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後天不就是擂臺比武嗎,贏了不就可以還了。”
“萬一沒贏,你就要給他倒洗腳水了!”
唐元寶不耐煩地,“我知道,還要幫他擦屁股。”
“我明天去找那些合作的商號,讓他們先付一筆押金,那就穩穩當當了。”
“現在沒了楊隽修,他們信不信我們也難說,唉……”
兩姐弟愁得臉上密雲籠罩。
小紅插嘴道:“不要緊,就算沒有商號給錢,姐姐沒寫銀碼的話,還一文錢也是還,我這裏還有幾十文錢。”
兩人恍然大悟,唐元寶喜上眉梢,“小紅,唐連子真沒娶錯人!”
蓮秋院。
姚雪天只帶了朱芒,去了蓮秋院。
那媽媽一見是他,搖着個香扇子就迎了上來,“哎,俏公子,正想找你哪!”
原來那封密信這媽媽壓根沒看懂一個字。那是自然,青樓妓院的媽媽不識字也正常,會識銀票就行了。幸好這媽媽不笨,雖然沒看懂信上寫的“保密”二字,倒是猜到不能胡亂叫陌生人看的。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還好姚雪天保險起見,特意在擺擂臺前過來瞧一瞧,不然可要壞了大事。
姚雪天給她講了大半個時辰,那媽媽也是嗯嗯啊啊的,眼珠子只顧盯着他看,也不知道懂了沒懂。
“明白了嗎,媽媽?”
那媽媽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忙應聲:“哎,要不你再說一遍?”
姚雪天輕咳一聲,“朱芒。”
朱芒咧嘴大笑,露出一口黃牙:“媽媽,我給你講一遍!”
媽媽嘴角一抽,“……不用了。”
朱芒和姚雪天步出蓮秋院,邊環手等轎夫過來。
他剛剛聽得糊裏糊塗的,不是太懂少爺的用意。不過他總算懂了少爺的其中一個計謀。那就是唐元寶被趕出府這件事,他幾乎敢拍胸口肯定,是少爺搞的鬼。
他親眼看見少爺去找他的丞相爹,不知道講了些什麽,第二天丞相上朝,皇上效率可高了,一下午就倒騰了張皇榜貼了出來。接着無辜的楊隽修據說因此被他爹趕到荒山野嶺去了。
朱芒這麽一想,覺得唐元寶其實也蠻可憐的。被誰看上不好,居然被少爺看上了。
難道是傳說中的報應?
朱芒等那轎夫等得無聊,左右看了兩眼,又賤兮兮地去逗少爺說話,“嘿嘿,少爺高招,一出手就把楊隽修整得慘兮兮的。”
姚雪天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那唐元寶被趕出來了。”朱芒嘿嘿一笑,一臉猥瑣,“少爺要不要趁着月黑風高……”
姚雪天打斷他,“朱芒。”
朱芒忙掏了掏耳朵,表示洗耳恭聽。
“上次我問你帶夠了腦子沒,我說錯了。”姚雪天頓了頓,見朱芒嘴巴快咧到眉毛上去了,才淡淡開口道:“今天才發現,你其實沒有腦子可以帶。”
“……”被打擊了……
“你那不多的腦子都長到……”姚雪天朝他下面掃了一眼,兩根手指比了一下短小的長度,“那裏去了。”
“……”魂淡,少爺又欺負人……
唐元寶這幾天跑斷了腿,說爛嘴皮子,找商號的事還是泡湯了。沒了楊隽修這個尚書兒子的身份,沒商號肯冒險先付一筆押金。可以指望的銀子只有門票和比武贏銀子了。
這些天沒銀子住客棧,唐元寶他們三人找了間破廟委屈了兩晚。破廟一點都不好住,滴水,老鼠,蟑螂,一個不缺。
和蛇蟲鼠蟻一窩,唐連子在獄中住過一段日子,算是勉強能忍。兩個姑娘難免眼淚汪汪。
唐元寶勸小紅,明天比武完就有銀子住客棧了。
三人都這麽想,才總算熬過了這幾晚。
誰料還沒開始比賽,悲劇就來了。
小紅哭哭啼啼地跑來:“姐姐……我的錢袋不見了。”
唐元寶震驚了,“怎麽不見的?”
