓一下,确保阿黛爾已經聽進去并且消化了他的言語。
“您認為我該做什麽……才能彌補我未經同意畫了一位美麗的小姐并且冒失地保留了作品的過錯呢?”
阿黛爾唇角的笑容一點點地揚起,心情起起落落,但終于在他的聲音裏,一點點地變得更加歡快起來:“好吧,這确實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是的,真讓人困擾啊。”
杜瓦爾先生十分配合地回答,只等她提要求好讓他足夠賠禮道歉,表示自己的歉意。
阿黛爾一邊笑着,一邊思襯,她對他這位彬彬有禮又如此給面子捧着她的紳士是完全沒有法子了。
一瞬間,她就在心裏做下了決定。
“好吧,我想的是……”
“複活節舞會,您會願意第一個邀請她跳舞的,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浪漫主義時期的男士着裝:一般是夫拉克、龐塔龍和基萊的組合。夫拉克就是燕尾服的早期變形款,在腰部的地方會收束,基萊我的理解是穿在襯衫和夫拉克燕尾服外套之間的類似于小馬甲或者背心這樣的,扣子從上到下是全部扣緊的。克拉巴特是類似于絲巾的那種脖頸上的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