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心有千結】

盡管陽光明媚,冬季裏風卻還是冷飕飕的,七夏披了件厚實的鬥篷,跟着方是惜一路走一路吃。

街邊賣吃食的攤子裏熱氣時不時噴到人臉上,沿着道旁這麽走還不覺得冷。七夏在一個蒸籠面前站定,踮着腳等老板給她包好糍粑。

這大冬天的,就該吃點熱乎的才暖身子。

眼見她才把手裏的年糕吃完又開始啃糍粑,方是惜禁不住啧啧出聲。

“剛剛吃過早飯你這就又餓了?……想不到你還是這麽愛吃甜食。”

“你不來點?”七夏遞了油紙包過去,後者搖搖頭。

“算了,我看着你這樣就飽了……”

聞言她也不再客氣,自顧自吃起來。

房錢飯錢都沒收他的,沿途還一個勁兒的吃,方是惜終于耐不住好奇,問道:“诶我說小七啊……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銀子?”

“貴人給的。”她回答得簡單。

他狐疑:“難道是百家的那個?”

“怎麽可能,我怎麽會要他的錢。”

“喲,除了他,你還認識別的有錢人?”方是惜不由得羨慕起來,“你行啊你,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看樣子你這一趟結識的人還挺多啊。”

七夏聽着高興,也得意起來,“那是自然。”

一塊糍粑尚未吃完,擡眸卻見得不遠處一家玉石鋪子門外挂了幾串精致的宮縧,她眼睛一亮,噠噠噠奔過去瞧。

“這個好漂亮。”

Advertisement

取了一串青碧色的在手上瞧,不知是不是今日陽光好的緣故,上頭的玉石通透非常,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玉佩之下還有個白色骨雕,實在是好看。

“這東西貴吧。”方是惜小心翼翼地琢磨着,“你要送你姐?”

“不知道,買來留着,阿姐若是喜歡,我就給她。”七夏撫摸着流蘇,招呼店家來,“老板,你這塊怎麽賣啊?”

裏頭的店夥忙走來,盯着絲縧瞧了一會兒,笑道:“客官,這一塊二十兩銀子,您來得巧,今兒打對折給你算個十兩,你看如何?”

兩個人聽完,同時咋舌。

七夏心裏想:居然這麽貴!

而方是惜确實一副了然地模樣:果然這麽貴。

她語氣失望:“就沒得少了?”

“這……咱們老板的意思,小的也沒辦法。”對方表示也很無奈。

“那算了吧……”七夏把東西放回原位,搖搖頭,拉着方是惜,“太貴了,還是省省錢買吃的。”

他伸手在她發髻上揉了兩下,笑道:“說得對,有道理。這麽一小塊兒,得夠咱們吃好幾年的糍粑了。”

很愉快的打成了共識,七夏收好錢袋,仍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

為了躲百裏,她幾乎是在外面溜達了一天才回客棧。東西沒買多少,吃倒是吃了許多,傍晚的時候已經撐得吃不下飯了,只得趴在桌上休息。

屋裏沒有點燈,因得天尚未黑下來,勉強還能看清事物,她趴了一陣,感到腹中難受,遂起身想要倒茶水,此時門板忽然被什麽人叩響,輕輕的幾下。

起初她以為是自己聽錯,待得心靜下來時,又聽得門外很耐心的傳來聲音,七夏怔怔盯着門板看,隔了少頃才挪開椅子。

“吱呀”打開門,廊上已經點起了燈,昏黃暗淡,卻比她房中要亮堂幾分。

百裏就站在她面前,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緣故,她仿佛看到他眼底下有一圈兒的青黑。

“有事麽?”

他淡淡颔了颔首,“把手伸出來。”

七夏戒備地往後退了一步,皺着眉看他:“幹什麽啊?”

百裏耐着性子複述一遍,“伸出來就知道了。”

她手指微微動了動,掙紮了幾次,還是擡起胳膊,對着他攤開掌心。

黑暗中有一點青色的東西悄悄閃了一下,七夏還未及細看,手中驀地感到一股冰涼,細碎的流蘇散在手腕。

百裏将她十指合上,淡淡道:“送你的,收着吧。”

圓潤的玉石,一刻一刻凸出的紋路,七夏垂頭定定瞧着手裏的那串宮縧,心中百轉千回,胸口堵得難受異常,有許多話到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曾經她也送過他許多東西,無時無刻,不是心心念念想着他,等了那麽久,忍耐了這麽多天,換來的卻是他的一句:“那就直接鉸吧。”

七夏擡起頭來:“你真要送我?”

隐約從她話裏聽出些許異樣,百裏默了半晌,才淡淡嗯了一聲。

“那好。”

她合攏掌心,轉身從櫃上的籃子裏抽出一把剪子,然後當着他的面,一刀鉸了下去。

窗外對面即是酒樓,此刻有人掌燈,映着慘白的刀光,細微地喀嚓聲響伴随着絲縧,柳條一般輕飄飄地往下掉。

七夏把玉佩若無其事地朝上一丢,學着他的口氣:“既是你送我的,東西如何處置都由我決定,是吧?”