“我也不知道,剛剛去買包子,也不知道怎麽的,回來一摸,錢袋子沒了。”
唐元寶痛不欲生,也就是說……如果比武沒有賺到銀子,她就真要給姚雪天洗屁股了。
唐元寶三人抱頭痛哭了好一會,才暗暗慶幸之前有買下一堆迷藥。
這樣,就算勢頭不對,也可以出爛招撂倒對手。唐連子也很給力,還從破廟裏挖出了一件破破爛爛佛袈裟,撕了棉花,準備到時候塞她衣服裏擋掉一些攻擊。
三人齊心,其利斷金。
明天那場仗,許勝不許敗!
15
15、女豬中圈套 ...
第二天一早,唐元寶穿上了護身戰衣,頭發紮成男式,幹淨利落。用唐連子的話來說就是,活像一顆剛冒頭的草。
會場上次就布置得差不多,這一回修修補補,很快就等着觀衆進場了。
滿懷期待的三人在風中呆坐了半個時辰——
一個人都沒來。
唐連子抓抓頭發,騰地站起來了,“要不我去外面看看。”唐元寶也納悶,跟着站起來,“好,一起去。”小紅也跟着去看。
三人還沒走到大門口,遠遠就看見一堆穿得花花綠綠的姑娘,門神一樣堵在了進門的地方。
唐元寶哼了一聲。
這一大早蓮秋院就來砸場子,真是好興致。
果然是趁機來報那天砸店之仇麽。
這一堆青樓姑娘這麽一站,還指望有什麽人會進來。
其他兩人都齊齊看向唐元寶。
唐元寶一笑,捏了捏手骨,“好呀,就陪她們玩一把。”
唐連子說:“都是姑娘家,罵走她們就算了。”
唐元寶笑嘻嘻地扮了個鬼臉,“才懶得和她們動手。”
唐元寶果然沒有動手,她大搖大擺地從她們中間喊着“讓一下”出去了。
唐連子和小紅面面相觑,難道所謂的懶得和她們動手,其實是落荒而逃的意思麽。兩人跟着她,一路來到了衙門。
衙門?!
唐元寶擡頭一看那大牌匾,轉頭對他們一笑,“嘿嘿。”
京城曾經出過一張告示,任何青樓嚴禁當街招攬生意,違例者罰銀黃金十兩。唐元寶大模大樣地拐進衙門,找到了老相識聶捕頭。
聶捕頭公私分明,正直無私,盡管曾經被她兩指戳眼,刀架脖子——往事不回首了。他一聽這話,立刻拍了桌子:“在皇城腳下,也竟敢公然違抗衙門的告示。唐姑娘放心,我立刻派人前往。”
誰知等衆人到了戲臺子,那些妓女卻不知所蹤了。
“……也好,自己滾了。”唐元寶笑嘻嘻地一扶門口插着的垂垂欲墜牌子,“聶大俠,今天辛苦你啦。”
少了蓮秋院搗亂,就好多了。
還錢有戲。
誰知,聶捕頭忽然眉頭一皺,伸手敲敲那牌子。
“唐姑娘,這個牌子是什麽意思?”
