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唇上的纏綿越發深入,急促的呼吸交織不息。白豔的手落到了穆星的襯衫上,冰涼的紐扣早被體溫暖熱,鎖骨滾燙一片,輕輕拂過的手按到了紐扣上,似乎有往下的趨勢。

一片混沌中,穆星突然夢醒似的一顫,按住了胸口的手。

“不,不行,不行…”腦袋昏昏沉沉,她偏開頭,口齒不清地呢喃。

“你不想嗎…”耳畔的吐息如蘭誘人,讓她原本就沉重的腦袋幾乎要炸開。

天色已徹底黑下,轉頭看看周圍沒人,白豔還想靠上去,穆星卻往後挪了挪,抱住了自己的胸口,大有寧死不屈的意思。

輕笑一聲,白豔伸手碰了碰她的鼻尖,輕聲道:“穆公子,你居然真的這麽純嗎?”

遲鈍的大腦根本反應不過來,穆星只是緊緊貼着背後的樹,胡亂說着:“不行,不行…我不是個男人…我不是男人啊…”

“嗯?”白豔原沒有聽清,湊近了些,待聽清穆星在呢喃什麽後,她兀自笑道:“是啊,有時候我都要忍不住懷疑,你究竟是不是一個男人了。又不好色,也不貪財。”

看着穆星緊皺的眉頭,她伸出手,輕輕撫平那片糾結。

“你是覺得自己沒有擔當嗎?”她輕聲道:“沒關系的,沒有關系。即便…到最後,你也不願給我未來,那我…只要能做你一夜新娘,也就心滿意足了。”

說罷,她再次靠向穆星,落下了淺淺的一個吻。

“咔。”

樹皮劈裂的聲音十分突兀,但沉浸在小世界裏的人毫無察覺。

死死咬着唇,躲在樹幹後的厲以寧幾乎已經要沖過去,但理智又在擡起腳的同時把她生生扯了回來。

幹裂細碎的樹皮插進了劈開的指縫裏,刺痛如驚雷落下,卻沒有在心中激起半點漣漪。

胸膛劇烈地起伏着,無數念頭如狂風暴雨刮過。她看着面前不遠處的兩個人,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觸碰,都如針尖紮進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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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又一個吻落下後,她轉身走出了花園。

狂風毫不溫柔地撲打在臉上,厲以寧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着。她脊梁挺直,高跟鞋在地上敲出清脆的聲響,新燙好的卷發在肩頭跳躍,是一如既往的驕傲。

司機還在飯店門口等她,她徑直往回走,快要走到飯店後門時,卻突然被人拉住。

“喲,大小姐,你又回來幹嘛?可別添亂…”看清厲以寧的臉後,緋華戲谑的聲調頓時停下。

一汪眼淚滿滿積攢,原本被努力地瞪着眼睛維持在眼眶裏,卻在轉頭的時候傾數落下。

連那小老虎似的圓潤鼻尖都紅了,一滴眼淚挂在上面,看起來很滑稽。

對上厲以寧通紅的視線,緋華頓時感到一絲尴尬。

她松開手,厲以寧也沒有說話,轉身要走,緋華卻突然又拉住了她:“等一等。”

積攢的怒氣在剎那達到了頂峰,厲以寧轉過身:“你有病嗎!”

眼前一花,一塊手帕遞到了她的面前。

白色繡花的手帕,帶着一股子刺鼻的香味,還夾雜着煙臭。一聞就知道是妓.女的香味。

她頓時一愣。

沒有如以往那樣奚落嘲笑,緋華只是說:“擦一擦再出去。”

滿腔憤怒被香氣一沖,洩洪似的沖散,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尴尬。

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難堪,也知道自己的手包還在車上。厲以寧咬咬牙,接過了手帕,啞着嗓子別扭地說了一聲謝謝。

她轉過身擦着臉,身後的緋華彈了彈手上的煙灰,這才慢騰騰地說:“真絲的手帕,兩塊五一條,可以記賬,月底再結。”

臉埋在手帕裏,厲以寧悶聲說:“一塊破手帕兩塊五,你搶劫呢?”

緋華笑了一聲:“不然還說做慈善的麽?”

香水味廉價又刺鼻,煙味熏人,手帕粗糙紮臉,可埋在那塊手帕裏,厲以寧卻漸漸地平靜下來。

深吸一口氣,她轉過頭,拿着手帕對緋華搖了搖,道:“陪喝酒多少錢?超過兩塊五麽?”