他垂眸瞧了瞧散了一地的絲縧,眼中也看不出有惱意,甚至別的其他表情也沒有。

“好。”良久之後,百裏才點了點頭,“你随意。”

他從門邊退了出來,再沒有看她,只往自己房裏走去。

傍晚,還是昨天的時辰。

桌上擺着一盤醬汁排骨,燭火下那肉亮晶晶的仿佛還能閃光。方是惜吃得滿嘴流油,就看得七夏握着那串宮縧,焦慮地趴在桌上,一個勁兒的嘆氣。

“活該了吧。”他舉着筷子,啧啧兩聲,搖頭道,“剪了人家送你的東西,然後又在這兒後悔?還說人家怎麽着怎麽着……我看你們倆真是半斤八兩,不湊一對太可惜了。”

說着他夾了一塊排骨,美滋滋地啃着,有種坐收漁利的快感。

“哎……快別說了。”七夏嘆了口氣,摸着那穗子,“我不會編這個,你快幫我瞧瞧,怎麽才能弄好?”

“編來幹什麽。”方是惜不以為意地說道,“人家像是缺這點錢的人麽?鉸了就鉸了,銀票一甩出來,能再買一箱,他才不在意這些呢。”

“哎。”她皺着眉頭,又搖頭,又嘆氣,“這不一樣,不一樣的……”

“怎麽就不一樣了。”聽到此處,他總算是明白過來,把筷子一擱,似笑非笑道,“你心裏就是還有人家。你放不下,何必要做出一副跟人他有深仇大恨的樣子?兩個人挑個時間坐下來好好兒說說,就啥事兒都沒了,這麽折騰來折騰去的,你不累啊?”

“他剪了我新手做的香囊,我鉸他一個買來的,怎麽看吃虧的也還是我吧?”七夏咬着下唇,還是否決,“更何況狠話說過了,臉皮也撕破了,覆水難收破鏡難圓,叫我再像從前那樣,巴巴兒的對他好麽?我的感情就這麽輕賤?”

“……不是說你輕賤。”方是惜一時也不知如何說話才好,“我只是覺得吧,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正好那人也喜歡你了,這麽不容易的事,就該好好珍惜才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總不能一個機會也不給人家吧?”

七夏歪頭摸着那塊宮縧,喃喃道:“他如今說的喜歡,當真就是我想的喜歡麽?他有錢有權有勢,從前對我不理不睬,突然之間不知怎麽的就看上我了,讓我怎麽相信?哎……罷了罷了,我的心境,說了你也不懂。我要回家,等回了家,一切就都能好起來。”

“我就問你……”方是惜替她倒了杯茶,認認真真地開口,“你這麽報複他,心頭痛快麽,高興麽?”

被他這話問的一怔。

七夏愣了許久也沒說出話來。

“你看吧。”像是早料到一樣,方是惜攤手笑了笑,輕聲道,“看他難過,你自己心裏也不快活,不是麽?”

夜幕初臨,今晚隔壁的笛聲如往常一般響起。

百裏也依然無法入睡,在床上輾轉到三更過後,索性披上外衫去院中練劍。

嚴冬的寒風在耳邊呼嘯,雪花紛紛揚揚而落,滿地積雪,滿目肅殺。

他在雪中站了一夜,樓上也有人披着被衾聽着院子裏劍氣破開枯葉聲音,一宿未眠。

第三日,用飯的時候再沒有看到百裏。

不過客棧的小二倒是被人頻頻叫去送了好幾壇子的酒。

傍晚,笛子依舊吱吱嗚嗚在吹。

第四日,照例未見人影,只是夜裏三四更的時候,聽到樓下小院裏有輕微的動靜。

第五日,依然沒見到他,等到晚上吃飯之時方是惜卻很遺憾地朝七夏搖頭:“今兒這笛子我恐怕是吹不了了。”

她聽完奇道:“怎麽了?”

方是惜朝她揚了揚手裏那根被人折成兩半的竹笛,表示無奈:“我笛子都給人掰壞了,還怎麽吹?”

七夏怔了怔,忙接過來細看。兩節笛子一半一半,不像是拿刀劍斬斷的,她呆了一瞬,擡頭問:“會是誰?莫不是咱們擾民了,人家趁你不在過來拿笛子洩憤出氣?”

“還能有誰,這麽大的力氣,肯定那位少将軍。”方是惜抱着胳膊打了個冷戰,“不成不成,小七……我可不能再幫你了。這明顯是在示威麽,再這麽下去,下回斷兩節兒的就該是我的腦袋了!”

“哪、哪有這麽嚴重的!”她說着口吃也有點不利索,印象中百裏應當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但隔了這麽久沒看到他,着實也有幾分擔憂,七夏原地踟蹰了一陣,把笛子往桌上一放,還是打算去問個明白。

“你等等,我去找他。”

“诶、诶——你小心點兒啊。”方是惜本欲叫她別去,可左思右想,總覺得他們倆之間是差了個契機。沒準兒這回就好了呢?

在百裏房門前站定。

七夏伸出手想去叩門,遲疑了一瞬,又猶豫着收了回來……連着幾日沒見面,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自己這樣,算不算是興師問罪來的?

她的行為過分嗎?隐隐約約覺得這些天……自己似乎做得太過了一點。

失神的一瞬,七夏猛地甩了甩腦袋。

不對,不對,這也不能全怪她。

是他有錯在先的,難道只許他對自己愛答不理,就不能自己對他冷淡了麽?

再擡手,剛觸及門扉,微曲的指頭又松開,緩緩垂下。

算了……

她也知道被漠視的滋味不好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必還要折騰別人。

反反複複兩三回。

終于,七夏決定離開為好,手抽到袖子裏,轉身才走了幾步,一旁的門猛地被人拉開。

她聽見百裏低啞且略帶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站這麽久了,作甚麽?”

橫豎被他瞧見了,七夏也捏着拳頭狠下心來,回頭便想要質問他:“你今天……”

話剛開了個頭,後半句卻再無動靜。

房中沒有點燈,月色映着他的臉格外蒼白,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眼中的血絲清晰可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