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因為今日只是來熟悉熟悉場地,沒坐一會兒,穆星與三叔便告辭了。

一出藥房,穆星就忙看向浮光,浮光眼神閃爍一陣,跟到穆星身後小聲說了火腿的事。一聽火腿晚上就到,穆星頓時心情大好,只覺諸事順意,回去的一路上言笑晏晏,引得三叔忍不住看了她好幾眼。

回到穆園同伯父交流了一下感想後,穆星便回書房整理在醫館帶回來的檔案與筆記。只是往常工作時總能全神貫注,今日她卻怎樣都靜不下心來。

一時轉筆,一時發呆,折騰好半天,眼看天色一點點黑下去,筆記卻還是停在最開始的一頁。定睛一看,寫的卻是“此病只症狀為火腿粥蓮藕火腿湯火腿炒豌豆”...狗屁不通的語句和各樣的菜譜寫了大段,最後通通變成了兩個字:白豔。

一筆一劃,筆墨如花的兩個字,在唇齒間滾過一遭,最後點在唇邊,便為一串止不住的笑意。

“浮光,火腿送來沒有?”

催促詢問了不知幾遍,浮光來回往廚房跑了不知多少遍,終于帶來了好消息:“送來了送來了...”

丢開筆,穆星蹭的站起身就往廚房跑去,浮光跟在後面,表情糾結,欲言又止。

穆星噔噔噔跑到廚房一看,果然送來了兩支成色十分新鮮的火腿,廚娘正安排人把火腿收起來。

确認娘親沒有在廚房附近,她連忙找到劉嬸,同上次一樣,吩咐出一堆菜色。經過上次,劉嬸心裏有了數,小本子上一記,一切便順當地安排下去了。

心心念念的一樁事終于了結,穆星這才能能安心地回房做工作,她轉身要上樓,恰好對上了身後浮光糾結的神色,穆星不由皺起眉。

嗯?

這丫頭仿佛從下午是就很不對勁,那時她心裏挂着事,沒空問,這會兒倒是得好好問一問了。

沒有直接開口,穆星折回書房,浮光緊随其後,在書房續茶時,她又不住地看了穆星好幾眼。

穆星只當不知,待浮光續好茶要出去,她才慢悠悠開口:“浮光啊。”

浮光忙轉回身:“哎,小姐還有什麽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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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着眼前的筆記,穆星道:“你跟着我也有□□年了吧,如今也成大姑娘了,心裏藏着不知多少小心思,我這個做小姐的卻是一樣不知呢。”

聽她口氣不對,浮光吓得連聲道:“我沒有啊小姐!天可憐見的,我縱有什麽心思,也都在小姐您身上啊!”

“是麽?”見吓到她了,穆星一時繃不住,差點兒笑出來。緊了緊嗓子,她繼續道:“我看你成日魂不守舍的樣兒,只當你是在尋思着哪日好配個人家了呢。我看王管家他兒子就是個很成器的,聽說是個讀書的料子…”

見穆星人選都提出來了,浮光只當她是認真的,吓的臉都紅了。趕忙又是一陣辯解,只差指天發誓表白忠心了。穆星見她要當真了,便緩了語氣道:“那你這幾日是在想着什麽,你且說給我聽聽。”

聞言,浮光面上頓時又是一陣難以言喻的表情。躊躇了好一會兒,她才支吾道:“也,也沒什麽,就是前幾日聽了一個傳聞,心頭覺得稀奇,便想了幾日。”

穆星不以為意道:“什麽傳聞?”

浮光偷偷看她一眼,小聲道:“就,聽說當年那位帕家的大小姐,起了個洋文名字那位,她,她…”猶豫半響,她愣是沒敢往下說。

穆星挑眉:“帕家的?”想了好一會兒,她猛然想起這麽個人,連忙道:“你是說帕安妮?她,你還能聽到她的消息呢?我只聽說那年她家遭了大火,就再沒有她的消息了。你聽說了什麽?”

咬咬牙,心頭一橫,浮光幹脆道:“我聽人說她跟一個女人結婚了!”

“哦,不就是結婚了…你說什麽?!”差點兒把手裏的鋼筆摁斷,穆星一臉震驚。

“我說,帕小姐和一個女人結婚了!就是常來給夫人做衣裳那家裁雲閣的女師傅,她倆結婚了!”說罷,浮光連忙看向自家小姐,以期看出什麽“正常”的表現。

女人,和女人,結婚…?

心中不知為何狠狠一震,穆星瞪大眼,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眼前卻莫名浮現出白小姐的模樣來…不,這種時候想白小姐作甚…

浮光又試探道:“小姐,你也不好奇她們是怎麽回事麽?”

她雖然整日跟在小姐身邊,但偶然也會得空和廚房外門的女人們閑聊兩句。便聽聞前幾日那裁雲閣是敲鑼打鼓地擺了一屋子酒,把那些個“本幫”裁縫都請了去吃酒。有那嘴碎的,便傳出了消息,說是帕小姐和女師傅成親了。

廚房那些女人,有說帕小姐是被家裏的事吓的變态了的;也有說帕小姐是被那女師傅下了迷藥的;更糟心的是談起人家床上的事,說的腌臜不堪,有鼻子有眼,倒好像親眼看着人家兩姑娘是怎麽上的床一樣。

穆星沒有搭腔,半響,她才皺起眉,道:“這是人家自己的事,你聽一耳朵就得了,別跟着瞎傳,知道了麽?”