宣傳牌子上書:幾對一,一對一,任何比武鬥毆的方式皆可。贏者可以向對方提出一個條件,對方必須完成……
唐元寶琢磨着,這不會又違反了什麽規定吧?一時不敢亂答,正在猶豫間,唐連子似乎以為現在是和聶捕頭是一條戰線的戰友了,搶先一步歡快地答開了。
“聶捕頭,擂臺比武啊!你要不要和我姐比一比。可惜啊,本來人很多的,現在被那些青樓女子趕走了……唉。”
聶捕頭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後看了唐元寶一眼,低聲說:“聚衆鬥毆。”
聚衆鬥毆這罪名不小,罰白銀十兩。
唐元寶一聽,眼睛立刻瞪圓了,解釋道:“不是聚衆鬥毆,是幾個人比着玩的,娛樂,點到即止的娛樂。”
聶捕頭說:“聚衆鬥毆。”
唐連子見勢不妙,急忙解釋:“聶捕頭,我們也是為了賺幾個錢嘛。要不要這麽趕盡殺絕。大不了到時候分你一份。”
聶捕頭道:“公然聚賭、行賄。”
這罪名越數越多,唐元寶一把捂住唐連子的臭嘴,心裏暗暗痛恨自己,為了趕走狼卻招來了老虎。
聶捕頭一揮手,神色嚴肅,“抓了。”
危急關頭,唐元寶倒是鎮定了幾分,“聶捕頭,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們賭了,哪有人聚了,哪有銀子給你行賄了?”
這麽一說,聶捕頭立刻啞口無言了。他向來是循規蹈矩,哪裏說得過伶牙俐齒的唐元寶。
唐元寶得意起來,冷嘲熱諷,“是吧,那就請回吧。別放着滿街跑的妓女不捉,捉我們這些一等良民。”
聶捕頭臉色很是難看,警告道:“你們要是再聚衆鬥毆,我聶某絕不手軟。”
有捕快插嘴:“哼,上次你挾持捕頭,按照律例是該罰銀一兩,坐牢二十五天,只不過因為後來姚公子才……”
聶捕頭看了那捕快一眼,他立刻不說話了。
聶捕頭一甩袖子,招呼其餘的下屬,“走。”
之前挾持捕頭沒被抓,是因為姚公子?
唐元寶疑惑之極,沖着他們的背影叫了幾聲,他們頭也不回地走了。唐連子拍拍胸口,搭着唐元寶的肩,長呼一口氣,“還好姐姐反應快。”
說起這個,唐元寶的笑臉一下子沒了,垂頭喪氣地:“唉。”
“姐姐怎麽了?”
小紅和唐元寶又一次被他蠢哭了。
家門不幸。
不幸中的大幸,起碼沒再一次被抓進牢裏。
可是他們再也不能擺擂臺了。
引狼入室。
唐元寶沮喪地走了幾步,想到今晚一文錢都掙不到,三人的飯錢都沒有着落,還要還債主一筆銀子,頓時覺得前途一片灰暗。
蓮秋院的媽媽歡天喜地地去領了銀子,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姚公子,謝謝!謝謝!下回還有這樣的好買賣記得叫我!”
臨走前還戀戀不舍地看了姚雪天好幾眼,“有空記得光顧我……蓮秋院啊。給你低價!”
姚雪天輕咳一聲,“朱芒。”
朱芒立刻領命,上前一步,一下把媽媽拖了出去,邊走邊提醒她:“下次我去蓮秋院也要給我低價哦……”
姚雪天眉一挑,到底是誰創造了“物似主人型”這個說法的?
朱芒送走了那媽媽,立刻屁颠颠地回來領功,“少爺,解決了!”
姚雪天正慢悠悠地躺在竹床上看書,“嗯。”
落日的餘晖落在姚雪天的側臉上,鼻梁秀挺,那墨黑的眼就似一池深水。輕輕吹來的晚風,揚起淡色簾子,一滴淚痣在眼角襯得肌膚勝雪。
朱芒看着也不禁贊嘆,少爺長得真是好看,只比自己略微差那麽一些。可惜就是壞主意太多,看着挺像翩翩貴公子,只有他身邊的人才知道他有多麽陰險。
光是在對付唐元寶這件事上,他就知道了。攤上這麽一個敵人,估計被坑死了還幫他數錢。看着挺好,幫她還錢,暗地裏也幫她在官府那裏說了好話,換誰都覺得唐元寶這人不厚道。實際上,誰被陰,誰知道。
這唐元寶也是傻,好端端地去找官府,把自己的場子給砸了。這下不就正中了少爺的圈套了?
