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看見胤礽時,胤祚不由暗笑自己小人之心,因為胤礽和自己敵對,便什麽都陰謀化,其實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好人要生病,壞人一樣也要生病。

看起來胤礽這次病的挺厲害的,人整個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嘴唇發烏,人虛的厲害,一說話就是一頭汗。

胤祚看得出來康熙又心軟了,尤其是當胤礽強笑着提起小時候得天花的事的時候,康熙眼中的心疼都快溢出來了。

當年胤祚雖然還沒出生,但他卻聽人提起過,聽說當時康熙不僅停朝,而且還連折子都不看了,直接讓送去內閣處置,自己則全心全意在胤礽身邊守了十天十夜,直到他度過病危期。

待胤礽痊愈之後,康熙還特地祭掃了方澤、太廟、社稷等,并向天下臣民宣示這一喜訊。

若換了是旁的人,旁的事,胤祚也許會被他們的父子深情感動,但此時此刻,他卻只覺得膈應,将握在手裏裝樣子的茶杯放下,淡淡道:“也是太子殿下早生了幾年,否則等牛痘之法問世,太子殿下也不至如此兇險了。”

他刻意将重音放在“兇險”二字上——不是要回憶從前嗎?那就不妨好好回憶一下,到底是誰曾用天花害人?到底是誰真正差點死在了天花上?

房間氣氛瞬間僵硬起來,胤祚不等二人回話,起身道:“皇阿瑪,兒子在外面跑了好些日子,乏的厲害,先回房去歇會兒了。”

轉身離開胤礽的房間,留下心情複雜的兩人。

胤祚的确是乏了,這些日子,為了趕上康熙的行程,和他準時回合,胤祚和李光地兩個日夜兼程,或騎馬,或走路,一面還要勘測地形,繪制輿圖,一路上幾乎沒怎麽休息,他是真的累壞了。

他辛辛苦苦趕過來,可不是來看這兩個人表演父子情深的。

出門找到下人領着去了自己的房間,沐浴更衣,然後蒙頭大睡,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來毫不意外的看見了旺財那張大臉,旺財一臉驚喜:“主子您可算醒了,快先洗洗,奴才給您去準備吃的——您這一睡,晚飯早飯全都錯過了,餓壞了吧?”

胤祚嗯了一聲,就着旺財剛兌好的熱水洗漱,等他整理好,旺財已經端了熱氣騰騰的吃食進來,道:“不知道您什麽時候醒,所以湯一直放爐子上煨着呢,菜看着要涼了就重做一次,都是新鮮熱乎的,您快來吃一點。”

胤祚皺眉道:“爺沒那麽講究,只要是幹淨的,熱過再吃就是了,下次不可這麽靡費。”

“是萬歲爺吩咐的。”旺財連忙喊冤,又道,“說起來奴才都為您抱屈,外面的人都說您過得是大清第一的奢侈,傳言您一頓就要吃掉二百兩銀子,吃道茄子都要三十只雞來調味呢!”

他掰着指頭數道:“誰能想到呢,您吃的東西,其實比奴才也沒強到哪兒去,衣服也就是內務府按例制的和德妃娘娘做的,秦樓楚館從來不去,在外面頂多吃吃飯、聽聽戲,連倒掉幾道菜都怕浪費了,怎麽就成了大清第一奢侈了?”

那邊胤祚已經吃上了,他是真餓了,邊吃邊道:“偏你多事,被他們說幾句會掉你一塊肉啊?你餓不餓?餓了一起吃?”

旺財呵呵笑道:“方才您睡覺的時候,奴才早就吃飽了,你放心,您撤下去的那些菜,一口都沒浪費,全被奴才和洪福幹掉了,洪福現在,比奴才還能吃呢。”

胤祚皺眉道:“洪福好歹也是藏獒,能這麽亂喂嗎?”

旺財道:“藏獒也是狗嘛,奴才家裏喂狗,都是人吃剩下的狗吃,別的藏獒奴才不知道,反正洪福吃了好好的沒事——要不,您告訴我藏獒應該怎麽喂?”

胤祚還真沒這方面的知識儲備,鬼知道藏獒該怎麽喂。

算了吧,既然沒出事就這樣吧,洪福它自個兒肯吃,大約、應該、可能……沒什麽問題吧?

