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放松之後,疲憊如潮水湧來。

曲彧一下子躺到地上,笑:“看你那麽不怕死,應該也不擔心這個了。”

雲涅躺到他身邊,說:“怕死。”

曲彧不信:“怕死還敢冒這種險,離得那麽近,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

雲涅看着天上的點點寒星,說:“師父說,世上沒有萬無一失的好事,我覺得師父說得對。”

曲彧哼笑:“那你可真行,難怪非讓我把她誘近。”

說到這個問題,其實雲涅也有疑惑的地方,他轉過頭問:“你怎麽做到的?”

曲彧:“什麽?”

雲涅:“你是怎麽讓她靠近你的?而且靠的那麽近。”

曲彧:“…………”

雲涅:“你真厲害,我完全不懂,可你做到了。”

曲彧:“閉嘴!!!”

雲涅:“?”

曲彧一把翻過來,揪着雲涅的衣領惡狠狠威脅:“不許再問這個問題了,也不許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否則我跟你沒完!”

雲涅:“哦。”

天快亮的時候,兩人互相攙扶着,回到了那個可憐的鎮子。

Advertisement

鎮長正坐在門檻上垂頭喪氣地抽煙。

人失蹤了一晚上,說不定跟前頭幾個小道士一樣,出事了。

但雲涅和曲彧回來了,看到他們的那一瞬,鎮長既驚喜,又害怕。

喜的是他們還活着,怕的是他們也輸了。

還好迎來的是好消息,兩人已經鏟除了最大的魔頭。

帶着一群拿刀槍棍棒的鎮民上山,雲涅和曲彧殺掉鳥妖,帶着大家在附近尋找孩子。

欣慰的是,有幾個孩子僥幸還活着。

看着緊緊抱着孩子哭泣不止的母親,雲涅安靜又沉默。

下山返程的路上,雲涅悄悄對曲彧說:“我想師父了。”

曲彧拍拍他的肩,習以為常:“你有哪一天不想嗎?”

雲涅搖頭,那确實沒有。

處理完這件案子,即使很想立刻就回月華山,疲憊的身體也不允許,他們至少要休養一天。

雲涅幾乎是倒頭就睡,躺到床上的時候,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朦朦胧胧迷迷糊糊,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什麽都看不清,身體很無力,會發出小貓一樣細弱的哭聲。

有個人把他抱了起來,整個抱在懷裏,那懷抱溫暖又柔軟,還會帶來飽足的奶水,讓人十分安心。

那個人可真高大啊。

對了,自己叫什麽來着?

他很快便知道,不是那個人高大,而是自己太瘦小。

一天一天下去,眼前的世界明亮起來,他發現了溫柔照顧自己的是個女人。

“來,叫娘,張嘴說,娘——”

“娘……”

“還有爹呢,這邊這邊,快叫,爹,爹爹爹……哈哈哈哈,咱們兒子可真笨。”

“爹。”

“哎呀!他會叫,真聰明!”

他開始蹒跚學步,一步一步踉跄着,在快摔倒的時候,又被接入溫暖的懷抱。

他的娘親,溫柔又漂亮,會在夜裏哄他睡覺,抱着他驅趕蚊蟲,給他縫制衣裳,細心地吹涼滾燙的熱粥。

還有他的父親,英勇又耐心,會給他抓小鴨子,給他騎大馬玩,趕路兩個時辰給他帶鎮上的肉包子。

也許世上只有他們對他最好了,他身邊還有許許多多人,都是好人,可是都不會像爹娘這樣日複一日地溫柔照顧他,為他着想,為他擔心了。

年景不豐,吃不飽飯的時候,娘餓肚子省下口糧給他。

逃荒路太遠,走不動的時候,爹喘粗氣背着他趕路。

他病了,父母比自己病了還擔憂,被人作踐受苦受累也要想盡辦法買藥。

……

雲涅刷地睜開眼睛。

曲彧吓了一跳。

他才剛碰到他,結果人就醒了,也不知是怎麽養成的警惕心。

“你睡了快一整天了。”

雲涅摸摸自己的額頭,上面仿佛還停留着女人掌心粗糙又溫暖的觸感。

“我做了個夢。”

曲彧笑道:“不會夢到師尊了吧?”