少爺陰險,真陰險。
唐元寶終于明白一文錢逼死英雄漢的滋味了。
她居然真的沒借回一文錢。認得出她的人,都朝她呸一口口水。她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讨人厭。至于不認得她的人,她還沒說話就搖頭擺手走了。小紅甚至不顧面子,要回怡紅院找姐妹借錢。唐元寶搖頭,“算了,你還沒進去見到你的姐妹,就被媽媽趕出來了。”
迫于無奈,她和唐連子跑去了渡頭,要去當苦力,掙這一文錢。但工頭一見他們兩人,立刻搖頭,弱不禁風的,誰挑他們當苦力誰賠錢。
唐元寶吼着:“只要一文錢!”
工頭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到別家去,別搗亂。”
這樣奔波了一天,她體驗了百種在大富之家時沒體驗過的滋味。酸苦辣,都有。
唐元寶抱着最後一線希望去找了聶捕頭。聶捕頭帶着一隊人馬,匆匆抛下一句:“我們要捉大盜,有事回來再說。”
唐元寶白白折騰了一天,終于身無分文地站在了姚雪天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了下排版和用詞哈。看起來應該順暢一點,昨天寫得太急了……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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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圈養女豬 ...
唐元寶認命了。
她只能自認倒黴。
小紅丢了銀子,蓮秋院的人找了個好時機砸場子,聶捕頭剛好要去捉賊借不了她銀子。全然不知她這麽倒黴全是因為有個姚雪天看中了她。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她站在了姚雪天面前,“說吧,是不是要我做你的洗腳婢?”
姚雪天支着下巴凝視她:“是。”
那雙美目似一池幽深墨黑的湖,被那樣的美眸凝視着,她竟有種被吸走了心神的錯覺。
唐元寶茫然失神,許久姚雪天卻收回了目光,低聲說:“洗腳婢,下去吧。”
“臭腳少爺,奴婢元寶先行告退。”這一番話經過無數次練習,說得字正腔圓。雖然是奴婢說的話,卻說得驕傲非常。
緊接着,幹脆利落的“啪”關門聲。
姚雪天當晚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他還是全身布滿麻子的少年模樣。
他又回到了蜀山。
風吹草綠低。
眼前的少女驕傲明麗,頭發偏似亂蓬蓬的狗尾巴草,怎麽也不肯順滑地垂下。
甚至五官随意粗糙,談不上精致。在那一群笑靥如花的女孩中着實稱不上特別。
可她是唯一願意蹲下來和他說話的人。
盡管她比別人的疏遠更直接,大笑着一手戳上他的臉:“麻子。”
他素來冷淡,不習慣和他人說話,一言不發地躲開她的手指。但心底似乎被那明亮笑臉一下子點亮了。
蜀山聚集了一群來治病的少年少女。全因為山上住了一位神醫李卷,專治疑難雜症。每月會有小童下來帶二十名患者上山。但排隊的人實在太多,大部分就選擇在蜀山腳下住下來,直到輪到自己。
閑極無聊,他們便愛在蜀山腳下的那片大草地上,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他雖然長得不錯,但全身都是麻子,再怎麽看都是只覺得恐怖,衆人怕被傳染,他一來就作鳥雀散。
他如常在一旁安靜地曬着太陽,幻想着把麻子都曬掉,曬得昏昏欲睡。
只聽清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麻子!”
他一睜開眼,一張笑臉就毫無預兆地跳入眼簾。
一身紅衣的少女笑吟吟地,“騎馬,會嗎?”
他低哼一聲,別過頭去,表示不屑。
唐元寶大怒:“死老太婆!”
他滿腦子只想好好睡一覺,語氣冷淡,“那麽多人不叫,偏來糾纏我。”
唐元寶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眼圈紅了大半,“她們要去繡花……我,我……”
他懶洋洋地戳中她的死穴,“難不成你不會?”
