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蘇梓師姐推開二師兄,說:“雲師弟,雖然投其所好是可以讨師父歡心,但我們努力修煉,師父也會開心,壓力不要太大!”
雲涅嚴肅地點頭,表示自己學到了。
舊的問題被解開了,新的問題又來了。
想投其所好讓師父開心,可桑越喜歡什麽呢?
雲涅一直在思考。
師兄師姐們帶他抓兔子,雲涅在思考。
師兄師姐們帶他去撈魚,雲涅在思考。
師兄師姐們帶他去騎白鶴,問他要不要帶一只靈鶴回去代步,雲涅還在思考……一邊思考一邊薅住靈鶴脖子。
完了,這孩子不會傻了吧?
師父應該不會責怪我們吧?
大師兄沉穩地做出了判斷:“很顯然,他沒傻,傻子不會那麽穩準狠。”
為了配合這位來自隔壁山的小師弟,三人都沒用修為玩耍,就像普通人一樣。
結果,從包圍圈裏逃竄的野兔,被雲涅一腳踢中直接暈厥。
滑溜溜快成精的魚,抓都抓不住,被他用一塊石頭砸爛了腦袋。
還有那只高傲美麗的小靈鶴,見人發呆,正撲閃着翅膀準備飛走……脖子就被薅住了。
雲師弟,呆是呆了點,但一點都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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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烤了兔子和魚,騎白鶴在青茯山飛了一圈,一直玩到傍晚,雲涅禮貌地要告辭。
三人送了他一段路,等雲涅進入宮殿看不見身影了,二師兄忽然說:“等等,曲彧是不是快回來了?”
大師兄:“是。”
二師兄:“用不用提醒一下雲師弟?”
蘇梓師姐:“……應該不用吧,有月華師叔看着呢。”
回到來時的宮殿,雲涅下意識尋找師父的蹤影。
可這裏沒有月華仙君,只有青茯仙君。
雲涅:“……”
人呢?師父去找自己了嗎?
青茯仙君走近他,說你師父已經離開了,他把你扔給我了。
雲涅想都沒想:“不可能。”
青茯仙君微微一笑,說:“可他确實離開了。”
雲涅低頭想了會,說知道了,師叔告辭。
然後轉身就走。
青茯仙君卻按住他的肩膀,不肯放人:“去哪?”
雲涅答道:“回月華山。”
青茯仙君強調:“他把你扔在這了。”
雲涅就說:“我可以,回去。”
一定有原因,總之師父不會無緣無故地丢下他,雲涅是這麽想着的,就算師父現在不在也沒關系,他可以主動走回去。
這樣師父就不用來來回回受累了。
青茯看了他一會,終于松開手:“月華收了你這個徒弟,不虧。師侄,我送送你。”
雲涅再遲鈍,也察覺到了,青茯有話想對自己說。
便點點頭,沒再拒絕。
他手裏牽着靈鶴,跟青茯在山路上慢慢走着。
與桑越一起散步的時候,雲涅總希望這段路再漫長一點,再寂靜一點。
與青茯一起散步的時候,雲涅卻只想快點結束——滿腦子都想趕緊回去月華山。
雖然是這麽想的,但雲涅沒有表現出來,一如既往的沉悶罷了。
一直暗中觀察的青茯嘆一聲,忽然覺得世間萬物真是奇妙無比。
“自從你來了,月華君比以前有生機多了。”
走到一棵茂密而繁盛的桂花樹下時,青茯突然停下腳步開口了。
樹上的花不停往下掉,好像怎麽掉都掉不完。
細小的桂花落到雲涅肩膀和頭發上,香得好像一塊巨大的人形甜糕。
雲涅不去管身上的桂花,靜靜看向青茯,等待他後面的話。
因為提及的是桑越,是他最在乎的人,所以忽然又不想很快結束這段路了。
青茯說,我之前的話,雖然有些誇張,但也是實話。
雲涅:……
什麽話?
青茯便望向了月華山的方向,眼中的色彩暗沉下來。
“你師父月華君,近百年已經很少出來走動了,更久以前他還不至于如此。幸虧有了你這個牽絆,才讓他重新像個活生生的人。”
雲涅有些愣怔。
他怎麽都沒料到,青茯仙君要對他說的是這種話。
因為在雲涅面前的桑越,看起來很正常,溫柔、貼心、知情識趣,很有人情味兒。
雲涅有些想象不到青茯仙君口中的桑越是什麽樣子。
……不。
也不是完全無法想象。
青茯的話好像一把扇子,輕輕扇去了遮眼的朦胧雲霧,露出了一些他早就看到,卻始終沒有看透的真實。
有的時候,雲涅也會在想,桑越為什麽會在月下發呆一整晚呢。
那時候他眼中沒有七情六欲,空靈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随月光一同羽化了。
在林間行走的時候,不經意地回眸,會看到桑越悠悠地擡手,一抹陽光照的他瑩白如玉。
那時候他看着更溫暖一點,而這點溫暖,屬于整片森林,他身在其間。
還有的時候,桑越會離開洞府夜間獨行,他去哪了呢?他想要做什麽?
