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羊人的秘密【十七】
你這樣,我真的會謝
淨塵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子在這時候泛起漣漪,他看向彭芸,唇瓣緊抿而微微泛白。
腦海中司過還在念叨着類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話,喋喋不休,生怕淨塵聽不進去。
原本站起來的眼鏡男聞言有些身子發軟,靠着牆壁滑落跌坐,眼神飄忽,腦海中也正如過山車般劇烈起伏。
眼鏡男的最近幾番顫動,最後始終都還是沒有說出任何勸阻的話來,是啊……他始終沒有這份直面死亡的勇氣。
更加說不出代替朋友的話來。
沈恭的眼神也只是不鹹不淡掃了彭芸一眼,沒有開口,略有些發白的臉色表面他還處于痛苦之中。
似乎大家都默認同意了彭芸的話,這讓經過一天的思考,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彭芸感到有些難受。
心中不禁想——她在期待什麽?別人來阻止她奉獻自己嗎?還是跟她道謝?還是為她流淚……
大抵都不是,此時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身心俱疲的她将額頭重新抵在并攏的膝頭上,有些消沉地抑郁下去。
大約十幾分鐘後,就傳來開門聲——屬于上世紀比較老式的鐵鎖花了些時間才被打開。
已經到約定時間,鎮長打算來帶走第一位獻祭的食物。
這次跟上次不同的是,似乎整個鎮子的人都跟來了,幾十人站在狹小的地下室顯得格外擁擠。
空氣中還彌漫着不屬于人類的怪味,正因為處于與夜晚相接壤的時候,這群人的眼神已經帶上野性的兇猛,似乎想立刻将他們吞吃入肚。
淨塵的眼神從這些有過幾面之緣的臉孔上一一劃過,甚至還在其中看見了黃醫生,對方正揉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帶着些像是被摩擦出來的勒痕,微微泛紅。
不過這些人之中卻沒有鎮長夫人,不過沒有她的存在也并不意外。
但老太太的思想似乎與其他的山羊人們不太一樣,這種所謂的「祭祀」沒有參與倒也不會顯得奇怪。
鎮長今天的心情很好,臉上的笑容與之前那種陰陽怪氣的笑對比起來顯得真誠很多。
說話也是輕言細語的,倒是跟初見的時候有些相像:“怎麽樣啊?一天都過去了,應該選好人選了吧?”
他這個問題看似是在問所有人,但目光更多的是落在淨塵的身上,眼底隐隐藏着些許期待。
淨塵又怎麽能夠感覺不到,他一手赤缽,單手豎掌,光是筆直地站在那不發一言也讓人難以忽視。
其實在鼓起僅有的勇氣決定奉獻自己之後,彭芸更多的陷入惶恐當中,但在老頭問話後,最後還是咬咬牙——
“我、我可以去。”
鎮長眼底深處的期待轉換成隐隐的失望,按照他以前對這些人類的了解,“怎麽,因為你是弱小的女性,所以被推出來第一個送死嗎?”
但彭芸的話,讓他覺得有些無趣。
“不,是我、我自願的……”
老頭想看見的自相殘殺,同伴互咬的場面沒有上演,游戲的精彩程度有所下降。
但重頭戲還在晚上,因此這時候的掃興也只是一時的。
他随意向身後打了手勢,立刻有人拿着結實沉重鐵鏈走向彭芸,想做什麽不言而喻。
彭芸渾身僵硬,耳邊聽見從眼鏡男嘴裏發出來,極為小聲的一句謝謝。
心中的苦澀更甚。
她低頭做好被捆上的準備,但身前突然灑下的陰影讓她猛然擡頭……
之前靜立不語的淨塵此時擋在她的身前,還是那副眉眼微垂的淡然模樣。
他語氣稀疏平常,就跟在讨論今天天氣怎麽樣似的——“貧僧大概更合你們胃口。”
言下之意就是願意代替彭芸的意思了。
就連司過都弄出了不小的動靜化身複讀機:“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有捷徑的啊!”