“哼。”
死鴨子嘴硬。他看着她有些落寞的眼神,也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不忍,忽然就站了起來,“走。”
“啊?去哪?”唐元寶沒料到他忽然回心轉意,願意陪她騎馬,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着跑,“我知道這裏哪裏有馬賣。”
唐元寶和他沒走幾步,就被随從的丫鬟家丁追上了。
“少爺去哪?別跑啊!”
“小姐去哪?等等我啊!”
兩人異常默契,一個對視,一個急轉彎,一跳上了民舍屋頂,輕而易舉就甩掉了家丁丫鬟們。
兩人爬上了屋頂。屋頂上還曬着麥子。唐元寶枕着手,看着頭頂碧藍的天空,忽然開口道:“這天空真好看。”
他看着她的側臉,看她像是很享受似的,便也跟着躺下,學她枕着手,“你不想騎馬了?”
唐元寶打了個哈欠,“晚些,想睡覺了。這陽光曬得我舒服死了。”
他眯起眼睛,側頭看着她像稻草一樣亂蓬蓬的頭發,像曬麥子一般平躺在屋頂上,陽光灑落在她輕閉的眼皮上。不知道怎麽的,她那張略覺得粗糙的臉,忽然順眼了許多。
說實話,他見過的美人多的是,他母親就是個大美人,看多了也覺得不外如是。但這張臉,初看毫不驚豔,但一帶上了笑,各式的笑,或狡黠,或壞笑,就變得有趣了許多,白看不膩。
姚雪天轉頭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叫什麽?”
唐元寶狡黠一笑,“唐葫蘆。”
糖葫蘆?誰的父母會起這麽古怪的名字?
見他表情古怪,唐元寶撅起嘴,“幹嘛,這名字不好聽嗎?哼,那報上你的大名來。”
他身份特殊,也不方便說真名,便說:“雪天。”
唐元寶氣色紅潤,雖然瘦,但和其他來蜀山的姑娘,看起來病恹恹的姑娘完全不一樣。他有些好奇,“對了,你來蜀山也是為了治病嗎?”
唐元寶吐了吐舌頭,“你來治麻子病,我來治心病。別看我好像挺正常的,發作起來,可是很吓人的哦,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說到這句“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唐元寶卻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般,笑嘻嘻的,一點也不哀傷,說着說着還來了精神,一下跳了起來,“走!騎馬去吧!”
那動作飛速得像是怕慢了一秒,就會來不及似的。
山腳下廣闊的草地。
風吹草低。
一身紅衣的裙擺飄揚,馬鞭高舉,高頭大馬一仰馬脖,“嘶”噴着粗氣,蹄子刨地。
唐元寶回頭朝他一笑,“老太婆,快點,看我們兩個誰更快到前面的涼亭子!”随着一聲清脆的“駕”,馬一聲嘶鳴,塵土揚起,迅疾飛馳而去。
姚雪天反而連馬鞭也不揮,他性子本就懶洋洋的,任由那馬吃吃草,慢條斯理地走。沒多久,那抹紅影就消失在眼簾裏。
他走得昏昏欲睡,忽然身後響起抽鞭子聲,只聽馬一下急促嘶鳴,前腿高高揚起,瞬間拔足狂奔,差點把他摔了下來,忙扶穩了。
身後是少女嚣張的狂笑。他甚至不用回頭,都知道她笑得何等肆意快活。
獨騎了一陣,唐元寶從後面追上來,一拍他的馬屁股,惡作劇地嘿嘿一笑,“剛才玩得開心吧!快感謝我!”
“……”
兩人并騎着馬,在夕陽下緩緩走,沒什麽話講,卻似乎不覺得沉悶,更像是惬意地等時光慢悠悠流逝。
唐元寶笑眯眯地對他說:“我喜歡和你做朋友,不用繡花,舒服!爽快!”