雲涅搖頭。

再之後他就不肯說了,沉默地收拾起床,沉默地吃着餅子,沉默地出門。

他聽到了很多哭聲。

因為有的孩子沒能活下來,為人父母的痛不欲生,凄厲地哭聲像是遭受了此生最痛的折磨。

他還收到了一些感激。

僥幸活下來的孩子的家長,含着熱淚給他們送來各家湊的饴糖點心,跪着給他們磕頭喊恩人,激動地好像他們救的是自己的命。

這世上,總有很多很愛很愛孩子的父母。

雲涅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全天下所有父母,都愛子如命麽?”

曲彧想了想,說不是這樣的,也有許多父母并不怎麽愛惜孩子,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孩子太多就不那麽重視。對一些人來說,無論如何都愛,對一些人來說,只是順手養活大好讓對方回報自己。

大千世界,芸芸衆生無奇不有,并非所有小家都一模一樣,所以父母之愛也很珍貴。

曲彧見他沉思,笑着調侃:“你該不會被那魔修說的,羨慕別人有爹娘了吧?”

雲涅:“……”

羨慕嗎?是有點。

那個夢太長,夢裏,他就好像真的重新經歷了一遍人生。

但凡得到過那世間最無私最溫柔的愛,就沒有人能舍棄。

可惜他沒有過,真實的記憶裏,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是被一個老乞丐用米湯喂養大的。再之後,街上流浪的小乞丐就被抓進了暗無天日的荒山。

可以說在此之前,他對爹娘确實沒什麽概念,因為不懂,所以沒有感覺。

不過,他只有一點羨慕。

他是雲涅,不是那個被爹娘寵愛着長大的孩子。

他沒有那對絕好的父母,但他有世上最好的師父。

想師父了。

于是在修養好後,雲涅拖着曲彧日夜兼程趕回了宗門。

任務上交百練堂,雲涅便迫不及待地回了月華山,連身後的曲彧都忘了等。

看到雲涅的時候,桑越有點驚訝。

他以為還要再過兩天,他才能回來。

然而此時,他早早趕了回來,抿着唇,像以前一樣沒有什麽表情。

可是看着他的眼睛,桑越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孩子心裏有事。

果然,雲涅沉默地撲了過來。

桑越便張開手臂擁住他,把他抱在懷裏,輕輕拍打後背安慰。

過了好一會兒,雲涅放松下來,臉埋在桑越頸窩,深深呼吸着想念已久的淡雅香氣。

“師父,我好想你。”

“師父也想你。”

“我困了。”

“師父陪你睡會好不好?”

“好。”

明明都是大孩子了,卻還是這麽依賴人,而且也不害臊。

桑越把他抱起來的時候,雲涅就乖乖窩在他懷裏,被放到床上了,立刻翻身往人懷裏鑽。

換成別家的徒弟,早該挨訓了。

可桑越總覺得雲涅小時候缺失太多,總想要給他更多。

他便坐下,讓雲涅半倚半躺地靠在自己懷裏,摟着他陪伴。

雲涅慢慢睡過去了。

桑越仔細觀察他的臉,看出一點疲憊勞累的痕跡,就心疼的不行。

他輕輕打開雲涅的手,在上面瞧見了擦傷。

桑越想了想,托着雲涅,幫他把衣服褪了。

許是有些冷,雲涅蜷縮了下,睜開了眼。

桑越便在他耳邊哄:“睡吧,師父在這呢。”

于是雲涅又閉上了眼,思緒有些暈乎。

桑越幫他清理身上的髒污,幫他在傷口上抹藥。

看着那些明顯沒怎麽管的傷,還是忍不住嘆氣。

雲涅這點很不好,覺得身上受的不是大傷,就不重視,也不怕疼,好像自己壓根沒受傷似的。

最後桑越給他蓋上了一層被子。

心想,等人醒了一定要好好問問,這次出門都經歷了什麽。

他的寶貝徒弟,已經很久沒傷成這樣了。

忽然間雲涅睜開眼,一下子坐了起來,腦袋直接磕到了桑越下巴上。

啊。

雲涅捂住額頭,反應了一下,才連忙回頭去看桑越。

桑越哪裏怕這點小磕碰,皮都沒紅,反倒是雲涅額頭上起了個小包。

他好笑地伸手,輕輕揉着雲涅的腦門,問:“怎麽這麽急,做噩夢了?”

