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十二節
孤兒院裏能看的書太少,我小時候記憶又好,連聖經都背得滾瓜爛熟。
嬷嬷定定地看着我,她的眼睛中仿佛有火焰在燒,蒼白臉頰上也泛起血色來。我不能理解人類對宗教的狂熱,寧願讓一本書去代替自己來思考。
“人若與男人茍合,像與女人一樣,他們二人行了可憎的事,總要把他們治死,罪要歸到他們身上。”嬷嬷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在那個地方,蟲是不死的,火是不滅的,是燒着硫磺與火的火湖,要用火當鹽腌各人的地方,是晝夜不得安寧的地方,滿是痛苦的刑罰和充滿絕望的地方……”
再讓她說下去,估計要把舊約中所有關于地獄的形容全部拿來訓誡我了。
我看了一眼予舟,他正認真在照片上找我。
還好他沒聽見,以他的脾氣,要是讓他知道院長嬷嬷在說什麽,估計這家孤兒院都沒了。
我喝了口茶。
“嬷嬷,你先別忙着訓誡我,我有件事要問問。”
院長嬷嬷被我氣得發抖,但是教義如此,她也不能扔出石頭來打我。只能冷着聲音問:“什麽事?”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我是冬天被放在方舟門口的。”
“是。”說到正事,她平靜了一點,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慢慢翻:“是陽歷十二月七日,那時候你大概出生半個月左右……”
“這不重要,我不是來問生日的。”我問她:“當時我襁褓裏還有別的東西嗎?”
嬷嬷陷入了沉思中。
不怪她想不起來,二十六年前的事,換我也記不清楚。
“我記得那個冬天院裏來了幾個孩子,有的有交代,有的沒有……”她用手指按着額頭:“一時還真想不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有點失望。
以前有許多機會問,我一直沒問,因為我不想面對那些所謂的苦衷,生下我的人,他們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們。
現在我覺得自己可以面對這一切了。
是缺錢也好,是不得已也好,是私生子也好,總要弄明白。我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從哪來,也許只有這樣,我才知道自己究竟要往哪去。
我并不奢望我背後是什麽真心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的故事,我也不指望我是什麽愛情的結晶,我不需要因為我的父母愛我,才覺得自己是應該被這世界好好對待的。
我只要需要一個起因,一個緣由,一條根,然後我才好在這基礎上構建我的人生,我現在急需築起屬于我自己的堡壘,去和所有的外因對抗。
“怎麽樣,找到沒有?”
予舟站在照片牆前,聽見我問,手指在某張照片上一點。
還真的被他找到了。
這張照片是我七歲的時候,确實是衣衫褴褛,瘦,又矮,一張臉上就剩雙眼睛,像個小女孩兒。
瑞瑞從沒見過我的照片,連忙從我懷裏湊過去看,眼睛都快貼到照片上。
“像瑞瑞。”他看了一會兒,心滿意足地告訴我。
“錯了,是瑞瑞像爸爸才對。”我糾正他說法,問予舟:“還找到別的嗎?”
予舟不說話,我以為他沒找到,誰知道他伸出手來,在牆上一路點過去。
予舟的手修長漂亮,點在每張照片上,都發出輕輕的敲擊聲,每一張都是我當年的樣子。
一共十三張,從嬰兒到高中,是我遇見他之前的十五年的所有人生。
他站在最後一張旁邊,神色平靜看着我。
真好。
“紀總真是目光如炬,我的行蹤,逃不過你的法眼。”我笑着逗他:“不早了,我們回家吧。”
然而還沒等我們走出這房間,院長嬷嬷就匆匆走了過來。
她手上拿着一疊紙,眼鏡都快滑下來。
“我找到了。”她欣喜地告訴我:“你當年的襁褓裏,是留了一張紙條的。”
我沒有猶豫,就伸手去接。
“但是那張紙條,已經被人拿走了。”
我的心又沉了下來。
“被誰拿走的?”
“你高二那年,來了幾個人,說是你們學校的,要做背景調查。其中一個年紀大點,剩下的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女學生,我問他們是誰,他們說是你在學校的朋友。”
我看向予舟。
除了顏仲那幫人,我想不到誰這麽無聊。
“嬷嬷,你記得他們的名字嗎?”
“記不清了。”她皺着眉頭努力回想:“有一個長得特別漂亮,眼睛下有顆痣,我好像看到了他校服上有名牌,記不清名字了,但是姓不太常見。”
我有點想笑,又有點惡心。
“哦,他是不是姓葉?”
“對對,就是姓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