緋華先是有些驚訝地挑眉,而後笑起來。吸了口煙,她突然湊到厲以寧面前,灰白的煙霧噴到了還泛着紅色的鼻尖上,引起一連串的咳嗽,和已經開始熟悉的抱怨。

“老熟人了,給你一個友情價吧。”

穆星已經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了。

天光從微亮到漸漸強烈,明晃晃地照耀在房間裏。

穆夫人已經來訓過話又走了,浮光送了解酒湯進來,碗面上熱氣升騰又消散,最後回歸到一片平靜。

穆星只是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一片光斑跳躍,從這一頭緩慢地跳躍到另一頭。看了不知多久,她才慢騰騰地坐起身。

涼透的解酒湯滾進胃裏,在唇上留下了一片輕柔的涼意。

像昨晚的某個記憶。

穆星正愣愣地看着碗發呆,突然浮光在門口敲了敲門,有些遲疑地說:“小姐,那位…帕小姐來拜訪了,正在客廳裏和夫人說話呢。夫人讓我來請你下去。”

太陽穴還在突突地疼着,穆星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帕安妮是誰。

是她那個和同性結了婚的朋友。

“知道了。”她點點頭,卻沒有動。

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她自嘲地笑了笑。

她前不久還好奇帕安妮為什麽會和葉師傅在一起,現在她也要和白小姐“結婚”了。

卻與帕安妮的幸福大相徑庭。

洗漱好走下樓時,穆星聽到在樓梯口後面議論紛紛的聲音。

“就是她呀,前兩天來給三姑娘做婚紗那個,就是她倆。”

“哎喲,夫人是不是不知道這事?這怎麽敢拿給她們做啊!誰知道是不是哪裏有問題,別把晦氣帶給咱們家了。”

“啧啧,你還別說,這看起來也挺好的姑娘,怎麽就這麽不知羞恥呢!”

“是啊,要是隔當年啊,非得浸豬籠了啊!”

“快別說了,三姑娘下來了!”

一群女人頓時散開。

瞥一眼幾個已經散開還忍不住往客廳裏看的女人,穆星又看向客廳裏的帕安妮。

這就是她和葉師傅的代價嗎?

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卻又足可誅心的一樣吧?

穆夫人正和帕安妮說着話,一轉頭看到穆星,她忙道:“阿璇,快過來!你說說,我都在葉師傅那兒做了多久的衣裳了,居然都不知道安妮就在葉師傅那裏。你也是,既然知道,怎麽不告訴我…”

穆星走過去時,帕安妮早已站起來,兩人擁抱了一下,這才坐下,慢慢地将這幾年的事說了。

雖然那日已在裁雲閣見過帕安妮,對她的經歷早有預料,但穆星還是沒想到她後來竟遭遇了許多從未想見的事。

帕安妮将這幾年的近況大概說了,帕家如何失火,她在學校如何被排擠,又是如何自己離開,得到葉師傅的幫助,這會兒便留在裁雲閣做事。

不止是做事,還順便把婚也結了呢。穆星默默想。

穆夫人感慨道:“唉,這麽幾年,別說是我和你穆叔叔,還有厲家,都挂念着你啊。那會兒我們就在想把你接到家裏來,誰知道再去看時,你已經自己走了…”

絮絮地說了許多事,到中午時,穆夫人原要留帕安妮吃午飯,帕安妮卻拒絕了。

“家裏還有人等着我呢,今天先不吃了。”她笑道。

穆夫人感慨:“也好,沒想到你這孩子也已經有着落了麽?真是太好了,改日可得帶過來給阿姨見見啊。”

聽到這話,穆星不由緊張起來,以帕安妮以往的性子,這會兒恐怕就要直接将她與葉師傅的事說了。

不想帕安妮只是點頭:“我會的,有時間一定會再來看阿姨。”

穆夫人自然答應,又讓穆星送帕安妮出去。

穆園前庭是一個花園,穆星帶着帕安妮出去,這會兒帕安妮倒又不急了,在花園裏慢慢逛着。

“這麽多年,什麽都變了,這個花園卻還是這麽美。”她感慨道:“我還記得有次和厲以寧來穆園玩,厲以寧非要爬樹上去,結果下不來,還是你上去救她的。好像是還在眼前的事,卻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是啊。”穆星笑着點點頭,“如果是現在再讓以寧去爬樹,只怕她要把樹都給念叨倒了。”

看她一眼,帕安妮道:“不過你倒是沒變,還是喜歡扮成假小子到處跑。”