“……”
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朋友”的感覺。
好像以往一直是自己一個人,漂流在這個世界,忽然多了一個人陪在身邊。感覺很奇特,像是冬日時分,從外面回來,一下子鑽入了暖融融的被窩,被溫暖包圍着的感覺。
兩人志趣相投,每天喝酒騎馬,很是愉快。
這種輕松的日子沒過多久,他就收到了童子帶信,“請随我上山。”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唐元寶,對童子說:“我的病不重,先帶她去吧。”
唐元寶詫異了,“難道你還喜歡你這全身的麻子不成?”
“……那你要不要先去?”
沒想到唐元寶很爽快地點頭了,“好,那就不客氣了。我下來再找你騎馬。”
他生平第一次懷着期待,等着“下來找你騎馬”的實現。結果,一個月過去了,等到童子下來帶信,她卻沒有回來。
他焦急地問童子,“唐葫蘆呢?”
童子一指外面的商鋪,“你去那邊問問有沒有賣吧,好像最近漲價了,山上的要十文錢。”
“……”他耐着性子解釋,“這是那姑娘的名字,你記得嗎,我之前讓她先上山的……”
童子“哦”了一聲,“不記得了。”
他抓住童子的手,“你知道她去哪裏了嗎……”旁邊的家丁在他耳邊說:“塞他銀子,他就會說了。”
他忙把身上的錢袋子全拿了出來,家丁低聲阻止:“不用這麽多少爺!”他全然不聽,一股腦全塞到童子手上,“求你幫忙想想!”
童子掂量了下,塞到口袋裏,笑嘻嘻地:“我好像聽說她要去東邊……不過她也活不久了。我師父說,她活不過二十歲。”
他如遭雷擊。
姚雪天猛然從夢中驚醒。
一頭冷汗。
他一擦額頭,旁邊站着的幾個丫鬟,有個丫鬟聰明,很快去倒了一杯水來,遞給他:“少爺,請用。”
他還沉浸在噩夢中,忽然一轉頭看清那丫鬟的臉,差點被水噎到。
“唐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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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光圈不養 ...
姚雪天昨晚随口一說,只是壞心地想看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沒想到一醒來,就發現她以神的速度去入了奴籍。他黑了半張臉,屏退了左右,“唐元寶你也先下去。叫徐公來見我。”
徐公是姚府的大管家,一接了傳召,丫鬟也不訓了,指着那瑟瑟發抖的丫鬟,“不要再讓我看到有下次。”就趕緊去見大少爺。
姚雪天黑着臉,點頭讓徐公坐了。他誠惶誠恐地坐下了,心裏忐忑不安。
“徐公,”姚雪天開門見山,喝了口茶,眉一挑,“往日我向爹舉薦你當大管家,欣賞你眼光準。但最近……”
姚雪天搖頭,似乎極是遺憾,看得徐公心驚肉跳的,那雙美目盯着他,“是累了,還是……老了?”
徐公心頭一震,“少爺。”少爺暴怒,多半是因為唐元寶了。難道少爺真想她去當洗腳婢不成,怪他自作主張?
“誰準你帶她入奴籍的。”
徐公的腦袋可不像朱芒那榆木腦袋。
他拿着茶杯的手猛然一抖。
糟了!
難道少爺還想明媒正娶,把這唐元寶娶回家不成?!這麽一想,差點吓破了膽,嗓音都顫了,“少爺……”
徐公忽然想起了個事。
原來鎮遠大将軍的正妻的表妹,将門之後,長得也比這唐元寶美不知多少,往少爺身邊一站,那是一雙佳人,賞心悅目。
那表妹對他一見鐘情,發誓說非他不嫁,逼得鎮遠大将軍費盡功夫來說過幾回,大少爺就是不緊不慢。
姚丞相覺得這兩家門當戶對,兩人又般配,本想拿主意給他定了這親事,免得得罪了鎮遠大将軍。可大少爺不知進房裏和老爺說了什麽,這事就沒了下文。拖着拖着,那表妹就被逼着嫁去了另一個将門之後去了。
原來少爺是惦記着這燙手的唐元寶呢。
雖然說,丞相仰仗少爺。不提娘家背景這些硬功夫,姚丞相的位置能坐得這麽牢,少爺可謂功不可沒。可丞相再怎麽寵他,也不可能讓他娶唐元寶啊。別說門不當戶不對,唐元寶……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嗎,傳了出去,姚家就是個笑話。
姚雪天冷眼一掃,吓得徐公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徐公,知道該怎麽做了?”
