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杜瓦爾先生保持了奇異的沉默。

阿黛爾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位彬彬有禮的先生正在心裏衡量着這件事情——

他這樣聰明的紳士,一定能夠隐約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然而正是因為如此聰穎,他在思量時候,又會忍不住擔心,自己是否是多想了什麽。

阿黛爾能夠隐約分辨藏在他眉眼之中的糾結、猶豫,那些遲疑讓他沒能夠立刻回答。

如果提出這個事情的不是阿黛爾,是其他任何一位淑女,杜瓦爾都十分相信,自己能夠毫不猶豫地應承下來,不論是以一個玩笑的口吻,還是用一種柔和帶笑的聲音,都能夠大方地讓自己接下這并不算嚴厲甚至顯得過分溫柔的“懲罰”。

然而在面對這樣一位他眼中聰明過人、富有魅力的淑女時,他出奇地感到猶豫,生怕自己真的想得太多,會錯了意思,但又怕自己想得太少,讓自己看起來十分愚鈍、十分得“不開竅”。

就仿佛是,他心裏隐約既希望自己能夠表現得好,希望自己是出色的、是得體的、是許多紳士裏最獨一無二的,但他又為控制自己過于特別,讓某些令他不安的事實發生,或是僅僅由于他過分的自戀而導致一系列尴尬的誤會。

阿黛爾知道他糾結,但也不會知道這麽短短幾個呼吸之間,這位先生腦海裏會略過這樣多的內容,她只是保持着微笑,沒有去打擾。

“只是如此嗎?”

“只是如此。”

“那這位小姐對我真的是十分慷慨。”

杜瓦爾的聲音裏有幾分感慨,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最終移到她的面孔,仿佛是不想要錯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就這麽盯着。

阿黛爾被這樣注視也并不慌張,她微笑着帶着一點愉快到仿佛惡作劇成功了一般的意味,慢慢地道。

“是,但我知道,這位小姐并不是對所有人都這般寬容的。”她很短促地笑了一下,用手帕遮掩了一下自己勾起的唇角,笑意盈盈的目光回落到他的身上。

“畢竟,只有在她看來十分好看的人,才能夠享受這樣的特權……對于出色的紳士,想必是很難有人能夠冷硬心腸地真正‘懲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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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黛爾意有所指的話語被杜瓦爾先生捕捉了含義,然而他的心裏卻不由自主地産生一點無奈的味道。

他只是忍不住地想,這位小姐不論是輕笑還是正色,總是有不同的模樣,那每一次笑言都仿佛能夠觸動到他,這如此鮮活而美好的青春,靓麗到他幾乎不敢直視,他總有種自己會潰不成軍的感覺——

即使是在政壇之上,面對他那些狡詐、卑劣、不擇手段的政敵們,或是面對他那些愚不可及的友方們,他也未曾有這樣的不安。

但他不能夠繼續發呆下去。

于是,杜瓦爾很快微笑着回答:

“那我必須要感謝這位小姐的慷慨和善良了……”

他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她十分自然地搭在了他的手上。

“我向您保證,我一定會在複活節舞會上第一個邀請您跳舞的。”

之前的猶豫和“擔憂”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腦後,仿佛那些情緒是多麽的不合時宜,于是他潛意識地在它們存在的第一時間就想要把它們從腦海裏抹去,從心裏的某處盡快地踢它出去,而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于是,他很快地就覺得自己已經恢複了自如的好心情,也再不用變得患得患失或是憂慮不安而不像自己。

至于這會有怎樣的後果,杜瓦爾先生此時是全然沒有考慮到的,或者說他下意識地沒有去想這個結果,只是保持着好心情沉浸在當下的好氛圍裏。

眼前這位美麗的小姐在聽到他的回答之後,立馬露出了非常燦爛而愉悅的笑容,這讓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好了起來。

