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得了穆星這句話,唐钰便放下心來,又恢複了平日與穆星相處時的感覺,但穆星總覺得渾身別扭。晚餐後,雖然唐钰幾次挽留,穆星還是客氣地拒絕,獨自坐車回了穆園。
沒有直接去找伯父談張德榮的事,她先回房間洗了個澡。
許久沒有運動,乍一騎馬,大腿被磨得生疼。泡在溫熱的水裏,感覺身體漸漸放松,穆星有些疲倦地撥開額前的頭發,面前波動的水光隐隐照出她的臉。
她的頭發素來長的很快,剛回國時不過剛到耳尖,現在已經長到耳垂了。平日裏用發蠟抿好還不明顯,現在頭發放下來,看起來再沒有半分男相。
說起來,本來是打算回國後把頭發留長,成婚時好盤新娘頭的。但現在這個狀況,留長也不行,不留長…恐怕娘親第一個不答應。
看來以後出門得戴帽子了。
洗完澡出來,穆星換了一身家常便服。雖然已經吃過飯了,但她還要下樓陪奶奶一起坐坐。剛走到餐廳,她就聞到了一股極鮮香的味道。
“這是什麽?”她尋到廚房裏。
管廚房的劉嬸正在指揮着上菜,一見她進來,連忙過來:“小姐你怎麽進來了,廚房油煙重,仔細別熏到你。”
穆星問:“我仿佛聞到海鮮味,是什麽鮮貨?”
劉嬸眼睛一轉,忙應道:“定是黃魚了,現在魚汛到了,黃魚鮮肥的很哪。今天準備的莼菜黃魚羹,開胃又下飯,最合老太太胃口了。”
又看了看旁的菜色,穆星坐回餐廳,突然想到之前白豔曾說長三堂子裏的飯食很糟糕。
這幾日都沒請白小姐的局票,也不知她吃的怎麽樣…
念頭一轉,穆星忽然計上心來。
即便她天天請白小姐出來吃飯,可飯店裏的菜再怎樣好,難道還能有家裏的好麽?
今日黃魚如此鮮美,何不請白小姐也嘗嘗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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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穆星便再坐不住,一起身,她又回到廚房。劉嬸一見她進來,又趕忙迎出來,深怕她被油煙氣熏到。
因為黃魚等鮮味都要先供給奶奶,穆星沒有直接開口要菜,而是先問了黃魚的份數。劉嬸如實說了。
聽說黃魚數量很夠,穆星便放心地說:“我明日不在醫館食堂吃飯,中午時還得勞你安排了菜,讓浮光給我送來。”
“哎喲這種事何勞姑娘你親自和我說,讓浮光來支會一聲就好了呀。”劉嬸連聲答應。
穆星微微一笑,道:“明日的菜,先要兩份雪菜黃魚湯。我方才看蟹籽也上了是不是?還要一份蟹籽炒青筍。五月桃子也正當季了,勞你準備兩份鮮桃雪球布丁。對了,火腿還有沒有?”
翻了翻永遠備在身上的小本子,劉嬸道:“有,是雲南宣和公司的火腿罐頭,香的很呢。”
想到白豔曾說讨厭火腿罐頭,穆星皺眉道:“不,不要罐頭。算了,那就要一份蝦油豆腐,還要雞油炒青菌…”
起初劉嬸還一樣一樣地記下來,沒想到穆星越點越多,一口氣竟點了快十數道菜,還猶覺不夠。劉嬸吓得連聲道:“哎喲我的姑娘,可不是咱們托懶有意不給做,這幾樣菜可太多了,你哪裏吃得完呢!就是樣樣做了,只怕不受用,吃壞了腸胃,那可也不好啊。”
穆星數一數,發現果然多了,但這幾道菜都是尋常她覺得可口的,每一樣都很想讓白小姐嘗一嘗,實在不能删減。
劉嬸見她發愁,只得道:“既然姑娘真想吃,不如我便交代将數量做少些?不過小碗碟并沒有預備,現在只留着曾經姑奶奶給姑娘做的那一套,只得明日現去買了。”
聞言,穆星頓時想起了姑媽做的那套碗,也是極精致細膩的好物,不如一道帶給白小姐看看。她高興道:“如此甚好,也不必去買,就用姑媽給我做的那一套吧。”
劉嬸不由有些猶豫:“可是…”
自姑奶奶仙逝後,睹物未免思人,夫人便張羅着将姑奶奶生前給穆星做的各樣精致玩意都被收進了儲物閣,如今又要拿出來,只怕會引得小姐傷心。
知道劉嬸的顧慮,穆星笑道:“沒事。我知道姑媽也很喜歡那套碗,不止是這套碗,她必不願意讓那些心意在儲物間裏蒙塵落灰。往年是我不在,如今也該讓它們見見天日了。”
見她如此堅持,劉嬸也不再多言,自去廚房籌備。
當天晚上,穆星并沒有和伯父商量唐钰交代的事。
這件事其實不需她多挂心,伯父在商政縱橫多年,經歷多少風浪,扶持一個理事會會長并不是多麽重要的事。只要她将事情同伯父一說,伯父自會有考量。