算了,反正不管藏獒本身該吃什麽,他是絕對不會讓洪福吃生肉的。

旺財又絮絮叨叨道:“主子,昨兒晚上萬歲爺來看您了,不過見您睡的正香,就沒讓叫您,今兒早上又來過。本來聖駕該一早就出發的,因為您還沒醒,萬歲爺就下令延後了,說您什麽時候收拾好了什麽時候走。爺您的東西,奴才都已經幫您搬到船上去了,剛剛奴才也讓人去通知梁公公,說您醒了。”

胤祚冷哼一聲,一聲不吭的吃自己的飯:這就想讨好他呢,哼!

其實只要不親眼看見,胤祚還是能理解康熙的,畢竟那是他親手養大的孩子,就算再憤怒再失望,看見他病成這個樣子,怎麽可能不心疼?

就像現在那些孩子犯下大錯的父母,有打的,有罵的,也有嚷嚷着要趕出家門的,其實真正能狠心不聞不問的有幾個?

都一樣是他的兒子,胤祚也不能指望康熙只疼他一個不是?

不過,理智上理解康熙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想讓他對這個偏心的老爹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不緊不慢的吃完飯,胤祚才去找康熙報道,然後又一起向太後告別,最後在胤褆、胤禩幾個的目送下上船離開。

走得時候連胤礽都拖着病體過來送行,交代他們一路小心,不要太勞累等等,想是知道大庭廣衆之下,胤祚為了康熙的臉面不會讓他難堪,又交代胤祚好生照顧康熙如何如何,胤祚淡淡應了。

因為陸路那邊有個年老的太後要侍奉,有個生病的太子要照顧,還有兩個小阿哥要盯着,所以康熙這次只帶了胤祚一個,将胤褆和胤禩兩個都留下來照看太後太子,并安排一路行程。按計劃,他們還要在這裏多住兩天,等胤礽情況好些了,才開始趕路。

因李光地帶人疏浚漳河舊道去了,上品級的官員便只帶了于成龍一個,康熙精簡了随行人員,只乘一條船,晝夜前行,檢視黃河以南的各處堤防。

他馬不停蹄,連帶着胤祚也跟着忙的腳不沾地,不停的探查、測量、計算,幾天下來,人都消瘦了許多。

一路上,罰的罰、賞的賞、升的升、降的降,看多了那些原不可一世的官兒們,因為康熙的一句話,或升入天堂,或墜入地獄,胤祚也切身體會了一把權利的魅力。

金口玉言,言出法随,這種感覺真的很讓人沉醉——不過話雖如此,胤祚卻很清醒的知道權利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的道理,所以羨慕雖有些,但還是覺得做一個有着強大後臺的纨绔更适合自己。

傍晚,胤祚端着新榨的橙汁進艙,人在船上,補充維生素很重要,但康熙忙的連啃水果的時間都沒有,還是喝這個最快。

胤祚将果汁給康熙和于成龍各一杯,剩下一杯是自己:“人送走了?”

方才康熙令人将幾個漁民請了上來說話,胤祚去算水位去了,沒跟着一塊見。

“走了。”相處的日子久了,于成龍也随意起來,喝了一口,五官皺成一團:“酸。”

胤祚笑嘻嘻道:“酸才提神呢!”

看一眼康熙的臉色,悄悄問道:“剛剛那漁民,說了不好的話?”

他雖放低了聲音問于成龍,但他離康熙比離于成龍還近,康熙怎麽可能聽不到?

知道他這是間接的問自己,康熙冷哼一聲,怒道:“胤祚你知道他們說什麽嗎?他們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潰堤怎麽會修堤,不修堤當官的怎麽掙銀子?’簡直豈有此理!你看看,這就是我大清的官兒!我大清,靠着這些官兒,怎麽能讓百姓安居樂業?怎麽能讓天下太平?”