雲涅唇瓣嗫嚅着,有點猶豫,不知道這算噩夢還是美夢。

他只不過又一次,夢到自己成了別人家的小孩。

父母恩愛,家庭美滿……

但他已經做了好幾次這樣的夢,漸漸的,在夢裏也能反應過來一點。

這不是我的人生。

我沒有這麽好的父母,小時候的生活也沒有這麽幸福。

可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師父,我師父對我很好很好,他對我的愛絕對不會比他們的少……師父在哪呢?

夢裏雲涅一直在找。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師父才是獨屬自己的世上最好的人,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從那隐秘的渴望與沉淪中掙脫。

他是雲涅,他不想成為別人。

可他找不到師父,很着急。

一着急就醒了。

醒了,他找到了師父。

雲涅忽然又鑽進師父懷裏,語調有點點急切:“師父。”

桑越難得見他慌亂,有些驚訝:“怎麽了?”

雲涅沉默着靠了他一會,才說:“我好貪心。”

明明師父對自己已經很好了,卻還是羨慕別人得到的寵愛,渴望師父對自己更好一點。

真是太貪心了。

桑越失笑,按着他的後腦勺抱了會,才問:“小涅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

具體一點的話,還真不太清楚。

雲涅便皺起眉頭,說:“我再想想。”

桑越被他嚴肅的模樣逗笑了,問他:“既然都醒了,不如跟師父講講下山遇到了什麽?”

“嗯。”雲涅很老實地,一五一十地把經過講了出來。

但他不太會講故事,講的有點枯燥,桑越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講到冒險擊殺魔修那段時,雲涅下意識把過程講的輕松了點。

桑越沒有戳破,只是把藥膏放到他掌心,叮囑:“以後不管幹什麽,都要多愛惜自己一些,否則師父一定會傷心,明白嗎?”

雲涅抓着藥膏點頭:“明白。”

看,師父對他多好。

所以,一定也不介意更好一點的對吧……

畢竟師父也很喜歡自己撒嬌。

于是在把任務講完後,雲涅又慢吞吞講了自己做的夢。

桑越皺眉,說:“那魔修可能給你種下了心魔,程度深淺,要看你本身的執念深淺。若不深,過段時間自己就散了,若是深,就有點難辦了。”

怎麽辦,他的小徒弟沒有爹娘,在這方面執念一定很深。

桑越開始思索怎麽幫他化解。

“小涅,你想要父母嗎?”

雲涅搖搖頭,他其實并不執着父母,他想要的,是那種毫無保留的愛。

桑越見他這樣,便沒那麽緊張了,說到底心魔這種東西,不是靠外力能強行抹去的,雲涅自身執念不深,便是最大的好消息。

但很快雲涅就揪住他的袖子,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盯向桑越:“我不要爹娘,因為我有師父。可是……”

“別怕,你說。”桑越鼓勵他,“你想要什麽,師父都給你。”

雲涅:“我聽說別人家的小孩,都有娘親手做的衣服穿。”

雲涅頓了頓,又說:“我不要娘做的,我想要師父做的。”

師父全天下最好,絕不會輸給別人的爹娘。

桑越:“……”

他頓時覺得有點點頭疼,要衣服沒問題,甚至雲涅體貼的沒有要娘親手做的衣服,畢竟他不能現在就把雲涅的親生父母找出來,可自己親手做……

桑越情不自禁看向了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拿過刀劍,拿過紙筆,卻唯獨沒有拿過針線。

可他剛剛才承諾過,雲涅想要什麽都給他。

雲涅看着他,抓着袖子左右開搖,左左右右,左左右右。

“師父,我要。”

桑越心頭一軟,一口答應了下來:“好,師父給你做,做多多的,春夏秋冬全都有!”

別人家的小孩什麽都有,就他家徒兒沒有。

小涅甚至不強求爹娘,只是要一件衣服!

多麽卑微的請求,多麽讓人心疼。

他一定要讓他家小涅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