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1)

無需多言,約定的地點正是那個木屋。

歲月和回憶的,沉澱之所。

他抱緊了我。

相擁而眠。

我們就這樣,不知多久,不願知多久。

我們之間只剩下這最後的二十四小時,可我們并不認為這就是浪費時間。

渾渾噩噩地,卻怎麽也睡不着。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那鈴聲溫溫軟軟的,像極了某人的溫柔。是我自己的歌,特地為他寫的歌。他也說過,他喜歡這首歌,我的歌。

獨自憑欄無語對斜陽

如果不能讓我燃燒

至少給我

可以燃燒的希望

默默地聽着,直到唱完,才慢悠悠地掙脫他的懷抱,去接起電話。

“小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吧,哎呀真不好意思啊。”

“完全沒有悔改的意思啊,龍雅。怎麽想到來找我了。”

“那個啊……就是那件事……”

Advertisement

握緊了手機,沒有顫抖。挂下電話,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來到了我的身後,以極其暧昧的姿勢環住了我的腰。他……還是這樣,還是這樣呢。他久久沒有說話,我久久沒有回頭。早已失去了回頭的勇氣呢,也失去了,這個力量。

他放開了我,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讓我轉過身,直視着我。

“阿光,什麽事?”被他這樣盯着,有點不自在。

“你的眼睛……”

我愣了下,摸摸自己的眼。指尖有些微的粘稠的液體,紅得刺眼。已經撐不住了麽。

“吶,光,我想睡會。”這句話,是真的。頭痛,非常痛,“不過,有個條件。”

“什麽?”

“你抱我睡啊。”嘿嘿,看我不整死你。

他二話沒說,馬上橫抱起我,走到了剛才我們看電影的地方,就以和剛才一樣的姿勢,把我按倒在了地上。

“你想幹什麽?”摔死人了。

“睡吧。”

“什麽?”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他過來,揉揉我的頭發。“你不是要睡嗎?”他将我拉進一個溫暖而結實的懷抱,用下颚抵着我的頭發,完全地禁锢了。

“哦,是這樣啊,想起來了。”我作恍然大悟狀,下一秒,一陣黑暗侵襲了我。

不是安睡,而是昏迷。

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殘陽如血。

想伸個懶腰,但他抱得那麽緊,根本就沒有辦法動。小心翼翼地撥開他的手臂,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張熟睡的臉頰。他終于不再那麽冷漠,柔和的,恬靜的感覺滿溢在心裏,寫在了那張長時間緊繃的臉上。我忍不住伸手去撫摸,是意外的溫溫的,軟軟的觸感。

好可愛的睡臉。

“吶,光。今天晚上,我有演唱會哦,你要來啊。”

對着睡夢中的他,我輕輕地說着,然後,洩恨似的捏了捏他的臉,轉身離去。

一個力量拽住了我。我看到他借着我的力站起身來,利用他那完美的身高,輕輕地在我額頭上烙下一吻。然後他像以往一樣,揉揉我的頭發,溫柔地說:“路上小心。”

“嗯。”

再見了,再也不見……

這個城市夜晚特有的寒冷。沒有足以劃破肌膚的暴虐的寒風,沒有讓人瑟瑟發抖的陰冷的空氣。只有,一種沁入每一寸肌膚,每一根血管的冰涼,就這樣在我體內蔓延着。心髒緩緩地跳動着,為什麽我如此渴望另一個37℃的溫暖?你還好麽,光?

助理告訴我演唱會快要開始了,讓我作好準備。

我微微地笑着點頭,一年到頭都冷冷的手掌,撫上我的臉。還是不行呢,依然沒有溫度。沒有你的掌心,我的愛将怎樣依存,怎樣死去,怎樣變成夕陽最後一縷餘輝消失時冰冷的泡沫?

追光燈将缤紛的色彩撒向我,伴着清風,我亞麻色的短發輕輕地飄了起來,将右手搭在前胸,我微微地彎腰致意。金黃色歐化的王子服,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剎那,歌迷們尖叫起來,熒光棒揮舞成了一片冷清的海洋。

是心的冷清。

“周助,我們愛你!”

