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空瞳仁

夏天已經接近尾聲了,太陽白熾的光芒已不再那麽赤烈地燃燒了,天空很恬靜,沒有一朵雲飄過和一只鳥掠過,使無音覺得頭頂之上的那湛藍的天空如同沒有拍到任何景物的底片,漂泊已久的心靈似乎得到了暫時的安慰。無音趴在開着的窗戶上,懶懶地眯着眼,藍色的天空幻化成一片顏色的眼眸。察覺到身後有人越靠越近,無音轉過頭就對上了跡部的寶藍色眼眸。寶藍色……藍色……的眼眸。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吹風嗎?”跡部皺着眉把窗戶關上。看來自己得更好地守着她,不然一轉身她又不知要做出什麽來。真是一刻都不讓人省心!

無音看着跡部一臉的不快,知道他在想什麽,知道自己理虧便抿了抿唇,不敢說什麽。不過,自己很想告他Sky的事呢!是因為看到那麽純淨湛藍的天空嗎?還是因為看到那龍舌蘭般的寶藍色眼眸?抑或是兩者皆有?

“吶,景吾,我和你提起過Sky吧。”無音就着跡部摟抱她的姿勢懶懶地靠在跡部身上。

“嗯哼。”跡部挑了挑眉,似乎猜到懷中的少女接下來會說什麽,心裏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忍。雖然,少女主動說起她的曾經讓跡部有些激動和開心,畢竟這是無音對他敞開心懷的表現,不是嗎?但那應該是不好的回憶吧,他不希望無音有任何的不快。

“五歲那年,小女孩剛喝下‘十年’不久就遇見了Sky。在那之前,小女孩的世界裏是完全的黑暗,那種黑暗就像是被關禁在一張被釘上棺釘、完全封閉的棺材裏,狹小的空間、沉悶的氣氛、寂靜的孤獨、漆黑的前路、沒有希望、等待死亡。五歲的小女孩,縱使成熟懂事,內心冷漠,但也只是個很懵懂的孩子,對世界并不了解,在她的認知裏,所有人的世界都和她的世界一樣。她以為每個人活着就是為了學習怎樣快、狠、準地殺/人,學習很多很多自己不能完全理解的知識,學習怎樣不被人殺,學習乖乖聽話、等待十年期限……她天真地以為,人間本來就是如此,只有天堂才會有書上的歡笑和快樂。可是她卻不清楚什麽是歡笑,什麽是快樂,還天真地以為黑暗就是光明,黑暗屬于人間,光明屬于天堂,人活着就是為了死去。她見過組織裏被懲罰而死或自殺而死的人的臉上的微笑,帶着血絲,很美,很誘人。所以,小女孩很向往死亡。因為她很向往那一抹很幸福的微笑。”

跡部看着眼前自己心愛的少女陷入回憶,清冷的聲線講敘着一個他所不了解而又心疼的過去。

“那個時候她剛從訓練室出來,身上受了不少傷,手臂被拉開了一個不小的口子。她站在一棵櫻花樹下,四月的櫻花洋洋灑灑。那天的天空也和現在一樣,很藍,很幹淨,沒有一朵雲。Sky藍色的眼眸就那樣突然出現在小女孩的視野裏,藍色的眼眸讓她誤以為是湛藍的天空。Sky帶着清爽的微笑伸出手揉了揉女孩的銀色頭發:‘真是個傻瓜呢!疼也不會哭嗎?’就那麽一瞬,小女孩似乎懂了什麽是快樂。小女孩看着眼前的大哥哥,笑了。那是她來到‘蒼鷹’兩年裏第一次笑,雖然很淡很淺,卻是發自內心的笑。‘我叫Sky,是天空的意思哦!’那一年,Sky十歲,比小女孩大五歲。”

無音沉浸在前任的記憶裏,平靜的表情說不上哀傷,但染上了淡淡的疼惜和眷念。跡部抱着無音的雙臂緊了緊,下巴靠在無音的腦袋上,為什麽自己不能早點遇見她呢?為什麽自己不能早點把她從那個世界裏解救出來呢?