只是,中午唐钰說了那麽多,有一點确實說對了。
她很需要有自己的一些經濟事業。
如今她在醫館施診,每個月都是照正式醫生的資格領薪資,一個月有四十元。這個數字已經夠普通家庭生活兩個月,但對她而言,不過是兩支金表,幾瓶好酒的錢。全用到白小姐身上,也只夠請她出半個月堂差罷了。
因為她還未出嫁,家中照例是每個月給她固定的零花錢,要等出嫁後,兩家商鋪才會劃到她的名下。
但是…如果她能展現出一定的能力,讓伯父與爸媽相信她有能力打理好藥店,或許她就能早點經濟獨立。
而現在的關鍵,就在于張德榮這個人是否值得她引薦給伯父,因此在引薦之前,她必須自己做足充分的準備。
第二日在醫館忙碌了整個上午,還未到午飯時間,穆星第一次迫不及待地等着休息,用了最大的忍耐力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在主治醫師面前頻繁看表,憋得她臉都紅了。
因為最近她的排班只到中午,好不容易到了午休時間,她馬上收拾好東西去了醫館附近的酒樓。
包下一間包間後,她向茶房要了箋紙,正要寫下自己的名字時,忽又一頓筆,含笑寫下了“魚羊先生”幾個字。
钰花書寓。
龜公拿着局票進來時,白豔正在緋華房間裏寫東西,緋華坐在窗旁嗑着瓜子,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
緋華本來已經被艾倫女校的校長包下,校長還給她定了一年的飯店套房。但因為放心不下白豔,校長不在時,緋華都會留在書寓。
見白豔百無聊賴地歪在桌上,有一筆沒一筆地寫着。緋華故意往窗外一望,說道:“哎,這不是穆…”
穆字還沒說完,白豔“铛”一聲把鋼筆丢到桌上,顧不得鋼筆漏墨,整個人已經撲到了窗邊。
“哪裏?哪裏?”她瞪着眼睛往外面看,卻怎麽也沒有看到穆公子的身影。待她反應過來自己被耍時,緋華已經笑倒在了美人榻上。
“哈哈哈…你這都要成望夫石了呀!”緋華笑道。
白豔頓時生氣,皺着眉坐回椅子上。
穆公子已經快一個星期沒有叫她的局票了。
原本她還能安慰自己,穆公子有自己的工作,而且還是醫生,不可能總有閑暇來找她消遣。但時日一久,她不免有些坐不住了,開始胡思亂想。
然而想來想去,唯一能讓穆公子突然不再來找她的原因,只有一個——她吓到了穆公子。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白豔就忍不住自責。
她不應該如此心急的!
嘆了口氣,白豔道:“你說,穆公子會不會真的是被我吓到了?”
見她認真了,緋華收斂了笑容,安慰道:“不一定吧,可能他真的忙呢?之前那個崔少爺不也整日天南地北的跑,你也沒這麽心急啊。這次應該也一樣,你再等等吧。”
白豔咬住唇。
是啊,之前的崔元白也沒少出差,幾天見不到人影,她也沒有這樣煩躁不安。照樣地吃喝玩樂,偶爾還出一下旁人的堂差,沒有分毫的擔心和…
思念…?
兩個字剛在心頭滾過,白豔登時就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想否認。
怎麽可能!說到底,她是妓.女,穆公子是客人,這不過是一場做戲的情感交易。她怎麽可能,也絕不應該在這場交易裏用上分量如此重的詞。
可是,可是…
失了魂似的,白豔拿起鋼筆,一筆一劃地勾勒着字跡,筆墨氤氲,将兩個字沉重地烙在信箋紙上。
思念。
她居然,會開始思念穆公子了嗎?
白豔正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兩個字,樓下突然響起了龜奴的唱聲:“局票!白豔——”
聞言,緋華馬上一把丢開手裏的瓜子,啪一聲打開窗臺。
白豔不由一顫,手中的鋼筆落到桌上,藍色的墨水在描龍繡鳳的桌布上暈開,染出斑駁的痕跡。
會是他嗎…
“味絕酒樓,魚羊先生!”龜奴唱出了後面的字句,徹底給白豔的心意判處了死刑。
她閉上了眼。
緋華轉頭看着她,猶豫地開口:“這幾天你一個別人的堂差都沒出,姆媽已經…豔兒,我覺得,要不還是先…”
“我知道。”睜開眼,白豔輕聲道:“我知道。”
她不過,是他繁華生活後留下的邊角料,是照映在璀璨高輝後的陰影罷了。
還能奢求什麽呢。
“我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