“周助王子,你太帥了拉!”

“最愛周助的微笑!”

無數句吶喊,如此的熱鬧,我的心卻沒有作出反應。手,似乎更冷了呢。或許我就是這樣的人吧,周圍越瘋狂,我就越安靜,也越發的孤獨。今晚,月亮躲在了雲後哭泣。

我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淡淡地笑着,熙攘的人群中,沒有任何人看出我的落寞。耳機裏傳出編導的聲音:“別發呆呀,開始了!”

我收起飄渺的神思,深吸一口氣,一揮手就大聲喊道:“首先為大家帶來我的最新單曲《JUST LOVE》!希望大家喜歡。”

又是一陣尖叫。

那個金色頭發的,冷漠的面容又浮現在了我的眼前。

使勁地搖了下頭,我開始使勁歌唱,仿佛要趨散心口最後的一塊陰霾。

JUST LOVE

一次次的愛一次次的離開,

一次次看見枕邊的淚痕。

一次次背叛一次次的心碎,

我的淚早已流幹。

JUST LOVE。

I JUST LOVE YOU。

你的冷漠你的愛,

你的掌紋我的心。

我只愛你。

JUST LOVE 。

不放棄最後的機會,

因為只有你,

才會萦繞在我的夢境。

BECAUSE OF YOU

I LOVE YOU

一起沖破荊棘,

讓鮮血滴落在我們身後的太陽裏。

我只愛你。

歌聲慢慢地,慢慢地飄散,直到消失在星星的眼裏。

光,你聽到我心跳的聲音了嗎?

淚水順着眼角跌落到了斑斓的舞臺上,粉身碎骨。我們的愛情呢,也一樣麽?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的微笑不見了呢。擡起頭,我透過模糊的眼睛,看見了一個金色頭發的男人,表情冷漠。你這座大冰山,怎麽才來。

手心一下子有了溫度,又一下子冷卻。

最後最後的時刻到了嗎?

嗯。

那麽,開始吧。

嗯。

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偎依你的懷抱了吧。

那麽,就讓我最後再任性一次吧。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今天,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宣布,希望大家不要對我的決定作出任何的評價。請相信我是愛這個世界的。我的成績得到了很多人的肯定,所以由越前集團的總裁于今天授予我‘晴天’這個稱號,我非常榮幸。但是我必須說明,同時今天也是我決定從歌壇消失的日子。”

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的演唱會,即将以這樣的喧嘩與叫喊的方式結束嗎。

“請大家安靜,并且,尊重我的選擇。”握着麥克風的手更加冰冷,幾乎就要凍傷我的心。一陣凜冽的風吹來,我微微地打了個顫,眼神依舊堅定地看向臺下,對上那個幾乎要灼傷我的眼睛的冰冷視線。想從他的眼神中解讀出唯一的理解,結果,他确實沒有令我失望。

歌手,是身為周助所唯一擁有的東西。周助只剩下那麽一天,最後的一天了。過了今天,我就再也無法以周助的身份,去從事我所愛的這一份事業。若是這樣,那麽,我寧可放棄,也不願用不二周助這樣一個沾染獻血的罪惡身份去玷污它的神聖。

穿過無盡的洶湧人群,越過無邊的寂寞之海,跨過無窮的種種幹擾,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的微笑,淡淡的,很好看的微笑。

我知道他懂。他能懂,我很高興。

“接下來,是我送給我的弟弟的一首歌,希望他在天堂也能夠過得幸福。”