徐公顫顫巍巍地點了一點頭。花點銀子,脫奴籍的事也不難辦。
姚雪天嗯了一聲,聲音清冷:“下去吧。”
徐公忙放了茶杯,恭恭敬敬地退下去。
沒走幾步,又被少爺叫住了。“慢着。”
他一回頭,見大少爺似乎想到了什麽,唇角一勾,玩味一笑,“脫奴籍的事,你私下去辦,對姚府的人,包括唐元寶,不能吐露半個字。”
脫奴籍要怎麽對唐元寶保密?
徐公為難地一皺眉。
大少爺冷下臉,“還想要這大管家這位子,就給我好好辦這事,知道了嗎。
“……是,少爺。”
大少爺的心思不難猜。不就是想繼續逗弄那唐元寶,到時候又能明媒正娶抱回家麽。可憐他這把老骨頭,又要費心思了……
T T
大公子的近身丫鬟多得像繁星。
他就是那個被拱的月亮。
近身丫鬟,圖的就是個近身,只要是能近身的活計,分工都非常明确,像劃分地盤一樣,不許雷池半步。上次唐元寶一時失手,給少爺端了一杯茶,就被丫鬟們齊齊排斥了。她們倒是表現得不明顯,只是廚子送飯的時候,都不會叫上唐元寶,等唐元寶去的時候,飯會剩下一些,菜就被很有默契地吃光光了。餓了幾天,唐元寶終于惱了。
她摸準了時間,早早去了廚房。問那廚子,“大少爺那房的丫鬟飯什麽時候送啊。”
廚子不耐煩地看她一眼,又繼續炒菜,“采菊姐的不是給送過去了?”
“不是采菊她們的,是小丫鬟們的。”采菊和春茗是高等丫鬟,夥食自然好得多,也不和唐元寶她們一起吃。
廚子四處看了幾眼,随手一指右方的桌上一大盤菜:“喏,那邊,等會楊大媽會送的。要不你自己拿也行。”
唐元寶眼睛一亮,“嗯!”腳步就直直朝那邊去了,一把抱起了那一盤菜,往柴房去了。
當天晚上,小丫鬟們都餓了肚子。
唐元寶吃得肚子圓圓地回房,幾個丫鬟齊刷刷地看向她。有個丫鬟忍不住開口,“唐元寶,我聽廚子說,晚飯被你端去了。”
唐元寶伸了個懶腰,往床上一躺,也不搭理她。
其他幾個丫鬟都怒了,紛紛從床上站了起來,質問道:“唐元寶,晚飯是不是都被你吃了。”
唐元寶懶散地睜開一只眼,“幾位妹妹別動怒,那樣肚子會更餓的。”
“唐元寶,你別太過分了!”幾個丫鬟氣得滿臉漲紅,“再有下次,我們不客氣了!”
唐元寶打了個哈欠,“嗯,那菜真不好吃,姐妹一場,為妹妹們分憂是應該的,确實不用客氣。”
有個丫鬟怒得狠一捶床,發出“砰”一聲巨響。
“唐元寶,你無情,別怪我們無義!”
唐元寶笑咪咪地,“不如你們到外面讨論報複方案,不然我就勉為其難地聽一聽好了。”
丫鬟們對視一眼,哼了一聲,齊齊出門去了。
唐元寶的聲音在後面響起,“麻煩把門帶上,謝謝!”