聞言,穆星不由心頭一緊。

現在她是一身女兒打扮,唯一一次穿男裝遇上帕安妮,只有在裁雲閣那天,可那天…

察覺到她驚慌的目光,帕安妮笑道:“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了,後來和我…葉師傅一說,就覺得你肯定是女扮男裝了。”

猝不及防被拆穿,穆星頓時一陣尴尬,她摸了摸鼻子,忙道:“我不是故意去打探你的,只是當時路過,順便去看看…”

“我知道,我知道。”帕安妮安撫她,“你以前就喜歡這樣到處去玩嘛。”

頓了頓,她又道:“何況,我還有那樣的新鮮事,小葉兒跟我說過,你們這兒議論她好幾次了。如果你知道了,無論怎樣,肯定也是想來了解一下的。當然,我知道你和那群八婆不一樣。”

沉默了一下,穆星低聲道:“那你…和葉師傅,是真的…?”

帕安妮點頭:“是,我和她在一起了。”

“為什麽?”穆星終于問出了她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為什麽會選擇和一個同性在一起?為什麽寧願背負那些積毀銷骨的流言蜚語也要和她在一起?

不會害怕嗎?不會擔心嗎?

像是已經回答過無數次這個問題,帕安妮毫不猶豫道:“因為我愛她啊。”

她轉頭看着穆星:“以前在學校,咱們不是看過《羅密歐與朱麗葉》麽,你記不記得?”

穆星點了點頭。

雖然記憶已經模糊,但她還依稀記得,她們讨論過為什麽羅密歐和朱麗葉不顧一切也要在一起。

當時厲以寧似乎說過,她絕對不會為了所謂的愛情抛棄家族,而她好像在琢磨那瓶能讓朱麗葉假死的藥的配方?至于帕安妮…

“我當時說我無法理解,因為從商業的角度看,他們的結合是非常失敗的一次嘗試。可在遇到小葉兒以後,我就懂了。”帕安妮說。

“雖然現在能随意地說什麽不在乎,但其實這都是用以往的糾結痛苦沉澱下來的平靜。說起來,我做出這個決定,也算是一個商業權衡的過程。我當然害怕過,也畏懼過,但我相信這份感情能夠給予我的那些東西,遠大于我可能失去的,那為什麽不去争取呢?”

帶着沉沉笑意,帕安妮又道:“更何況,我确定她也如我愛她那般愛我。”

垂下眼,穆星輕聲道:“只要相愛就足夠了嗎?可光是确認是否有被愛,是否能夠被接受,就足夠讓人耗盡所有力量了啊。”

帕安妮聳聳肩:“可是不去試,又怎麽會知道有沒有好結果呢?啧,我記得小時候那會兒,你可是最有行動力的了。”她突然湊近幾步,戲谑道:“怎麽,是不是有什麽情情愛愛的事,絆住了小魔王的腳啊?”

聞言,穆星原本昏沉的腦袋突然如天光照進來似的,頓時清明起來。

是啊,她何曾是這樣扭扭捏捏,猶豫不決的人?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如果不是太過珍惜,珍惜到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僭越,喜歡到自私地不去想後果…

可是越是小心翼翼,越是所謂的珍惜,反而越将她和白小姐推向了深淵…她早該想到的,早就應該坦白啊!

如果,如果白小姐也能接受她…

一直以來堵塞在心中的情緒突然暢通起來,仿佛宿醉的頭痛也再沒了感覺,穆星只恨不能瞬間飛到白小姐面前,将所有心意都剖出來!

走到穆園大門,穆星擡手用力抱了抱帕安妮。

“希望你能幸福。”她真誠地說。

帕安妮笑着拍了拍穆星的肩,道:“阿璇,你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還是這麽傻。

盛夏驕陽熱辣辣地射下,幾乎能聞到柏油路上蒸騰的氣味。街上的衆人都擠在低矮房屋投下的陰影裏,偶爾有賣冰水涼茶的小販推車經過,瞬間就能引起轟動。

茶棚裏的大爺們大聲議論着國家大事,國際戰争,搖在手裏的大蒲扇只恨不能馬上飛出國際,扇偏所有槍子大炮的軌跡。

騰騰熱氣裏,一朵花似的太陽傘袅娜飄過。

嘴角噙着一抹笑,白豔步伐輕快地往裁雲閣走,娘姨跟在後面緊趕慢趕地跟着她。

量體那天訂下了今天去看打樣,沒想到不過短短幾日,心境卻完全不同。

仿佛照在太陽傘上的陽光都在歡呼雀躍地吶喊着:你要和穆公子點大蠟燭了!