“我能跟誰瞎傳,我就告訴小姐你一個人了…”浮光撇撇嘴,心下卻越發不安起來。

她同小姐說起此事,本就是有試探之意。以她對小姐的了解,小姐必然會覺得十分好奇,要問上許多,然後再發一篇議論。此時的反應,卻大有詭異之處,倒像是…欲蓋彌彰一般…

再想及宋叔前兩日同她說的…姑奶奶的事,還說這種病是會遺傳的…

端着茶盤走出書房時,浮光才驚覺自己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清晨的钰花書寓,照樣是死氣沉沉的氛圍。

書寓的慣例是從不留客人過夜,因此一到清晨,晚間豔色傾城的姑娘們仿佛脫下了畫皮。一個個原形畢露,蓬頭垢面,趿拉着拖鞋到處跑。

“小賤人,急着找你男人.日呢!不長眼了…”

“大清早的嘴這麽臭,是不是沒刷牙啊!”

雞叫似的吵架聲頓時響徹樓上樓下,生生聽得人頭皮都緊繃起來。

“啪”一聲關上窗,白豔皺着眉坐回桌前,正要拿起筆,突然聽門闩一響,她立馬起身把桌上布滿的稿紙一把塞進了被窩裏。

一轉身,姆媽正站在門口,皮笑肉不笑:“起來了?”

白豔十分自然地笑道:“剛起。”說着,忙招呼丫鬟去沏熱茶。

坐到白豔對面,姆媽也沒賣關子,開門見山道:“你這兩個月,都在做穆三公子一個人的生意?”

白豔點頭:“穆三公子出手大方,做他一個人的局能抵上旁人兩三個。而且,之前也是姆媽你說,要我擡起身價…”

姆媽打斷了她的話:“我是這麽說過。”擡手看着自己的指甲,她又道:“但是之前了,我要問你的是,現在呢?”

心中早已有所準備,白豔并不慌張,她保持着笑容:“是,都是之前的老黃歷了。現在要怎麽做,我自然都聽姆媽的。”

“哦,是嗎。”姆媽漫不經心地說:“那我說要你不準再接穆三公子的局呢?”

白豔原本預備了是應付點大蠟燭的說辭,卻沒想到姆媽竟會如此說。

心頭一凜,她勉強才穩住心神,笑道:“姆媽這是什麽意思?穆三公子是我好不容易才穩住的,這時候放棄了,豈不是人財兩空?”

嗤笑一聲,姆媽神色嘲諷:“若是再由着你發展下去,只怕我才是真正的‘人財兩空’呢!”

她語氣嚴厲,白豔被吓得心頭一緊,突然才想起緋華曾與她說的,姆媽不允許自己手下的姑娘與客人産生感情。若是被姆媽察覺,要麽被折磨虐待,要麽被轉賣,最可怕的,是被送到鹹肉莊裏,做最低賤的妓.女…

可是,她自問分明不曾露出什麽馬腳,在外出局不算,回到堂子裏,她素來不愛參與姑娘們的閑談。即便說起來,對穆公子也從未表露過什麽過火的态度,為什麽…

沒空細想,白豔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語氣委屈道:“姆媽這是什麽話?咱們應對客人,逢場作戲罷了,哪裏會走心?公子們糊塗當真,姆媽你難道也當真?”

姆媽看着她,目光審視,白豔便強自坦然地道:“我若是不做真,公子們哪裏舍得花錢?我收的多少東西,又有多少孝敬,姆媽你也不是不知道。”

“姆媽在這堂子裏叱咤多年,什麽沒見過?我沒有姆媽的見識,但我知道一個道理,拿在手裏的才是實打實的東西,其他什麽風言風語,說的輕松,聽的卻誅心。只怕耳邊風一吹,手軟就握不住財了,那時候便是人還在,心也涼了,還談什麽財呢?”

她指天誓日說了許多,姆媽才回轉目光,拿起茶吃一口,語氣緩和不少:“我自然知道你是什麽性子,不過擔心你人傻天真,掉進人家公子哥的坑裏,才提點你兩句,你倒認真起來,說什麽‘風言風語’,哪裏的話。”

放下盞子,姆媽卻又換了語氣:“不過,這麽多年,我也懂得一個道理。嘴上說的都是空話,拿出實際行動來才是誠意。我找人看了,下個月十七號是好日子,我有心留給你點大蠟燭,別叫我失望。”

白豔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卻聽樓下突然傳來龜奴的唱聲:“穆公子有請——”滿棟樓的女人頓時躁動起來,叮叮當當的拖鞋踢踏聲在樓板上響起,一聲一聲像是砸在心口上,直攪得人沒了心神。

姆媽已經起身出了門:“客人到了便去迎,其他的事,你自己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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