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訂婚宴就設在陸域的別墅花園。
季老太太食素多年,出去總歸不方便,再加上只是初步見面,還涉及很多商業合作,并不方便大張旗鼓。
後花園的裝飾很簡單,聞朔找的活動公司布置很低調,但帶徽的樂隊和法國廚師一看就價格不菲。
長桌上,虞仲天和虞夫人已經坐定,末尾坐着虞依依,臉上倒是興致不高。
同樣的還有季北秦,一杯香槟半端着,臉上沒什麽表情。
聞朔成了桌上活躍氣氛的人,先敬了老太太兩杯茶,又招呼起了現場的廚師和樂隊。
“時間差不多了,開始吧。”
商業聯姻本就沒太多人情可言,一陣寒暄過後,虞仲天開門見山:“現在季家的産業,SLK是季總在管,慈善拍賣和海外公司都是季淮天在籌理,不知道以後是不是都這麽管下去?”
論實業,雄霸東南的SLK當然是大頭。旗下産業從地産到互聯網,餐飲酒店,影視娛樂。
只要是東南沿海地界,大的項目地塊,幾乎都沾着SLK的邊。
而慈善拍賣和海外公司相比之下就弱的多,只是做一做賬,走一走拍賣和美術館之類的文旅項目,完全比不了SLK。
虞仲天話裏話外的意思很白,虞夫人在一旁淡笑着看季老太太:“我們家就依依一個寶貝女兒,我知道季家家大業大,很多事不那麽方便,但有的事也得盡早定下來。”
季北秦并沒說什麽,他一杯酒喝到大半,事情算是邁上了步子,卻莫名的沒什麽興致,還有些心亂。
“北秦管公司這幾年,業績我跟他父親都看在眼裏。”
季老太太對這門親事以及和虞家合作的未來顯然很滿意,季北秦能讓她滿意,她自然認為這就是符合心意的人選。
“內部通函國慶假期一結束就會發出去,SLK,包括季家的三個基金會都會交給北秦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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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涼的夜風下,虞仲天的眸中閃過一絲了然,虞夫人笑面如花點了點頭。
這麽大一個消息,季老太太一錘定了音,聞朔坐在旁邊,心中落下一份驚嘆。
争了這麽多年,總算是有了結果。
他看着季北秦從小就活在這個籠爐桎梏裏,上最多的課業,去最苦的部隊,回來了就是爾虞我詐的商業游戲,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
但他總算是把這一切拿到了。
只不過聞朔側眼看過去,季北秦眸中卻并沒太多驚喜和雀躍的表情。
他有一點感嘆,這人實在太過于城府,連這種時候都能喜怒不漏于形,像個沒事人一樣坐着,只顧喝酒。
他不知道,季北秦這會兒眼皮跳的厲害。
有種定律,叫做怕什麽來什麽。說是歪門邪道,但卻偏偏在這種時候讓人心神不寧。
宴席過半,樂隊的小提琴聲緩緩落下優美的降調。
許是因為音樂聲淡了,一點嘈雜的低語聲和稀落的掌聲顯得格外清晰。
桌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塊紅絲絨的方盒子,老太太笑笑,聲音蓋過了遠處的低語:“隆重的将來再補,這是我給小孩子一點禮物,北秦。”
季北秦站起來,拿了遞過去。
那片被高高的燭臺和桌面盆景擋住的夜色終于出現在視野裏,像是被心魔牽引着一般,他莫名的側了頭。
樂隊的尾端,一根小提琴杆剛剛被收起,白色襯衫落下的肘邊,站着一個人。
季北秦的動作瞬間凝固。
江洛就站在門口。
他很少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那裏就像是一潭有序穩靜的湖面,任何狂風暴雨都淹沒在池底,化在平靜的表面之下。
如今,卻像是被重重砸下一塊石頭,濺起的漣漪潑散到四處,變的狼狽又錯亂。
離着那張長桌遠開十米的地方,侍者的聲音還在江洛耳邊繼續。
“季先生有吩咐,今晚不接待來客,真的很抱歉。”
花園門口的聲音很輕,無論是江洛費心的解釋還是侍者再三的勸阻,在樂隊的音響下都沒于枉然。
“下一首是肖邦的Waltz No.1 op.18,以慶祝季先生和虞小姐的訂婚宴。”
法國鋼琴手略帶生澀的中文,透過麥克風,溢滿了整片靜谧的空氣。
那一瞬間。
嘈雜的低語聲終于停下。
季北秦感覺心裏那層空空的臺階。
終于塌了。
音樂聲透過纏着粉色薔薇的花門,慢慢響起的整個花園裏,這是整個流程的最後一首曲子,餐桌上靜的連刀叉碗碟聲都不複存在。
季北秦怔站在原地。
江洛熟悉的身影正好落在他眼中。
門口的人身形很單薄,帶着一點呆呆的怔立,仿佛上一秒還在努力的和侍者溝通解釋,這會兒連聲音都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收回嗓子裏。
那雙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清亮,像是在尋找着什麽,又在看到季北秦之後慢慢停住了轉動。
那一刻,江洛多希望他在這裏并瞧不見這個人。
他只感覺耳邊都是音樂聲,鋼琴和小提琴混雜出的交響,甚至看不清季北秦是怎麽走到他身前的,又是怎麽在那片高昂渾厚的音樂聲中用極低的聲音對他道:
“洛洛,回去等我。”
江洛沒動。
他不明白,對着整個地方都不明白,對這裏的人不明白,連鋼琴的聲音都聽不明白,
更聽不懂季北秦的這句話。
“你...在訂婚?”
