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訓誡

其實早在很多年之前,還沒遇見紀予舟的時候,我就想過這個問題了。

我并不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誰。

我是不太信苦衷這種東西的,做了就是做了,抛棄就是抛棄,找到他們又怎麽樣,難道一起抱頭痛哭,前塵從此一筆勾銷?

我從小被人說聰明,也确實是聰明,聰明得過了份,誰也騙不了我,就連我自己也騙不了自己。

所以我沒法原諒任何人。

方舟還是老樣子,十多年沒有翻修過,和我印象中別無二致。我記得我小時候常常躲在教堂裏看穹頂上那些幹裂開口的壁畫,大概那就是我對于繪畫的啓蒙。

院長嬷嬷是個幹瘦的老太太,戴着眼鏡,常年十分整潔,我小時候很怕她,因為她很嚴厲,責罰我們是用一塊窄窄的木板打手心,一邊打一邊念聖經中的訓誡,每次的罪名都有理可循。

紀予舟是第一次陪我回這裏,用批判的眼光到處看看,我知道他挺看不上這裏。紀家自己也做慈善,他們不叫孤兒院,叫兒童院,寬敞明亮,有專門的玩具房,一個個穿着嶄新小洋裝,每年跟公司派來的代表合照留念。

司機在往下搬東西,都是食物跟書本,我小時候就缺這兩樣,暫時想不到別的。

又下起雨來,予舟打着傘站在旁邊,瑞瑞難得不怕他,也牽着他的手站着,予舟太高,瑞瑞牽着就有點吃力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沒松開手。

東西都搬好了,我跟院長打聲招呼,帶予舟在方舟裏四處轉轉。

小時候覺得這裏的房子高,又黑又空,現在看看,其實低矮破舊得很,許多小孩子小心翼翼地躲起來偷看我們,也有膽大的,在走廊裏追着跑,有的連鞋子都不穿,估計被院長看到又要拿出木板來。

“我小時候就睡在這裏。”我帶他看我小時候睡過的宿舍,瑞瑞大概不記得以前在這裏的事了,也從我懷裏探出頭看。

“爸爸,這裏髒髒的。”瑞瑞知道不禮貌,湊在我耳邊輕輕地告訴我。

我笑着親了親他。

瑞瑞的臉頰白嫩軟糯,帶着一點奶香味,這一點香味足以提醒我,我不再是那個無能為力的小孩子,我終于渡過漫長的少年時光,變成強大的成年人,并且可以保護像當年的我一樣的瑞瑞。

“爸爸就是在這裏長大的啊。”我笑着告訴他:“所以爸爸小時候也髒髒的。”

予舟的興趣點很奇怪。

“哦,有照片嗎?”

其實我也有段時間,很狂熱地想追尋予舟小時候的樣子,那時候我們剛結婚,我滿心想要和他一起開啓新生活,貪心不足,連他遇到我之前的時光都不放過。

“院長那應該有,我們等會去問問。”

因為吃了飯過來的,招待我們只是兩杯水。這裏都講究苦修,什麽東西都缺,自然沒有點心招待,好在院長房間裏很幹淨,這裏的嬷嬷閑暇時間都做手工,連茶壺都要用毛線打個套子來套上,予舟第一次見到這種做派,盯着那個茶壺看了很久。

院長嬷嬷把看熱鬧的小孩趕開,過來陪我們坐下了。

予舟向來是懶得交際寒暄的,院長一坐下,他就站起來了。也是他這樣的出身,別人沒話說,換到邢雲弼身上,就成了暴發戶行徑了。

這房間很大,其實是有點會客室的意思,牆上挂着歷年院裏小孩的合照,我不覺得予舟能在其中找得到我。但他拿出了工作的态度,皺着眉頭一張張看過去,看得非常認真。

瑞瑞蜷在我懷裏,玩着我的衣服扣子。

院長嬷嬷頭發花白,穿着的衣服舊而整潔,手腕枯瘦,手指如同樹枝一般。據說她年輕時候家境殷實,所以舉動都像是舊時的富家小姐。

“你最近還好?”她問我。

其實從我當初去嘉遠讀書開始,她就開始用平等語氣跟我對話,這麽多年來一直這樣,沒有拒絕,也不會多熱情。

“挺好的。”我摸摸瑞瑞的頭。

她回頭看了一下予舟。

這房間以前是個小教堂的格局,所以頂上有彩色玻璃,予舟站在挂滿照片的牆邊,光從房頂漏下來,他身姿漂亮得像雕塑。予舟常讓我想起那些紀錄片中的大型獵食動物,危險而優雅,是接近生物學邏輯的漂亮。

“就是他?”嬷嬷并沒有多餘表情。

我點了點頭。

“就是他。”

普天下都覺得我是禍害他的妖孽,天之驕子紀予舟,S城這一代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叱咤風雲的人物,竟然和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結了婚,真是可惜。

只有一個人知道,我也是為了他,才紅塵颠倒。

嬷嬷的眼神往下落,看到了我無名指上的戒指。

她仿佛被燙了一下。

“他們雖明知神公義的判決,行這樣事的人是當死的,然而他們不但自己去行,還與那些行這樣事的人同歡,以他們為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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