這是多麽愉快的一個清晨,景色宜人,芳香四溢,讓他也跟着快樂了、輕松了。

杜瓦爾覺得,白露莊園果不其然是巴黎有名的莊園,确實有着最令人贊嘆的美景,這裏令人放松,讓人愉快。

“我真高興您能這麽說。”阿黛爾的手仍被他握在手心裏,他拉着她略過了一個小小的路坎。

之前兩個人第二圈散步的時候,換了另一條不太走的小路,這路沒有第一次的那般好走,阿黛爾本也沒有嬌氣到這樣一個程度,但若是一位先生十分妥帖地因為擔心她關懷她而想要攙扶她走過這裏,那她也是定然不會拒絕這樣一份好意、更不會錯過這一個牽手的機會。

走過這裏,兩個人的手自然地放開,氣氛卻仍然十分和諧,哪怕是兩個人一句話都不說,也不會讓人覺得尴尬,覺得過分安靜,覺得空氣凝滞得仿佛令人窒息。

杜瓦爾先生出神地想,興許這樣一位受歡迎的淑女,到時候會有許許多多的先生邀請她跳那第一支舞,在衆多的選擇之中,她也不一定會選擇他這樣一個人到中年的家夥。

雖然他自以為自己并沒有蒼老到令人厭棄的地步,但比起那些年輕人來說,他也知道自己似乎缺乏了那麽幾分活力,但倘使一定要說,他也足夠細說出許多自己的優點——

譬如他收入穩定工作穩定,兒女都已經大了全然不需要再多操心,他也已經做好了亡妻的財産分配,而他自己的收入便是全給了一兒一女,他也有自信在這剩下的他只會愈發走高的政治生涯裏賺出之前人生所得幾倍的財産以留給妻子和未來的……

杜瓦爾有些難得地思維停滞了一下,近乎有些狼狽地立馬轉移了自己的思緒,讓自己不至于落入這卑劣的遐想連篇之中。

畢竟如果是跳舞,年輕的姑娘應該還是更喜歡年輕的小夥子們的……吧?

杜瓦爾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如何,只是說服了自己,倘使被拒絕了跳舞的邀請,也要處理得體,自然地面對。

他早已不是在舞池裏快樂地跳舞的年紀,正如之前大部分時候他所作的那樣,他該和許多的中年紳士一樣,在棋牌室裏或是其他的娛樂地方,和其他差不多年紀的夥計們議論着政事或是文學,亦或者是趕時髦地偶爾談論一點流行,不過他不喜歡議論八卦,也不喜歡直接地在公衆場合和陌生的人們表達自己的見解,所以大部分的時候他都可以安靜地在一邊聽。

那時,他可以抽一些雪茄煙或是喝一些酒,正如過去他所做的那樣,他不需要像其他男人那般找幾個妓女陪伴在身側,他有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并且是個履行得還算可以但其實并沒有看起來這般虔誠的教徒。

盡管因為他看起來如同苦行僧一般潔身自好的所為,有許多人誤會他是那種信教頗深的信徒,但如果這能夠為他省卻許多麻煩,他也不介意偶爾被這般理解。

總之,他不再适合和年輕的人們一起擁擠在舞池裏面,嬉笑着尋找下一個合适的舞伴,然後快樂地跳上整個舞會,幾個小時大半天地都不曾停歇。

然後在紅葡萄酒的味道和許許多多不同種的香粉味道裏面,大笑着說着或是葷段子或是其他內容的言論,最後和各家的小姐道別,收獲她們滿帶留戀和風情的眼神和笑容。

“這不太适合。”

杜瓦爾先生腦中過了一遍,确定自己不是這般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突然想到了這個,也許是阿黛爾小姐提到了複活節的舞會,以至于一下子打開了他某些記憶的盒子。

而此時的氛圍又是如此之好,輕松的、舒适的,連空氣都仿佛寫着自在和自由,在這種美好裏于是他一放松不自覺就想多了一些。

“時間差不多了。”他微笑着看向阿黛爾,“也許我們該回去了。”

“當然。”阿黛爾也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再逛下去,所有人都該知道自己和他在花園裏溜達了很久了。