江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仿佛過了良久,才梳理了這一切,問出一句極其顯而易見,又讓人費解的話。
季北秦看着他,低聲道:“不是你想...”
“你在跟女人訂婚?”
江洛打斷他,淺色的瞳孔并沒有焦距。
仿佛他面前站的只是一片虛無,他看不清任何一個人,一張桌子,又或者一把椅子。
季北秦哽了一下,擡手的片刻,站在樂隊一旁的駱曲很快到了身邊。
“送洛洛去我房間,先陪着他。”
江洛耳邊總算一絲清明。
季北秦沒有否認,那就是承認。
他在跟一個女人訂婚,即使他來了,看到了,也不會停下。
“走嗎?”
薄長的白色T恤被風吹的直直貼在後背,江洛的手心攥成一個圈,中指狠狠的戳着手心的一條紋路,留下一道印子。
駱曲颔首,上前要引江洛上樓,但站在面前的人卻沒有動。
其實江洛看上去還是那副溫順乖巧的模樣,他的眼神中甚至沒有一絲難堪的神色,白皙精致的臉蛋漂亮的不似常人。
“走嗎?”
他看着季北秦,又問了一遍。
畢竟在一起三年,江洛覺得自己還能聽他說點什麽,還能聽這麽一次。
長桌上,絲絨禮盒被孤零零的放在中央,聞朔看到門口,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趕緊站起來,代替季北秦遞了過去,才算是緩解了尴尬。
都到這份上了,總不能功虧一篑。
但季北秦的反應太過反常,去的時間也着實有些久,桌上的虞家人還是不免偏頭看了過去。
最先看到江洛的,是坐在最外面的虞依依。她先前端着笑了太多,臉已經很僵,但眼神掃到門邊,表情卻慢慢活絡起來。
眸光很快中閃過一絲亮色。
虞仲天的神色也有一絲訝異,但隔得太遠,他略微有些老花,瞧的算不上很真切。
“這位是?”
問詢的目光看向老太太,聞朔很快接嘴:“季總的朋友,不打緊。”
說完又催魂一樣朝門口喊了一聲:“季總,等着呢。”
“走嗎?”
江洛問了第三遍。
季北秦的眸色變得深厲,他看了一眼江洛,又回頭瞥了一眼快要結束的桌宴,極盡溫柔的對江洛道:“乖,回去跟你說。”
江洛的眼睛終于慢慢垂下去。
好只好在他身後的那輛車還沒走,勵笗并沒先回酒店,反而一直停着在等他,怕有什麽變數。
江洛扭頭就走,身後很快傳來追逐的腳步,但他認得出這輕快的皮鞋聲。
是駱曲,并不是季北秦。
季北秦在部隊呆過很久,走路從來不會拖沓,很齊整,很穩實。
勵笗坐在駕駛座,遠遠看到江洛走過來,趕緊按了開鎖,江洛上了副駕,臉上已經幾乎沒有溫度。
勵笗:“嘿嘿,洛洛哥,我就怕你臨時要回去或者有變化,所以想等你一會兒。”
結果還真的等對了。
“咱們回酒店?還是你想吃夜宵?”
“回南城。”
“......”
勵笗被這三個字驚到,但随即更被眼前的人驚到,因為他車前幾米已經站了一個西裝革履的駱曲,伸着手擋在正前方,大有攔路虎的架勢。
季北秦說要他陪着江洛,意思就是這個人哪裏也不能去,必須呆在他房間。
駱曲自然要照辦。
以他對江洛這幾年的了解,這個漂亮好看的男孩性格一直很溫順,很少違背季北秦的意思。
勵笗搖下車窗喊了一聲,駱曲的聲音也通過玻璃傳了進來:“江先生,季總說想您留下來,我帶您過去吧。”
江洛:“回南城。”
“......”
別墅區裏的路很窄,駱曲攔在正前方,勵笗實在是無處發揮:“洛洛哥,這怎麽走...”
駱曲篤定的站在前面,他在部隊就跟着季北秦,雖然這些年當秘書生疏了很多,但對江洛這樣孱弱的小少爺還是十拿九穩。
“江先生,請移步。”
駱曲又道了一聲。
果不其然,車門很快打開。
江洛從副駕駛下來,精致的側臉在夜色中白的透亮,他一只手甩上了車門,駱曲很快低頭,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但人卻沒走到他跟前。
再擡頭的功夫,駕駛座上已經換了一個人,天邊月色一樣的清冷。
駱曲微微一怔。
下一秒,幾乎沒有片刻的空隙,江洛踩着倒車直直的朝後退,攏共長不過幾十米的別墅前路,眼看着江洛就要退到側牆。
駱曲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驚慌,他不由自主的大喊出來,連帶着朝前奔了兩步,但江洛已經開上了別墅門前的草坪。
跑車一半在地,一半壓着草,油門加速的引擎聲帶來巨大摩擦,就這麽直直的飛快沖過來。
駱曲根本來不及反應,直接退讓到了對側的牆角。
身邊是一陣呼嘯而過的涼風,帶着一點刺骨的寒意,還有極速駛過的塵澀。
他回過神,渾身都是虛汗。
路的盡頭已經沒有車影。
不僅是他,坐在副駕的勵笗也許久沒敢喘氣。
燈火通明的外環路,他一只手捏着握把,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洛。
“開車,你複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