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邊往辛香閣走,穆星一邊思量。

聽美人的口氣,她是打算抛棄崔少爺這個搖錢樹了,這倒是好事,橫豎那崔元白靠不住,這樣好的美人要是跟了他,才真是玷污了。

不過…

那美人說什麽“要二十出頭的世家公子,喝了洋墨水不知本土味兒,看什麽都新鮮”,還“頂好是學醫的”?

留過洋,剛回過,二十出頭學醫的,這話怎麽越聽,越像是指着二哥說的?

啧,可惜了。二哥雖然比崔元白不知高到哪裏去了,然而以他的性子,怎麽可能去逛堂子,更別說公然地與她們攪和在一起了。

不一會兒,穆星已走到了辛香閣門口,聽差們候在門口,包廂裏隐約傳來說話聲和杯碟碰撞聲,頗有些熱鬧。

“哼,這群人,我消失了這麽久,也沒個人來找找,還在這兒談天說地,我倒要聽聽你們在說些什麽。”

如此想着,穆星便制止了門口聽差打招呼的動作,悄悄地走到虛掩的門口,恰好聽到厲以寧的聲音:

“旁的也就罷了,趁他們倆不在,想來我是得說兩句。如今阿璇回來,幼丞若還是…我不好勸他,你們難道也要不置一詞嗎?”

勸幼丞?宋幼丞出什麽事了嗎?

穆星心頭一急,正要進去問,又聽到王夢維開口,語氣不太好:“阿寧,今天大家出來玩,你說這個做什麽?”

厲以寧冷笑:“我倒是看得出來你們是什麽意思,我就是替阿璇心冷!她倘若知道宋幼丞和那日本女人的事,說不準…”

幼丞和…日本女人?阿寧是在說什麽?

穆星聽的一頭霧水,心底浮起一陣不好的預感,正不知要不要再聽下去,突然身後響起二哥的聲音:“阿璇,你站在這兒做什麽,我找你好半天了。”

包廂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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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才剛到。”穆星控制住情緒,應了一聲,推開門。

包廂裏已坐了許多人,但衆人神色各異,氣氛微妙。

回到座位上,穆星看看幾人,斟酌着開口:“幼丞他…?”

王夢維突然搶聲道:“說起來幼丞怎麽還不到,怠慢了咱們沒事,可不能怠慢了阿璇啊。金順,你去打個電話到廣澤書局問問,可得催催幼丞!”

門口候着的聽差應聲去了。

一旁的穆雲被王夢維杵了一下,只得莫名其妙跟着道:“阿璇,你剛才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忘了綠水先生的卦辭了麽,還不小心着點兒。”

厲以寧扯着嘴角強笑一聲:“什麽卦辭?”

王夢維連忙起哄:“哎卦辭事兒我也聽說了,綠水先生算命可是準的很,阿璇快說來聽聽!”

被三人一來一往地打岔,穆星雖然還在想宋幼丞的事,但也不好再追問。只能回答卦辭的事:“那假半仙的話我才不信,也就你們樂意捧着他。”

綠水先生乃一代測字名家,與穆家家主交好,前幾日受母親要求,穆星只得去找綠水先生算了一卦,求個平安。

“那假半仙說我什麽‘日元過盛’,又是從美國歸鄉,要是不去極陰之地養養神,必然有血光之災。”穆星不以為意道:“你們說這叫什麽話,我就問他,莫非要讓我去墓地裏待着嗎?他就只是裝神弄鬼笑笑,不也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穆雲提醒她:“你可記得你剛和伯母說了這句話,轉頭就在老屋上撞破了頭。”

穆星啧了一聲:“我看二哥你倒是比我相信許多,不如你也去找這神棍算一卦,看看你何時能給我娶個嫂子。”

厲以寧道:“但綠水先生的卦是真的準,阿璇你知道的,我二嫂的病不就是他看好的?”

劉家的女公子也忙搬出了自己的例子,極贊綠水先生。

穆星不好反駁她們,只得道:“退一百萬步講,即便他果然神準,那我又要去哪裏尋這個‘極陰之地’去?”

衆人便開始猜測起來。

“詩雲:‘秋者陰氣治下,故萬物收。’莫非是指秋天?”

“現下春天方至,秋天還早,想來不是。”

“水也是至陰的,綠水先生許是讓你多去水鄉走動。”

穆星搖頭:“桐花鎮不就是水鄉?我這傷可就是在桐花老屋碰的。”

猜了一陣,都說不通,夏公子突然神色暧昧道:“我知道一個地方,陰氣最重,幾乎沒有陽氣,而且也符合陰陽調和之理,穆小姐必然沒有踏足過。”

穆星有了興趣:“是麽?是什麽地方?”

夏公子看了劉公子一眼,劉公子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也是但笑不語。

衆人便起哄道:“說呀!”

劉公子沉吟道:“這個地方,倒也不難尋,尋常巷陌而已,但任穆小姐自己去尋,卻是絕不能尋到。尋到了便要費些錢財,若是普通男子,可能傾家蕩産也難填欲壑,但對于女子而言,卻無甚吸引力。”

穆星了然道:“我知道了,是賭場!”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賭場對于女子而言,并不是沒有吸引力吧?”