她并不想傳這方面的流言,或者說,哪怕莊園裏的仆人能夠做到守口如瓶,她也不想在沒有什麽影子的情況下被人捕風捉影地說道一些不該說的。

“也許您願意告訴我,您有什麽特別愛好的食物嗎?”阿黛爾和他一道往回走着,也就幾步路的距離就要到出口地方了。

珍妮已經在那等候着她,在看到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一起之後,珍妮明顯看起來更慌張了,她并不是一個善于掩飾自己的人,不如說是來到了巴黎,才一點點地開始學習更深奧的人情世故,但很顯然幾日幾月的功夫這是學不到家的,她勉強繃住臉色都已經十分不容易,但對善于觀察的人來說,她臉上那一點擔憂、慌亂、心虛的情緒是很明顯的。

這個粗心的小丫頭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失,她忘記把杜瓦爾先生會來公爵府上拜訪的事情告訴阿黛爾,而阿黛爾巧合地又多呆了一段時間,以至于讓她見到了外男,并且兩人單獨相處了不知多長時間,至少珍妮是把握不住這一點的。

從輩分上來說,這倒也不是什麽問題,只是這位先生妻子已經故去多年,杜瓦爾府上許久未有女主人,雖然暫時沒有聽說他要續娶的消息,但總歸不是那麽正當。

不過阿黛爾今天心情非常好,一切都順利得超乎尋常,于是她可以保證,自己是不會多和珍妮計較的,而且她也不是這樣一個嚴厲的公爵小姐。

“嗯……也許是海鮮?”

如果是其他人,也許杜瓦爾不會直白地回答,他會選擇一個更加模棱兩可的答案,比如“客随主便”或是“府上食物的美味聽聞許久、請不用多客氣”這樣的萬能回應,但阿黛爾笑着問起的時候,他就不那麽想要和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客套回答了。

“而且,略有一些挑嘴。”他微笑着回答,從她神色的變化裏試探自己的應答是否得體,“我嘗試過許許多多家不同的生片海鮮,那種沾着海鹽檸檬吃的絕對是最鮮美的……牡蛎、魚片、或者是其他什麽……”

“啊,是這樣嗎?”阿黛爾笑了,“巧的是我也十分喜歡這樣食用海鮮。”

阿黛爾沒有忘記自己還沒有挑中合口味的新的海鮮供應商,但發現一個自己和對方相同的愛好,尤其這還是對方主動地告訴她的,這讓她看起來更加高興了一些。

“如果不是今天并非那位商人供貨的時候,我一定會請您品嘗最地道的玫瑰生蚝。”

在杜瓦爾先生微笑着的時候,阿黛爾勾唇,向他提出:

“也許下次您過來的時候,就能夠品嘗到了,我想舉辦一個晚宴,您會過來的吧?”

“如果那時有空的話。”杜瓦爾先生這一回沒有中套,他折中地回答,而非立刻應下,“我十分歡迎收到您的帖子,莫嘉娜也是。”

“好的,我不會忘記的。”阿黛爾點點頭,狡猾地沖他眨眨眼睛,随即拉着珍妮稍一行禮便離開了。

杜瓦爾先生面帶微笑地目送她離開,随即在視線落在不遠處等候着為他引路的侍者時,又重新恢複了如常的社交性微笑。

“公爵先生已經起來了嗎,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他。”

“當然,讓您久等了,請這邊走。”

三人一道用了一頓十分輕松惬意的午餐,此時阿黛爾已經換上了一套更為繁複的正式衣裙,也重新梳理了發髻,桌上擺放着的則是她今早采摘下來的鮮花做成的插花。

雖然沒有新鮮的海鮮,但公爵府本身的廚師就水平不錯,做出來的東西也有阿黛爾審查改良,味道自然可以,得到了不少的贊美之詞,公爵先生聞言也更加高興了,毫不吝啬把功勞安到了阿黛爾的身上,并且表示非常歡迎杜瓦爾先生多多到來。

借此機會,阿黛爾也終于了解到了公爵先生對待這位人人口中的大紅人的态度。

從他調任升官的消息傳過來,他就一直都是巴黎最搶手也最讓人在意的優秀人物,盡管不是這個圈子裏的,對未來可能會加入他們圈子、與他們自身或多或少會有一些關系的新人都會好奇——