“後來,小女孩和大哥哥時不時地偷偷見面,他們擔心過多的接觸會給彼此帶來麻煩,畢竟組織的紀律太多太繁雜了。小女孩受傷時,大哥哥會一邊很溫柔地給她上藥,一邊很不客氣地責罵她太笨不懂得保護自己。大哥哥受傷時,小女孩一副‘死了活該’的面無表情地替他上藥,等上完藥卻又忍不住掉下眼淚。小女孩被罰沒飯吃的時候,大哥哥會爬上樹給她掏鳥蛋。大哥哥被罰沒飯吃的時候,小女孩會偷偷地省下自己的面包……他們是在那個令人胸悶壓抑而又不得不咬牙默默承受痛苦的黑暗中的彼此依賴,如果沒有Sky,那個小女孩應該早就忍受不了自殺了吧。是那個人前冷酷無情,人後卻待她特好的大哥哥讓她漸漸知道了——并不是只有天堂才會有書上的歡笑和快樂,黑暗就是黑暗,而不是光明。”

“後來,小女孩慢慢地明白了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和她一樣,不是所有的人都必須學習殺人、必須在這個組織乖乖聽話,她也漸漸知道了這世界有一種稱呼叫‘媽媽’,有一種稱呼叫‘爸爸’,可是她從來沒有發過這兩個音,因為她沒有機會。她還意識到,在這個黑暗的組織裏,是不會有感情、真心這類東西存在的,但她卻實實在地從Sky那裏體會到了什麽叫真心,她曾問過大哥哥為什麽對她那麽好、那麽特別,他卻說‘櫻花樹下的你讓我知道了什麽叫活着’。”

“後來,兩人決定擺脫黑暗,哪怕兩人的生命有限。再後來,Sky十年到期,師傅研制的解藥又還差一味藥引,從此離開了。那一年,小女孩十四歲,也就是去年。”

無音清冷的嗓音停下,寂靜的病房只留下若有似無的浮在空中的回憶,偶有一兩聲鳥鳴透過窗玻璃飄蕩在室內,卻來不及細細聆聽就消失得毫無蹤影,宛若錯覺。無音望着窗外藍藍的天空——吶,前任,其實你也從那位大哥哥身上知道了什麽是活着吧?如果說幸村精市是你的信仰,那麽Sky就是你的依賴。信仰遙不可及,依賴卻就在身邊。吶,前任,我已經完成了我們三個人的約定喽!

無音閉上淡紫色的雙眸,眉眼舒展,下颚微微擡起,略顯蒼白的雙唇勾勒出一抹舒心的微笑,細細呼吸着身後傳來的淡淡玫瑰花香,有些貪/婪地享/受着身後傳來的熱源。跡部堅固有力的雙臂緊緊地卻又小心翼翼地擁抱着懷中的少女,他很想很想把眼前的少女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他害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錯過了。天知道他有多感激,有多感激那個叫Sky的少年,是他曾經将無音保護得那麽好,是他讓自己有機會遇見這讓他心心念念的少女。

跡部俯下頭,輕吻着無音的銀色發絲,淡淡的馨香萦繞在跡部堅挺俊俏的鼻尖。“小音,我會保護你的。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物傷害你。”有些低沉的聲音略顯沙啞,圓實飽滿的喉結微微顫動。

淡紫色的眼眸睜開,眼底溢滿信任和幸福。下颚微微低垂,眉眼一勾:“景吾少年,這是你說的哦!”略帶戲谑,略帶撒嬌,略帶認真,卻是滿滿的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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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幸村精市的身體有些僵硬。他在昨天傍晚接到無音已經醒來的消息,今天一早就急急讓自家司機送他來東京,當然還是比不上在病房中守夜的跡部。無疑,他對無音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只是那份感情參雜着太多了。無音的述說,聲音雖冷冷清清、音量不大,但又怎逃得過聽力出衆的幸村?所以,無音的話,他是完完全全地聽到了。他震驚了,完全消化不了那絲絲清冷的聲音裏的信息……

幸村精市,畢竟他是無音的青梅竹馬啊!可是,“青梅竹馬”這四個字卻是那麽的諷刺!他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了解。更諷刺的是,他自以為了解無音的一切!他自嘲地勾起嘴角,一如既往的微笑卻沒有如沐春風的自信,也沒有溫文儒雅的氣度,更沒有風華絕代的霸氣。

他想起那個從小就對外界面無表情、毫不在意,卻獨獨願意對自己展露微笑的女孩,他想起那個只對自己偶爾撒嬌、卻從不顯露脆弱的女孩,原來那些不是她天性冷淡的表現,不是她孤傲自賞的流露,而是在那種黑暗中自覺或不自覺建立起來的保護衣……原來,自己曾是她世界裏重要的光彩。可是,自己卻對她那麽的不信任,那樣地傷害她……想起大半年前那雙淡紫色眼眸流露出的絕望,幸村很想抽自己幾個耳光!他還有什麽資格說愛呢?腦中呈現出無音被綁架那日自己婉轉告明心意時,那雙本來平靜無波的眼眸折射出的慌亂和可惜,幸村鳶紫色的眼瞳暗淡無光——是啊,自己還有什麽資格說愛呢?

幸村有些狼狽地轉身離去,來時有些急促有力的步伐,此時只剩下漂浮無力。藍紫色的中長發絲已經失去了光澤,低垂在主人肩上。一朵花凋謝的時間只需要一夜,剎那間便失去所有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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