“非也非也。”劉公子搖搖頭,他目光往外一躍,看到了從包廂門口進來的男子。

一旁的王夢維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眉頭一皺,正想阻止劉公子開口,卻已來不及。

劉公子指着從門口進來的宋幼丞道:“這個地方名喚長三堂子,說的俗一點,也就是窯.子罷了。穆小姐你不知道,幼丞卻是熟悉的不得了,他可在那裏一擲千金,只為博那日本美人一笑呢!只是不知道——”

他一一掃過包廂內神色各異的衆人,笑道:“不知道他可曾也如此真心對待過穆小姐呢!”

“什…你說什麽?”穆星怔住。

她有一瞬間希望自己是聾的,瞎的,聽不懂劉公子說的話,也看不到身邊所有人近乎默認的神情。

但她不聾,也不瞎。

劉公子看着穆星,用一種憐憫的語氣道:“穆星,我說你真是遇人不淑啊,遲雪夫人要是知道她給你選的未婚夫會去砸錢包人喝花酒,只怕腸子都要悔青了吧?”

他又指了指王夢維與厲以寧:“還有你這兩個朋友,可是親眼看着你往火坑裏跳。你穆家三代行醫,可小心別被染上了什麽病啊!”

“你這個混蛋!”穆雲豁然起身撲向劉公子,卻被夏公子一把扯住,順勢撞向同樣暴起的王夢維,兩人跌到一處,将桌椅都給掀翻了,杯盤狼藉。

一衆女賓吓得尖叫,厲以寧忙去扶起二人,門外的聽差也是吓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劉公子拉過夏公子便往外走,經過還在門口呆站的宋幼丞時,劉公子沖他輕蔑道:“宋公子,這兒可也有你砸多少錢,都不能解決的問題!”

王夢維被穆雲壓在地上,猶自憤怒地罵道:“別走!兩個混賬!回來把話說清楚啊!別走!”

耳邊是混亂紛雜的吵鬧聲,穆星轉頭,茫茫地看向混亂的衆人,一一看去,最後目光落在了宋幼丞身上。

她的玩伴、朋友、未婚夫。

她的姑母親自點選的未婚夫。她說這是一個可靠的人。她說姑母不能再陪着你了,但是幼丞可以。

他怎麽可以,辜負姑母的信任?辜負她的信任?

頂不住穆星的目光,宋幼丞只能狼狽地撇開眼,說出一句:“阿璇,對不起。”

後面的王夢維急切道:“阿璇!幼丞他…”

“夢維,算了。”宋幼丞打斷了他,“阿璇…她不會想聽借口。”

穆星沒有說話。

她仔仔細細将宋幼丞的面容打量過,突然才發現,隔了六年的時光,面前的人,早就不同了。

她以為今夜是一切新的開始,她回到了朋友身邊,回到了未婚夫身邊,即将迎來婚姻和友情。

原來卻是結束。

她轉頭看向身後的人,問道:“你們早就知道了?”

王夢維擰着眉,羞惱地應了一聲。

厲以寧無聲地點了點頭。

宋幼丞道:“阿璇,不要怪他們,他們也是為了你好——”

穆星促狹一笑:“我當然不會怪他們。做錯事的人是你,我為什麽要怪他們?”

被噎了一下,宋幼丞頓了頓,又道:“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我今天來也是想向你坦白。這件事我自會向穆伯伯和我父母說明,取消婚約,只是希望你,希望你能…給穆家與宋家一點顏面,也給我一點時間。”

所以,他不僅做出了這樣的醜事,欺瞞了她,還自顧自地把所有的借口、後路都考慮好了,唯獨沒有考慮她的感受。

不想再聽他說話,穆星垂下眼,輕聲道:“哥,我想回家。”

見她如此,穆雲不由一陣心疼。

應了聲好,他起身走過來,突然又沖向宋幼丞,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啊!”衆人吓得尖叫,兩個聽差忙上來拉住穆雲。

“我剛才差點打錯了人!”穆雲甩開聽差,對宋幼丞狠狠道,而後伸手拉住穆星,徑直向外走去。

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三個自責的人。

“我可沒什麽需要自責的。”厲以寧看了看沉默的兩個人,“今天的事不用半天就能傳出去,還是早點想想要怎麽應對吧——可別又像現在,被人逼到臉上來!”

王夢維瞪她一眼:“現在你如願了!”

厲以寧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我有什麽可如願的?”

“你…”王夢維咬咬牙,“你自己心裏清楚!”

心頭猛地漏跳了半拍,厲以寧道:“不知道你說什麽!”拿起坤包,她也徑直走了。

走出飯店,夜風習習,透着絲絲涼意,兇猛地往身上撲。

穆雲忙把外套脫下來披到穆星肩上:“走吧,車過來了。”

裹住身上的西裝,穆星悶頭往前走,突然猛地被一把拽住,而後響起刺耳的剎車聲,尖叫此起彼伏。

她躲在外套裏,朦朦地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西裝便被一把扯開。穆雲急切地看着她:“阿璇!你怎麽樣?有沒有被撞到?還是吓到了?”

喧嘩四起,看戲的人議論紛紛,急剎車的司機叫罵不絕,又被穆家的名頭吓得躲回了車裏,罵罵咧咧地開走了。

皺了皺通紅的鼻子,穆星委屈地對穆雲道:“哥,那假半仙好像真的靈啊,我是不是真的需要去逛逛長三堂子了,你看我差點兒被車撞…”

穆雲忙摟住她:“說什麽傻話呢,都是封建迷信,別怕,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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