但很快他也就意識到原因:“雖然我們認識還不算久,但會這樣做好像也算合情合理。不過這些山羊人連骨頭都不會放過的……”
其實之前和尚的沉默難免讓彭芸心情複雜,甚至不受控制産生種種質疑。
認為對方也只是貪生怕死的人,但和尚這時候直接用行為表達了他是怎樣的人。
這讓彭芸良久都說不出話來,眼睛像是被膠水黏在淨塵身上扯不開,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眸逐漸聚焦,光芒到了有些耀眼的程度。
這一幕讓鎮長又開始鼓掌起來,邊說道:“不錯,你說的很對,但其實如果将你養肥段時間,那就更合胃口。唉,美中不足就是廋了點。”
這幅作态跟美食評鑒家似的,口吻半點不像是說假話,非常認真。
淨塵:你這樣,我真的會謝。
那些原本準備套在彭芸身上的鎖鏈轉而搭在了淨塵的手腕上。
冰涼刺骨的黑與細膩冰白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和尚本來就偏向纖細的手腕更顯脆弱。
他沒有反抗,也沒有必要。
靠牆站着的男人額前淩亂的發絲遮擋大半眉眼,但眸光還是直直落在被逐漸被鐵鏈全部束縛住的和尚身上。
他臉頰上的裂痕比起之前更多,額頭下巴處都填上帶血的口子,看着都有些發疼,但沈恭卻像是失去痛覺,眉都沒皺一下。
在淨塵即将被推出去的時候,他咳了一聲伴随着鮮血從唇角溢出,但卻半點不在意用手背擦拭掉。
眼中的陰鸷加深,音量不大,但足夠鎮長等人聽清楚,“我去。”
原本已經成為定局的事情,轉折突兀而至。
本來都已經一腳邁出門的鎮長硬生生将腳收回來,再看向沈恭的眼神帶着深思。
如果說淨塵身上寫着「我很好吃」這四個字,那麽沈恭可能就恰恰相反。
畢竟他的狀态就連山羊人們都能看出不太對勁,而且有些病恹恹的,或許還沒綁上木架收到火焰炙烤就提前死掉了。
鎮長在思考結束後,抓自己胡子的手有些用力,冷聲道:“我這可不是過家家,你們也別再這給我上演什麽兄弟情深!總有輪到你們的時候,還上趕着找死嗎??”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真的怒了。
沈恭慘白缺乏血色的薄唇因為方才擦拭過的唇角而有了抹豔紅,掀起笑容的時候多了分不寒而栗的味道:“難道不行?”
等陰冷的地牢再度寂靜下來的時候,少掉的那個人還是沈恭。
不知道為什麽,最後鎮長還是帶走了他。
作為相處很久的同伴,難免覺得悲涼。就算沈恭平常為人怎麽樣,但一想到對方現在可能會遭受些什麽,他們同樣感到難以呼吸……
彭芸就像是在自我麻醉似的,嘀咕:“他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這種話可能她本人都不會相信。
眼鏡男之前一直慫慫的,在稍微對自己的安危能夠放下心的時候就沒那麽緊張了,甚至還有了安慰彭芸的力氣。
“沈恭一定是有自己的辦法,否則以他的性格是不會這麽做的。”
彭芸卻猛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拔高音量吼道:“能有什麽辦法?!你看他受傷那麽重,卻還是……這裏只有你,只有你是個自私自利的膽小鬼!”
“我……”眼鏡男嗫喏了一番,最後因為心中的愧疚而說出話來,始終是有些擡不起頭來。
沒有參與他們話題的淨塵正在自己的布兜中翻找着什麽,最終捏住了一枚回形針,舉起來打量着。
口中的話卻是對着他們說的:“想活着是種本能,并沒有錯,有過錯的是造成罪業的一方。”
因為他的話,眼鏡男瞳孔顫動,一直貧瘠的心中像是暖流劃過。
他從小就不懂得什麽是勇敢,正因為這樣,家裏人才會讓他去賽車……
彭芸對眼鏡男的怨怼也好了些,有些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在道德綁架。
畢竟眼鏡男雖然沒有像其他三人勇于奉獻自己,但也從沒主動提過讓誰去送死的這種話。
算不上真正的自利。
“法師,你拿回形針做什麽?”彭芸問道。
淨塵将手中的回形針對準了門鎖的方向,門外此時空無一人,只有黯淡的煤油燈正散發微弱的光亮。
所有的怪物都離開這,去參加他們最喜歡的祭祀了。
而現在顯然是他們離開的最好時機,其他兩人隐約明白淨塵打算做什麽。
只是在看見淨塵手腳麻利的,僅僅用回形針這種小物件就完成了開鎖這種技術活時,還是有些恍惚……
法師身上,到底有多少他們不知道的秘密?
淨塵将食指豎在唇前,示意安靜,現在并不是發揮好奇心的時候。
三人順着被打開的鐵門,就這麽輕松地走了出去。
在經過鎮長夫人的房間門口時,他們聽見了隐隐約約的啜泣聲,應該是老太太正在落淚。
淨塵驟然頓住腳步。
“帶着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吧?”羊頭人身的老太趴在淨塵背上,聲音還是帶着剛哭過之後的沙啞。
淨塵卻沒正面回應,只是将人的被羊毛覆蓋的雙腿往上托了托,防止下滑,轉而問道:“你想離開這嗎?”
老太眼中的明暗閃爍,“想,我只是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但這裏早已不是最開始的山羊小鎮了。”
“那就對了,一點都不會麻煩的。”淨塵聲線溫和,讓人如沐春風。
老太的心緒跟着平定下來,她之所以會哭,更多的是擔心這群年輕人的安危,這麽多年她見過太多人慘死在這。
山羊小鎮的美好都化為泡沫,如今稱為惡魔鎮也不為過。
很快,他們就回到地面重新沐浴在月光之下。
沒想到在這古怪的山羊小鎮,還能看見這麽漂亮聖潔的月亮,也是比較少見的了,就像在預示着今夜的與衆不同。
在經過院子的時候,原本四處活動的羊群已經被關在不遠處的羊圈中。
原本安靜休息中的羊兒們,因為他們的出現而發出吵鬧的羊叫聲。
眼鏡男慌亂地左右看了看,“不好,這樣會不會驚動到那些怪物們啊?”
哪知道淨塵卻像是對潛藏的危險毫無感觸,反而提步靠近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