一想到昨天的事,白豔就忍不住臉上的笑容。

昨晚從花園裏出來,所幸恰好遇到唐公子的車,她便托唐公子将穆公子送了回去。等她回到堂子時,點大蠟燭的事早就傳遍了钰花書寓。

昨夜姆媽就把所有事項同她交代了一遍,現在就等着穆公子再去堂子裏協商妥當。

十七號雖然趕了點,倒也不算很倉促,嫁衣已經籌備好了…說起來,穆公子昨夜宿醉,今天只怕不會去醫館,她要怎麽去尋…

說起來也奇怪,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公子帶跟班出門,唯一的幾次也只有一個司機和一個丫鬟。尋常的世家公子,哪個不是一堆跟班跟着呢?

嗯…可能只是穆公子自己的喜好吧,他那麽多奇怪的性子,也不差這一處了。

走到裁雲閣,吩咐娘姨在外面等着,白豔走進去。

店裏仍是只有葉師傅一個人,見白豔進來,她便把一早準備好的材料都拿出來。試過樣衣後,又讨論了一些細節。

翻看圖冊時,白豔突然注意到後面有一張十分精美的圖紙,她拿過來看了看,忍不住感嘆道:“這件婚紗好美,真不知是什麽樣的美人才配得上。”

葉師傅看了一眼,道:“這是穆家小姐的婚紗。”

穆家小姐?是穆公子說的那位胞妹吧?

白豔想象了一下将穆公子的容貌放到女子的臉上,竟不覺得突兀。

她随口道:“沒想到穆家公子都還未成婚,這位小姐便要結婚了。”

葉師傅道:“是啊,不過也不奇怪,我愛人與穆小姐曾是同學,聽說她年少時便訂婚了。你不知道嗎?”

白豔搖頭:“我與穆小姐并不熟,雖然認識她的三哥,不過也不曾聽聞這些事。”

葉師傅一愣,道:“她的三哥?”語氣十分詫異,“穆家不是只有兩位公子嗎?名喚卿與雲,第三位就是穆小姐,那日還與你一起來看嫁衣,她學名叫穆星…”

并未留意到她奇怪的表情,白豔猶自道:“是啊,第三位就是穆小姐的胞兄,穆…”

她突然噤聲。

葉師傅也沒再說話,整個裏間陷入一片死寂。

葉師傅的話一直回響在白豔的腦海裏,聲音之大,幾乎撞破她的心扉。

…穆家只有兩位公子,名喚卿與雲,第三位就是穆小姐,那日還與你一起來看嫁衣,她學名叫穆星…

可那日與她來的,分明是穆公子啊…

心跳越來越快,瘋狂地向腦海輸送着血液,快到白豔幾乎懷疑它已經停止,快到太陽穴幾乎要炸開。

捧着圖冊的手顫抖起來,她垂着頭,圖紙上的婚紗華美無雙,在圖紙的一角,标着一句話。

“31.5.22繪制,穆園穆三小姐”。

穆三…穆三!

穆公子分明同她說,他有一個胞妹,單名一個璇字。

穆公子怎麽可能騙她?

深吸一口氣,白豔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她幹澀地笑道:“葉師傅,許是你記錯了吧…?”

不等她說完,葉師傅已經趕忙道:“我也覺得是我記錯了,本來我與穆府也不熟…”

門口突然響起腳步聲,看一眼白豔,葉師傅匆忙走了出去。

雖然有意壓低聲音,但白豔還是聽到了一門之隔的話語:

“…你那天不是同我說那個公子是穆小姐裝扮的嗎?怎麽那位小姐說那是穆三公子?”

“什麽穆三公子,穆星向來都是這樣…等下,你剛說哪個小姐?”

“就那天和穆小姐來的那位…”

門簾猛地掀開,帕安妮一步踏進來,看到白豔時,她不由一怔。

合上畫冊,白豔站起身。

沒有看任何一個人,她低着頭笑道:“嫁衣的事,就拜托你們了,到時候我會派人來取。”

“小,小姐…”帕安妮還想說什麽,白豔已側身走出了門。

“這是怎麽回事?”目送白豔出去,葉師傅忙問,“穆小姐和這位小姐是…?”

皺起眉頭,帕安妮道:“不清楚,但是,穆星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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