見康熙發怒,胤祚也不惱,眼珠子一轉,道:“先前兒子曾經聽過一出戲,名字不記得了,但是裏面幾句唱詞好玩的緊,皇阿瑪我唱給您聽啊……”

他站起來,甩着袖子,有模有樣唱道:“聽說那老包要出京,忙壞了東宮和西宮。東宮娘娘烙大餅,西宮娘娘剝大蔥……”

“噗!”于成龍緊急之下舉起胳膊,将噴出的果汁用袖子擋住,總算免了禦前失儀的罪過。

康熙亦忍俊不禁,笑道:“在哪兒學的這亂七八糟的東西!”

胤祚笑道:“甭管兒子在哪兒學的,總歸不是兒子自個兒編的……要編兒子也沒這個本事啊,這哪是兒子能想的出來的東西?”

于成龍一面忙着清理他的袖子,一面道:“可不是?和郡王怕這輩子也沒見過燒餅卷大蔥,哪能寫出的這個?”

“兒子一輩子都沒見過燒餅卷大蔥,但在他們眼中,只怕兒子頓頓都吃那個呢!”胤祚道:“所以說啊,老百姓說的話也不一定全對,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大多數老百姓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兒就是保長,當官的做了什麽,老百姓有幾個能知道?皇阿瑪若問他們過得怎麽樣,官府有沒有随意攤派,這個他們自然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但若問他們河道總督有無作為,兩江巡撫可還清廉,他們只怕就要信口胡說了。”

康熙笑罵了一句:“就你歪理多。”

到底心情好了許多,道:“空穴來風,并非無因,這一段,得好好查查!若真有人敢借着修堤大發橫財,朕絕不輕饒!”

喝了幾口果汁,情緒舒緩下來,嘆道:“如今的吏治,是要好生整頓了。不要看一個縣丞、縣令,芝麻大小的官兒,可老百姓就在他們手底下捏着呢!巧借名目,橫征暴斂,借端勒索,一個比一個手段高!譬如一個小小的糾紛,非要牽連到許多人,不把相幹人等油水榨幹,絕不結案!老百姓說,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可不是随便說說的!你說他們撈這些錢做什麽了?除了中飽私囊,大多就是孝敬上官!”

“那些巡撫、都督,明明知道這些勾當也不參劾,反而誰孝敬的銀子多便舉薦誰,上下沆瀣一氣,狼狽為奸!長此以往,我大清的朝廷,豈不被這些贓官、貪官給占滿了!”

胤祚安慰道:“朝廷是有這樣的貪官,可也有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清官啊,哪裏就如皇阿瑪說的那麽嚴重了?再說了,皇阿瑪既然知道了他們的把戲,要收拾他們豈不是輕而易舉?犯不着為他們生氣。”

又道:“只要皇阿瑪慧眼識英才,多任用清官兒,清官自然也只會提拔清官,這樣下去,朝廷上下豈不是一片清明了?”

康熙搖頭失笑,道:“治理國家,哪有你說的那麽容易?”

胤祚笑道:“反正兒子也不需要治理什麽國家,多難也難不到兒子頭上。皇阿瑪您繼續頭疼去吧,兒子趁這會兒沒事,去釣幾條魚起來炖湯喝。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釣的魚,吃起來總是特別香。”

果真在康熙的怒視下,拿着魚竿釣魚去了,不過以他的水平,能不能釣的起來就兩說了。

無論胤祚有沒有釣起來魚,晚上還是有魚湯喝,事實上,他們每天都有魚湯喝——沒辦法,誰讓他們在坐船呢?

晚上旺財一面給他收拾床鋪,一面還在抱怨呢:“魚魚魚魚魚,烤魚炖魚煎魚煮雨蒸魚,頓頓都是魚,尤其是那魚湯,簡直一天比一天難喝,別說人了,連洪福都吃膩了,今兒晚上的魚湯它就一口都沒喝。”

“得了,崩抱怨了,爺的食譜比你的好些,明兒勻兩盤出來給你。”

旺財不好意思的撓頭:“主子,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胤祚打了個哈欠,踢掉鞋子,上床睡覺,道:“知道,你就是習慣性抱怨嘛!”

旺財幫他把鞋子擺好,又替他把被角掖好,道:“主子,您好好修行,奴才也去睡了啊,奴才就在外間,您有事叫奴才。”

十幾年過去,他早習慣了自家主子不許人守夜的毛病。

胤祚迷迷蒙蒙嗯了一聲,翻身睡了。

胤祚這一覺睡的很沉,迷迷糊糊中,感覺周圍熱鬧的很,噼噼啪啪的,有人聲,有狗叫,似乎就在耳邊。

“該死的畜生!找死!”

