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在車門開關處的手頓了頓, 霍修予無言地透過車窗看過去。
凜冽的寒風中,路燈燈光将濃重的夜色照得愈發冷然。
風衣圍成的簡陋小窩開了個縫隙之後,還沒完全睜開眼的奶貓身體條件反射地顫了一下。
宋灼伸手将垂落的衣物拿起蓋在它身上, 看向同樣穿得單薄的秦昭寧:“外面冷,先上車。”
她的車就停在正前方, 駕駛座靠馬路邊。秦昭寧先上去, 将車窗都升起來,然後開了暖風。
宋灼抱着貓從車後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的一瞬間, 似有所感地皺眉回頭看了一眼。
右邊道路側後方停了一輛黑色的車, 就在他和秦昭寧剛剛站着的馬路對面。玻璃貼了反光膜,從外看不到車內的景象。
可冥冥之中, 宋灼感覺到有一道視線正透過車窗, 直直看向他。
垂了垂睫, 宋灼略有所思, 然後在那道目光之下, 堂而皇之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暖風已經吹了一會兒, 車裏溫度比外面要高一些。他把團成一團的風衣打開, 掀開一角, 伸手碰了碰沒什麽反應的奶貓。
剛出生的貓還無法調節自身的溫度,被秦昭寧發現之前, 它不知道在冷風中待了多久,身上的體溫很低。就算是乍然進入了有暖氣的車內, 一時半會兒也沒恢複過來。
宋灼将它從風衣裏拿出來, 雙手捂住, 用掌心的溫度貼着它。
這個點寵物醫院都關門了, 整條街只有對面的便利店還開着。小貓喝不了牛奶, 宋灼剛剛去買了盒舒化奶,讓店主幫忙溫了一下。
秦昭寧從袋子裏翻出一次性針筒,取了一管奶,伸手遞過去。
宋灼兩只手捂着貓,騰不開,示意她來:“你來喂。”
停在半空中的手一僵,秦昭寧向來淡然的表情有了一絲破裂,眉心一皺,下意識道:“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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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灼很少見到這樣的她,連語氣裏都帶着顯而易見的緊張。他怔了一下,心中失笑:“沒事,我教你。”
駕駛座那邊的燈光亮一些,宋灼側過身坐,上身前傾将貓遞過去,一只手托着它的身體,另一只手将它的頭微微擡起,耐心教她:“我待會兒弄開它的嘴,你小心一點,慢慢地把針筒裏的奶擠進去,一次性不要擠太多。”
秦昭寧還是有點怵:“我——”
“你可以的。”宋灼擡眸,半鼓勵半哄地示意:“沒關系,試試。”
這貓太小了,才出生沒幾天,連眼睛都沒完全睜開,微小得仿佛下一秒就會停止呼吸。
秦昭寧對這種脆弱的生命向來敬而遠之,可現在顯然沒有別的選擇。
在宋灼的目光下,她硬着頭皮将針筒遞到小貓嘴裏。
謹記着他的話,秦昭寧沒敢太用力推針筒,一次只弄出一點。
可貓大概是餓久了,有東西可以進食,喝得很快。
一管喂完,它還在吧唧嘴,小小巧巧的樣子看着倒是挺可愛的。
秦昭寧松了口氣,收回手時才發現手腕已經僵了。
睫毛輕拂了拂,她拿着空了的針筒還有些不知所措,指指小貓:“它還喝嗎?”
它看上去還挺餓,一回生二回熟,秦昭寧覺得現在再讓她喂一管,應該也不成問題。
她躍躍欲試的模樣讓宋灼無奈又想笑,搖了搖頭,把貓重新放回風衣上,宋灼理着衣服:“不用,過兩個小時再喂。”
秦昭寧噢了聲,頗有些可惜地把針筒收回袋子裏,聽到他後半段話後,忽的一驚:“過兩小時還要喂?”
“對,它還太小了。”宋灼偏頭看向她:“你要把它帶回去養嗎?”
秦昭寧活到這麽大,唯一養過的寵物就是那只兔子。它被買回來的時候已經不小了,吃喝拉撒都不用操心,秦昭寧只要把水和葉子放進籠子裏,它一只兔就能吃得很歡快。
她第一次見到剛出生沒多久的貓,太小了,小得能讓人很直觀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秦昭寧也不明白,自己當時是為什麽會心一軟,把它救下來。
半個多小時前,她開着車滿城漫無目的地晃,晃到了這裏。
這邊已經是三環的老街了,路窄巷子深。十一點多,店鋪大都關了門,巷子裏卻還有吵鬧聲。
秦昭寧閑着沒事,停下車看熱鬧。
路燈照不到的小巷深處,一個身形矮瘦的醉漢對着牆角一陣破口大罵,還用力踢了幾腳。
離得遠,秦昭寧看不太清角落裏有什麽。
很快,那個醉漢就搖搖晃晃地出來了。一路扶着牆,走到車邊的時候停了下來。這次秦昭寧聽清他模模糊糊罵的是什麽了。
“去你媽的有錢人,開個破車顯擺什麽呢?”