還是什麽都不想,只是這樣寂寥地感受着這片天地。
雲涅終于明白了,在和三位師兄師姐們玩耍的時候,為什麽自己總在走神發呆。
因為他想不到,他絞盡腦汁苦思冥想,也實在找不到應該很明顯的答案——桑越喜歡什麽?
因為他已經意識到了,卻還不願意承認。
桑越……好像并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事物。
是書嗎,是酒嗎,是美麗的月光嗎?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一切都是薄而寡淡地對待着,偶有幾樣出現頻率較多的喜好,也是輕巧就能放下。
他沒有執迷與偏愛。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桑越現在最喜歡、最耗費心思的,就是雲涅這個徒弟了。
“請師叔教我。”
雲涅向後退一步,行大禮。
青茯看着他,擡手扶起。
這孩子看着木讷遲鈍了些,其實一點就通,如此甚好。
只是……
青茯仙君說:“我不是要教你,我也教不了你什麽。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如何,你對月華君是不一樣的,多陪陪他,多幫幫他,別叫他一個人孤單下去了。”
青茯仙君還說,能幫月華君的也只有你了。
心生疑慮,就自己去尋找答案,想做些什麽,就自己去琢磨。
青茯無法提供幫助,因為他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他只是敏銳地發現了,在月華仙君鬥轉星移自然運行的規律世界中,出現了雲涅這樣一個有特殊影響的節點。
雲涅被送回了月華山。
懷裏抱着一個沾着新土的酒壇。
那是從青茯山桂花樹下挖出來的,挖的時候,青茯仙君告訴他,桑越以前也有一些喜好,譬如美酒。
雲涅點點頭,心裏想,這個我倒是猜到了。
但他沒猜到的是,青茯仙君又告訴他,桑越曾向他讨過這壇酒,後來他對美酒沒那麽執着了,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今天桑越帶着雲涅來青茯山。
桑越仍然沒想起來這回事,看着明顯與以往不同更鮮活的桑越,以及他那位直挺挺站着似乎什麽都不在乎的小徒弟,青茯仙君反倒想了起來。
于是他就讓雲涅把這壇酒帶了回來。
走入洞府的時候,桑越就聞到了雲涅身上滿溢的桂花香。
他笑着現身,問他怎麽不多和師兄們玩一會,這麽早就回來了?
雲涅抱着酒壇,看向桑越的眼神格外仔細:“想師父了。”
桑越一怔,走近,将他發上的碎桂花摘下來,揶揄地笑:“原來還是個小孩……酒是哪來的?”
“青茯師叔給的。”
拍去酒上的土,啓封,嗅着濃郁的桂花香和酒香,醉的人飄飄欲仙。
桑越給雲涅拿了個小杯子,聞着酒香,眼中的光似乎更盛了些。
雲涅若有所感,問:“師父,這壇酒,你問師叔要過。”
桑越不以為然地笑了下,反問了句是嗎,我已經不記得了。
醇酒醉人的很,雲涅只抿了一小口,紅暈就染上了臉頰。
他眼前的世界晃啊晃,聽着桑越的笑聲,猛地甩甩頭,身子就往下倒。
還沒倒下去,桑越扶住他,笑他酒量未免太差。
“喜歡嗎?”雲涅卻不理他的調笑,靠在桑越懷裏,執着地抓着桑越的衣襟,問,“師父喜歡嗎?”
桑越慢慢收了笑,修長的手覆住雲涅泛紅迷蒙的雙眼,柔聲道:“喜歡,只要是小涅帶回來的,師父都喜歡。”
睡吧,睡吧,在他懷裏依賴地入睡。
睡到了深處,夢到了師父,夢裏的師父又望着月亮發呆了。
雲涅混混噩噩地挪過去,靠在他背上,學着他,伸出手,遮住了桑越空靈的雙眼。
師父,你不能走,你留下來,別飛走,別丢下我……
翻來覆去地說,執着不舍地說。
好,不走不走,師父就在這,就在小涅身邊。
桑越哄着人,耐心抓着他的手,輕輕地拍,溫柔地讓人安心。
雲涅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地昏沉過去。
他以為自己做了個美夢,不知道他是醒來又睡。
夢裏的不是夢裏人,是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