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姐,這可是厲小姐第五次打過來了,你真的不接嗎…”還有七次是王三少打來的,都是無一例外地不接,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
浮光有些瑟瑟地站在房門口,實在想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麽。
“不接,挂了。”穆星看着書,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向站在樓下客廳裏接電話的靜夜搖了搖頭,浮光更加瑟瑟了,走路都不敢出聲,只怕小姐突然發火。
其實第五次挂斷電話時,穆星的火氣就已經消散地差不多了。
餘留下來的只有無盡的沉悶和無力。
她甚至有一剎那以為昨晚的事都是一場夢,因為她實在覺得這件事太過于匪夷所思,以至于她根本不敢相信是真的。
然而不過剛到八點鐘,王夢維和厲以寧就約好了似的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逼的她不得不直面這個事實:她最好的朋友夥同她的未婚夫一起,欺瞞了她。
他們甚至還不如夏公子劉公子了解她!
雖然劉公子在昨晚那樣的場合說出這個事情,必然是目的不純,但至少連他們都知道,她對于欺騙是絕對無法容忍的态度。
然而他們還是選擇了欺瞞她。
“小,小姐…”浮光瑟瑟縮縮地敲了敲門,“可以下樓吃早餐了,要不要我來給你換衣服?”
嘆了口氣,穆星合上書:“不必了,我自己來就行。”高領旗袍的時髦她再也不想領略了。
換上一身簡單的方格套裙,她打開梳妝臺的抽屜,想拿一塊坤表戴上。但一伸手,她碰到了一個收在抽屜深處的盒子。
取出來一看,這是一只極古樸的檀木首飾盒。
現下送禮,時興各種各樣的天鵝絨盒子、玻璃匣子,這樣充滿古意的匣子卻是不多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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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子外圍細細地刻了并蒂蓮花的紋樣,中間便是一串串葡萄圖案,枝葉蔓延,果實累累,是子孫綿長、家庭興旺的寓意。
穆星慢慢打開匣子,取出了裏面的一對翡翠手镯。
這是當年訂婚時,宋家給她的禮物。
當年她還小,又好動,镯子套上去便空蕩蕩的,只怕給摔壞了,便收了起來。如今尺寸是對了,可這樣含蓄內斂的飾物,卻也與她不相稱了。
也許從一開始就是不相稱的。
因為還沒想好要如何同父母說宋幼丞的事,為了不讓父母看出來,吃早餐時穆星只得擠出一副興高采烈的笑臉來。吃完早餐一回房,頓時又倍感凄涼,痛心疾首。
她正坐着發呆,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阿璇,我進來了?”
穆雲走進來,看她一副愁雲慘淡的樣子,頓時一陣心疼,恨聲道:“我現在就去把宋幼丞打一頓,再抓回來給你賠禮道歉!”
他說着就要出去,穆星忙把他拉回來:“算了吧,我怕你會先被打一頓,忘了以前在學校打架,都是我救你出來的?”
穆雲只得坐下:“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退婚。”穆星道,“肯定要退婚。”
穆雲點點頭,義憤填膺:“哥支持你,一定要退婚,我穆家的姑娘怎麽能受這種欺辱,宋幼丞這個混蛋,等會兒我就去和嬸嬸說…”
“但不是現在退婚。”穆星又道。
穆雲差點兒咬到舌頭:“…為什麽?”
穆星搖了搖頭:“你可真是‘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典範,你前兩日沒聽到你娘同我娘說,宋家老太太身體不大好嗎,這時候說太不合适了。”
穆雲皺起眉:“可老太太身體不好,婚事肯定更得趕着辦,過幾日就要去宋家定日子了,你要怎麽辦?”
想了想,穆星也很發愁。
穆雲又道:“其實,生氣歸生氣,我覺得你還是得和宋幼丞談一談,溝通一下。你看他昨天一上來就說要退婚,當然我不是在替他說話,倘若他僅僅只是去玩玩,那實在沒必要自己提出退婚。我想,他大概還是遇到了些什麽事。”
其實穆星自己也想過得和宋幼丞談一談,但絕對不是現在——她怕自己大庭廣衆和宋幼丞打起來,那未免太不堪了。
“算了,再說吧。”穆星道,“你還是去看看書吧,我記得那個協和醫學院是七月份考試吧,雖然你肯定能考進去,但是怎麽着也得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去的吧。”
“那是當然。”穆雲說,“怎麽也不能丢了穆家的臉,只是…唉,阿璇,我之前還覺得可惜,你今年就要結婚,不然以你的能力,絕對也能考進去的。”
穆星一愣。
她和穆雲在美國學的是醫學,都取得了學士學位,穆雲是回來考協和醫學院的博士學位,而她回國是為了結婚…她似乎還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
她原以為自己新的生活是以民康醫院和宋幼丞的婚姻為起點,現在既然她不用結婚了…
“不行,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穆星道。
穆雲不過随口一說,見她當真了,忙道:“我聽叔叔說,協和醫學院是很辛苦的,而且除了預科的三年,還要再讀五年,我是男人,自然耗的起。恐怕嬸嬸是不會同意你去讀的。”
“這點不需要考慮,我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我想不想做。”穆星認真道。
目送走了穆雲,剛發過豪言壯語的穆星又陷入了苦悶。
她第一次經歷涉及愛情的問題,想不清楚要如何處理,也不懂自己該是什麽感覺。
她生氣,憤怒,覺得受傷…但似乎并沒有小說裏常寫的那樣,因為愛情破碎而感到天崩地裂。不像《西廂記》中那樣“離恨千端,閑愁萬種”,也不像《羅密歐與朱麗葉》一般如癡如狂,撕心裂肺。
她琢磨不清這是怎樣一種感情,更分不清她究竟更生誰的氣。
琢磨了半響也毫無收獲,日上三竿,她幹脆換上一身雙排扣西裝,用發油将頭發抿地整整齊齊,然後偷偷摸摸出門去也。
她第一站就去了假半仙綠水先生的府上。
綠水先生與穆家交情很深,因此她不必預約就可以長驅直入,徑直坐到了綠水先生面前。
綠水先生年逾六十,渾身上下都是世外高人的氣質。他端坐在黃花梨的太師椅上,微笑道:“璇玑小友,近來可好?”