他罵罵咧咧地走近,剛想擡腿踹一腳車,秦昭寧忽然發動了車子。跑車轟隆隆的引擎聲将他吓了一跳,一腳蹬空,險些摔到。
巨響倒是讓他清醒了一些,有些發怵地看了一眼車窗,趕緊離開。
秦昭寧覺得沒什麽意思,剛想開車走,忽然心有所感地往巷子深處看了一眼。
什麽也沒看清。可心裏那股莫名的感覺一直沒有消失。
皺了皺眉,幾秒後,她推開車門下了車。
打着手機的手電筒光走進巷子,在原先醉漢站着的地方看了看,除了一灘嘔吐物之外,只有一堆紙箱子。
令人作嘔的難聞感讓秦昭寧趕緊捂住了鼻子,轉身要離開,可就在這時,角落裏忽然傳來一聲很細很細的叫聲。
秦昭寧腳步一頓,停下來一聽。又一聲,是貓。
她趕緊折回身把被踹扁的紙箱拿開,紙殼底下,趴着一只橘貓。它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一樣躺着,身上有明顯的血跡,伸出來的後腿甚至能看到戳穿皮肉刺出來的骨頭。
驚心的慘狀讓秦昭寧當場愣了,沒等她回過神,那只貓忽然極為費力地往旁邊挪動了一下。
這時候秦昭寧才看見,它身下還有幾只巴掌大小的奶貓。
她提起風衣下擺,靠近蹲下。伸手去探,幾只小貓早就沒了溫度。
甚至有一只腸子都流了出來,血跡沾了秦昭寧一手。
旁邊的母貓用腦袋輕輕碰了一下秦昭寧的手,可等她看去的時候,它忽然合上了眼,而後一動不動,沒了生命跡象。
秦昭寧愣在那裏,不知道是沾了一手的血讓她腦子怔然,還是母貓臨死之前碰她的那一下令她觸動大,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反應。
這時候,緊靠着母貓腹部的一只小貓忽然動了一下,動靜很小,微弱得讓秦昭寧以為是幻覺時,它又動了一下。
秦昭寧眼睫顫了顫。
這是這一窩裏面,唯一一個存活下來的。
她将手機放到地上,用幹淨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出來,離開了母貓,它沒安全感地瑟縮在秦昭寧手中。
外面風很冷,秦昭寧将它重新放回去,脫了風衣蜷成一團,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風衣裏。
衣物還帶着她的體溫,秦昭寧看着它縮成一團,雙眼緊閉。
将貓連着衣服做成的窩抱在懷裏,秦昭寧正想起身,腿忽然一軟。
難聞的血腥味混着不遠處的嘔吐物味道,刺激得人反胃。
秦昭寧緊鎖着眉,拿出手機,點開宋灼的微信。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他發了條消息過去。
彼時時間已經不早了,秦昭寧倒沒有太過期待他會來,邊蹲着緩神邊在手機上搜寵物醫院。
可幾乎是所有的醫院,都顯示已經關了門。
正當她準備打電話叫人過來的時候,宋灼回了消息:【發一下定位。】
定位發過去,他那邊打了一個電話。突兀的鈴聲在巷子裏響起,秦昭寧吓了一跳,安撫地摸了摸懷裏的貓,才接起來。
聽動靜他正往外趕,陸明睿問他半夜出去做什麽,然後一道關門聲。
隔着電話,宋灼聲音聽起來比平常更低緩一些,安撫道:“我大概半小時到,你注意安全,如果可以上車去等我。”
靜默兩秒,秦昭寧如實坦白:“我腿有點軟。”
宋灼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會在她聲音中聽到顫抖的感覺,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沒事,那你就待在原地,我不挂電話,有什麽事你電話裏叫我。”
電話裏有風聲,以及微微的喘氣聲,他跑出校門,攔了輛車,跟司機報了秦昭寧在的位置:“師傅,麻煩開快點。”
他在電話裏确認貓的現狀,告訴秦昭寧要怎麽做。
手上的血跡慢慢凝固,可那股黏膩的感覺一直沒有消散,仿佛牢牢粘在了心頭,瘆人又寒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巷子口出現了一陣腳步聲,然後一道身影跑了進來。
秦昭寧聽到宋灼的聲音,她擡頭,果然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
“貓在我風衣裏,還活着。”
宋灼“嗯”了聲,低頭看去,卻借着手機的光看到了她手上的血跡。
他皺了皺眉:“你等等,我去買瓶水。”
下車的時候他看到巷子最面有家便利店開着,宋灼進去買了水和濕巾,回來蹲在秦昭寧面前,握着她的手腕,提醒道:“會有點涼。”
“沒事。”
宋灼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擰開瓶蓋,用了半瓶水沖洗。然後用濕巾,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将上面的血污擦幹淨。
秦昭寧沒和他說剛剛發生了什麽,可他側頭一看,就看到了那渾身是血的母貓,和幾乎被壓扁了的幾只小貓。
這場景太有沖擊力,連他看到時都愣了一下。見秦昭寧側頭,宋灼下意識地伸手擋在她眼側,推着她的頭,伸手将她拉起來:“走吧,給小貓喂點東西,別餓着了。”
然後他們就将這只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的小貓帶上了車。
秦昭寧有一瞬間覺得頭疼,卻沒感到後悔。
她倒是很怕自己做不好,認真地看着宋灼,眉眼間俱是擔憂:“我怕我養不活它。”
宋灼了解地點點頭:“那我先養着,等大一點再給你?”
“可以嗎?”
宋灼摸了摸小貓腦袋,垂下眸:“可以,你可以随時來學校看它。”
秦昭寧心頭重負一松,可這時候,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眉峰蹙起,她看向宋灼:“小學弟,我怎麽覺得,你最近都不喊我學姐了?”
宋灼指尖幾不可查地頓了頓,神色如常,他仍舊垂着頭,輕聲反問:“有嗎?”
“有啊。”秦昭寧手撐在兩個座位中間,緩緩湊近:“小學弟,你最近有點奇怪啊。”
宋灼沒說話,忽然偏了一下頭,距離一瞬間拉得極近,四目相對,呼吸可聞。
燈光敞亮的車內,暧昧的氛圍縱然升起。
沒人注意到,不遠處的黑色轎跑內,那道連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愠怒的眼神。
作者有話說:
半夜還有一更,可以明天醒了來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