“嗷嗚……”

胤祚似乎聽見屏風倒地的聲音,還有洪福的嗚咽聲,可是身邊鬧的這麽厲害,他的眼皮就像被膠水粘住了一般,怎麽都醒不過來。

忽然,胤祚仿佛感覺整個人被浸入了冰水中一樣,渾身汗毛豎起,腦海中瘋狂閃爍着危險的信號,胤祚猛地睜開眼睛,便看見一個木凳在眼前迅速放大。

胤祚一個激靈,猛地向後一個翻滾,下一瞬,木凳以毫厘之差砸在他的枕頭上,支離破碎。

胤祚還不及慶幸剛才的死裏逃生,手裏只剩下兩只凳子腿的蒙面刺客已經沖了上來,手中凳子腿還帶着木屑的鋒利斷口狠狠插向胤祚小腹。

胤祚此刻還躺在床上,周圍空間狹小的很,見狀一腳踹了出去。

這一腳踹出去,胤祚自己便先變了臉色,他一身的力氣,竟只剩了半成,那一腳軟綿綿的,便是踢到人了,大約也和按摩差不多,何況不等踢到,自己便要先成穿在木簽上的烤串了……

胤祚苦笑,略盡人事的向後躲了躲:真想不到,他這一世身體健康,身份尊貴,居然會比上輩子還要短命。

要是四哥能找到殺他的兇手替他報仇就好了,這種死法實在太凄慘了點兒。

正在進行臨死前的胡思亂想呢,預想中的劇痛卻沒有到來,一道黑影從側面迅速沖了過來,将來人撲倒在地,在地上翻滾糾纏起來,讓胤祚再次死裏逃生。

洪福雖然是大名鼎鼎的藏獒,可它到底只有五個月,哪裏是受過訓練的刺客的對手,只能憑着一股狠勁兒死死咬住對方的胳膊不放。

眼看洪福再被摔兩下怕要性命不保,胤祚喝道:“洪福閃開。”

洪福聽話的放開,滾到一邊,那刺客早将這條狗看做了最大的威脅,知道一會又要來搗亂,冷哼一聲,重新操起一個木凳向它逼過去。

才走了兩步,忽然耳邊響起“砰”的一聲巨響,刺客難以置信的回頭,看了一眼胤祚手上冒着青煙的小東西,便砰然倒地。

“知道爺是幹什麽的嗎?居然敢小看爺。”

胤祚提着火铳,勉力下床,他方才受了刺激,流了一身的冷汗之後,居然恢複了些力氣。

先檢查了下洪福,發現沒有大礙,又沖到外間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旺財,胤祚松了口氣,這才回頭去扯下刺客的面巾,頓時愣住——居然是康熙身邊的侍衛!

康熙身邊的侍衛?

皇阿瑪?皇阿瑪!

胤祚身上瞬間被冷汗浸透,手腳發軟,連滾帶爬的沖向康熙的房間。

康熙的房間便在他的隔壁,外面安安靜靜,裏面也安安靜靜,胤祚顧不得什麽規矩,一把推開康熙房門沖了進去。

梁九功安安靜靜躺在外間,裏面,康熙面容安詳。

胤祚站了好一陣,才敢靠近康熙的床前,半跪在地上,将顫抖着的手指緩緩靠近康熙鼻端。

一秒……

兩秒……

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胤祚手指上,胤祚這個時候才感覺到心髒碰碰的亂跳起來,他顫着手握住康熙溫熱厚實的大手:“皇阿瑪,皇阿瑪……”

幸好他的房間離侍衛的居所更近……

幸好刺客決定先殺他……

幸好,您還活着……

他癱坐在地上,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忽然,地板劇烈的晃動了一下。

胤祚猛地擡頭,終于恢複了思考的能力。

刺客是康熙身邊的侍衛,他有刀為什麽用凳子殺人?

只能是為了僞裝死因……

僞裝死因!

地板又劇烈的晃動了一下,胤祚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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