就算是過來一個從其他地方來的軍官,也會引起夫人們的好奇在意。

更不用說是來了這樣一位有分量的家族領導者,他直接帶着自己的兒女定居巴黎,已經可以很說明問題了。

公爵先生對他的态度比阿黛爾想象中的要客氣一些。

怎麽說呢,因為他的年紀、財富和地位,絕大多數時候,大部分人在面對公爵父親的時候,都比較客氣,他也因此流露出幾分倨傲的态度,亦是十分正常。

畢竟一天到晚想要和他攀些關系,以尋求各種擔保、獲得金錢投資、關系推介等其他各種利益的人真的數不勝數,即使是走在路上,都可能會被熟人攔下來,聊一會兒天。

這樣的情況下,他對比較親近的人和一般人的态度也比較明顯。

阿黛爾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覺得略微有些意外——

公爵對待杜瓦爾先生的态度,不像是對待同僚,畢竟杜瓦爾比他年輕不少,他又拉不下那個臉面,把他當同齡同輩。

但也同時不像是對待後輩,如果是加西亞伯爵那樣的,公爵的态度會看起來更加親熱一些,同時話語裏也會帶上些那種長輩的口吻,可能不自覺地就說教上了,這是他這個年紀人的通病了。

眼下看起來,這就更像是一種客客氣氣又更加親密一些的熱絡。

也許是因為在他心中,杜瓦爾先生是更加重要一些的需要更為謹慎和重視對待的人,所以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

但這也确實是她沒有預料到的。

她看看公爵父親,又看看杜瓦爾先生,在後者察覺微笑着看過來時,禮貌地回一個微笑,又低下頭吃東西了。

一頓午餐用上三個小時多,大半天的時間都過去了。

期間當然是不允許提前離席的,阿黛爾也十分有耐心地把一般的精力放在食物上,另一半則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他們對話,又閑時觀察一下兩個人,然後接着吃東西。

雖然感覺時間挺久,但在一個悠然的慢節奏生活裏,時間的流逝也變得模糊,仿佛這幾個小時的時間也不是那麽長久難熬的。

“……是的,當然,我會的。”

杜瓦爾應下公爵的再度邀請,對于他說去俱樂部玩的邀請也沒有拒絕。

時間差不多了,他這才告辭離開,公爵提出要送送他,于是阿黛爾十分自然地行禮告辭,終于可以離桌回房間了。

回了房間,珍妮已經等候許久。

這個小過失并沒有被呂德太太知道,不過知道了此事的瑪麗仍然氣惱地把珍妮罵了一遍,她已經十分克制,并且亦是保證不會再多嘴。

“小姐,很抱歉。”

珍妮十分誠懇地道歉。

哪怕阿黛爾說這是珍妮第一次犯錯,她完全可以諒解,不必為此再多在意,珍妮依然堅持着扣了自己的一半月薪,和這一兩個月的下午茶。

阿黛爾想了想,還是沒有拒絕。

沒有幾日,阿黛爾收到了來自蘇菲·巴利小姐的邀請函。

對方給她下了帖子,邀請她一道去街上購物,之後再去巴黎歌劇院看劇,一道的還有莫嘉娜·杜瓦爾小姐。

阿黛爾本來是不想去的,盡管很心動,也知道自己确實需要幾個同齡的都是未婚的朋友作為女伴,結交了解,但她對于蘇菲·巴利小姐也有一些自己的顧慮——

倒不是因為她那害了兩家風評的國王的情婦巴利夫人的嫂子,而是主要因為卡斯特拉納夫人那種模糊的态度。

但很快,阿黛爾就做出了決定。

“好吧,莫嘉娜也去……”

“珍妮,幫我泡杯茶,我去書房寫回信。”

作者有話要說:

法國玫瑰生蚝:又稱粉紅鑽,粉鑽,是法國生蚝公主。這種來自法國産區被譽為世界上最完美的生蚝,産量也相當稀少,當地人為了她住得舒服,不惜耗資千萬在養殖技術中采用了間歇性離水技術,打造“人工模拟潮汐”的環境,既做到綠色養殖,也提高了生蚝的品質,使生蚝的外殼顯現出微微的粉色,肉質也更加緊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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