門“砰”一聲甩上了。
吃飽了睡,人生第一大樂事。
第二天,負責分配活計的人就宣布,唐元寶原來負責的端水盆,改成了擦少爺後院的一排窗戶。本來算是粗使丫頭的活計,硬是被安在了她身上。
幾個丫鬟很是滿意。
看你這丫的怎麽近少爺的身。這活吃力不讨好,還不知道要猴年馬月才能見上少爺一面。
唐元寶也很滿意。
她終于可以順理成章地睡到日上三竿了。
小妞們和她唐元寶比陰險,還是太嫩了。
這回,唐元寶算是真正過上了舒心日子。
雖然比不得從前,但總比之前躲債餓肚子好了。
她每天睡飽了就去曬曬太陽,沒事就捧着本書看,偶爾去花園轉轉,逗逗那只顏色豔麗的西域大鳥。至于窗戶,那後院的窗戶誰會去檢查?也就從前那傻乎乎想争上位的丫鬟才會老老實實擦得一絲不茍。一天擦三遍當飯吃。
每天唯一的戰鬥,就是筷子戰。經過協商,終于決定了以後開飯只能讓楊大媽端,任何人不能擅自取。
倒是另一件事讓唐元寶發愁了。
官府貼過告示,滿二十周歲未嫁的姑娘每月要罰十倍的稅銀。
姚府趁機斂財,最近出了規定,除了官府罰銀,滿二十未嫁的,罰月錢的三分之一。
唐元寶的月銀裏有十分之一是稅銀,十倍的話就是白幹了。加上姚府的罰銀,那就是每月倒貼三分之一的月銀給姚府。
尼瑪。不僅白幹了,還倒貼錢!
當務之急,要把自己嫁出去。
丫鬟房裏。
山雨欲來。
腥風血雨。
筷子如箭在弦。
只等那端菜的楊大媽的身影出現。
門“吱呀”一聲打開,楊大媽端着菜盤子,蓮步輕移。
幾個丫鬟對視一眼,慎重地一點頭。唐元寶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發呆。
菜盤子往桌上一放!
時機到——
幾個丫鬟的筷子一瞬間全伸了出去,瞄準了肉。
唐元寶還托着下巴發呆。
夾到了!幾個丫鬟大喜,不疊地把全部的肉都夾到自己的碗裏。
忽然眼光一閃,一雙紅筷子如閃電出擊!
刷刷刷幾下,盤裏的,她們碗裏的,都到了唐元寶的嘴裏。
唐元寶繼續托着下巴發呆,嘴巴懶洋洋地嚼着。
肉……
幾個丫鬟呆了。
許久唐元寶伸了個懶腰,放下了筷子,“沒什麽胃口,你們吃吧。”
眼看着這個月的稅銀要交了,她還沒有找到一個候選。
廚房裏的幾個男的,看見她就跟見了餓鬼似的。
那些家丁,以前他們對唐家的家丁吐口水的時候,被她打怕了,現在一見了她,就躲得遠遠的。
朱芒,一見面必吵個翻天覆地。最近被她用蛇蟲鼠蟻整怕了,幹脆躲着她。
剩下的只有大少爺姚雪天。
說起姚雪天,連唐元寶這麽讨厭他,也不得不承認。
确實長得美若天仙。
武功高。
身材好,不要問她怎麽知道的。
腦子聰明。
——理想的夫婿。
整個姚府的丫鬟,都想盡辦法爬上他的床,想辦法近他身。雖然唐元寶這個隐居後院,勉強和姚雪天沾點邊的小職位,都受過幾個丫鬟的賄賂。
原因在于姚雪天最近喜歡逛後院。他有事沒事就在後院裏轉悠,一天裏能和她碰面十來次。
按理說,對準姚雪天,下筷子就是了。
多人搶,怕什麽?
以前好鬥的唐元寶要說,多人搶的才是好東西。
可是這一回她遲疑了,拖延了快二十天,直到采菊來宣布了罰銀子的日期。
采菊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紙,宣布道:“十天出工錢,滿二十周歲的自動扣三分之一的銀子。”
唐元寶心裏默默滴血。
這裏的丫鬟年齡尚小,只有她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