“老神棍,你上次給我算的卦究竟什麽意思?”穆星惡狠狠地說:“我才回國六天,額頭碰破了,差點被車撞,現在還被人退婚了!你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手腳?”
高人就是高人,穆星如此無禮,綠水先生也一派淡然:“這,不是正好驗證了老夫給小友算的卦辭嗎?”
穆星難得地不顧形象翻了個白眼:“別裝了,自從當年你收了我一塊袁大頭就幫着我騙我娘,說要是不讓我出去玩就不好養活開始,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想信!”
綠水先生保持微笑:“此事老夫毫無印象。”
穆星磨牙:“那你給我說清楚,這回這個是怎麽回事?我娘現在都不敢讓我出門了!”
“天機不可洩露。”頓了頓,綠水先生又道,“因果輪回,果,璇玑小友已經種下了,只有循‘因’而往,才能因果圓滿。而這由頭,小友已經知道,不必老夫再贅言。”
“我已經知道了?”穆星冷笑,“我知道什麽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是個騙子!”
她憤憤地端起仆人給她上了半響的茶,一氣喝完。
“我看你這兒,只有這個六安茶是真的!”放下杯子,她文雅地用手帕擦了擦嘴:“是哪裏買到的?”
綠水先生從抽屜裏取出一只錫盒:“是去年谷雨前收的,很好的成色,老夫幾日前才收的一罐,其他的已昨日送到令尊那兒上了,這一盒是留給你的,一會兒叫人專送到貴府。”
“多謝。”穆星喜上眉梢,做作地作了個揖,揚長而去。
綠水先生看着她離開,笑着搖了搖頭:“還是這麽傻。”
新得了一盒六安瓜片,穆星原本沉郁的心情好了一點兒,便盤算着得讓浮光把在美國收的一幅畫送去給老神棍,她正想着,忽然餘光瞥見了一抹熟悉的紅。
…嗯?
是昨日遇到的那位美人?
心裏還沒轉過彎來,她已經擡腳跟了上去。
為什麽要跟着她?穆星沒想明白,也不打算想。
可能因為她太閑,可能那一口假模假樣的蘇州話太有趣,也可能是因為那抹紅色太紅,勾得她不得不往前走。
路上人來人往,那抹紅隐隐綽綽,一不留神就會消失不見。她一路盯着紅色的身影,殊不知旁人也正盯着她。
紅色身影消拐進了路口的花店,她忙跑過去,正要拐彎,突然才發覺身邊不知幾時竟跟了一群女學生。
穆星一轉頭,女學生們頓時哄然一笑,圈在了一起,竊竊私語半天,其中一個女學生徑直走到了穆星面前,開門見山道:“同學你好,我是艾倫女校的學生,我們學校正要舉辦交際舞會,請問你是哪間學校的學生?能否邀請你屆時光臨共舞呢?”
後面的女學生們笑的越發大聲。
原來是将她當做了男子?
穆星自幼便喜歡跟着哥哥們胡鬧玩耍,為着行動方便,便也跟着穿男裝,被誤會性別之類的事,早已習慣了。
她對女生微微一笑:“承同學美意,不敢推辭,只是不知貴校的晚會竟可以兩位女子共舞嗎?”
“…咦?”女學生呆住,身後的同學們也愣住,瞪眼看着穆星。
趁女生們沒反應過來,穆星道聲告辭,轉身幾步躲進了一旁的花店,避開了身後哄然的叫聲,又忙擡眼四處找人。
這間花店店面頗大,裝潢很有格調,又為着花朵保鮮,放了許多冰鑒降溫,店裏溫度有些低。花香襲人,清爽舒适,很是宜人。
打發走店員,她慌忙地轉了一圈,終于在一座花架的空隙見看到了那抹紅,一片郁郁蔥蔥的綠裏,那抹紅顯得格外耀眼。
心頭一喜,穆星幾步跨了過去。
“這位小姐——”
然而看清紅色旗袍上面那張臉後,穆星倒吸一口冷氣,話在嘴裏急轉了個彎,差點兒撞的她暈過去:“…請問槐安路怎麽走?”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你站的這條街不就是槐安路嗎!
正在看花的陌生大姐看了穆星一眼,可能認為她是用無聊借口搭讪的小赤佬,嫌惡地轉身就走。
“…嗯,咳。”穆星抹了抹頭發,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正想往回走,突然注意到旁邊一個男子。
這位公子同樣西裝筆挺,發型一絲不茍,光可鑒人。他濃眉微皺,面有愁容,對上穆星的視線後,他頓時一笑,幾步走了過來,客氣道:“先生,你知道槐安路怎麽走嗎?”
穆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