不記得是什麽時候

曾經被感動過了

曾經獨自走在空無人跡的孤街

月是那麽明亮

月旁的一顆小星

也是那麽明亮

這是頑皮的眼睛

一只睜、一只閉

一個又一個黑夜

穿過憧憧的暗影

伴我渡過那些孤獨的晚上

愛上夜

愛上月亮

是從那時開始的吧

啓明星遺失在天亮的盡頭

我不再獨自在黑夜裏行走

可是

夜晚的寒風吹透黎明和黃昏

我孤獨并且冰冷着

緊握蒼涼無助的愛和夢境

尋尋覓覓

要尋回屬于自己的那顆

赤子之心

并且重新相信

這世上還有真情

唱歌的感覺一如既往,讓我的心中充滿着一如既往的溫暖。

這是一場很安靜的演唱會。我是周助,那個莫名其妙地被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大男人砸中的周助,那個當初在幸運陽光邊靜靜地彈着吉他唱着小調的周助,那個有些迷糊的喜歡擺弄仙人掌吃着蘋果的周助,那個總是花癡一樣看着某人圍着圍裙做飯時候的模糊背影的周助。

該結束了,所有的夢都該結束了。

結束之後,在後臺,看着鏡中那個眼神渾濁毫無生氣的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只是這樣嗎?我的力量就只有那麽點嗎?失去了愛情,就會變成這樣嗎?這樣的人,是我嗎,真的是我嗎?

痛苦而決絕地閉上雙眼,不再看自己醜陋的模樣。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鏡中映出的是他倚在門邊的堅毅側臉。

“什麽事?”

他轉過身來,從口袋中帶出一本日記本,抛到了我面前的化妝桌上。

“什麽意思?”

“和以前一樣。等我死了之後再打開。”

別這樣了,不能随便說死啊!你如果死了,姐姐怎麽辦?跡部怎麽辦?

捏着那本陳舊的日記本的手在不自覺間加重了力道,指節有些發青。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四周唯一的光源,就只剩下窗外點綴着墨藍色天空的星星而已了。

我的陽光,不見了。

可是我必須這麽做,不殺了他,我便無法給我死去的族人一個交代,不殺了他,我便會被他同樣強烈的弑父之仇所吞沒,直到消失在這一片寂寞的火海中。

我對不起你,小景。我不該因為自私而拉你下水。我不該在你已經得到幸福的時候重新提起你那段充滿仇恨的回憶,不該重新點起你報仇的欲望。我不該讓你和我共同作戰,利用你,利用你面對我的對手,增加我勝利的籌碼。我可以讓你恨我,但至少,請先幫助我堕落。

請原諒我,大家。

金色大樓的樓頂,即将上演的是如那天一般的人間慘劇。只不過,這次的犧牲者又多了一個,多了我一個,一共是四個人。

這是我義無反顧的選擇。

“想不到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對面的藍發男子說着,明明相隔不遠,聲音卻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明明是在微笑的表情,卻那麽,像在哭泣。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邊那個高傲的人身上。不知什麽時候,失去了擡頭或是回頭的勇氣。多想再看一眼他們的臉,卻怕看見他們的表情,怕讀出他們憎恨的情緒。

他們對我來說,有多麽重要。

二對二麽。

以一個殺手的本能,我知道在這樣的沉默之中人們最容易陷入悲傷的思緒之中而放松警惕。

于是,我開槍了。

開槍的卻不止是我一個人。只聽四聲悶悶的槍響,四個人以敏捷的身手驟然散開去。

這樓頂我并沒有來過幾次。這樓頂并不尋常,幾處看似障礙卻恰好是隐蔽的妙處,不像其他的那麽空曠,而且大得驚人。簡直就是專門為了這場戰鬥所建立的場所。沒想到當初這座大樓的設計者也是個那麽好戰的人。

從地形的熟悉程度上來講,我們必輸無疑;但那兩個人,握慣了手術刀的手持槍,感覺不知如何。我和跡部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殺手,縱然那兩個人的運動神經有多麽優秀,終究是敵不過我們的。

“而且,頭發太長的話總是容易露出馬腳的!阿侑!”毫不猶豫地開槍,逼着他閃了出來。他依舊在笑,仿佛是經過深思熟慮般地擺好自認為最酷的姿勢,走秀似地變出槍,步履輕盈地移動着。不知不覺地開槍,若不是我閃得快,恐怕得吃上一槍了。他的确有成為殺手的潛質,但是,我們的選擇不同。

曾經身為朋友,此刻卻要在這裏厮殺。

“阿侑。”

“嗯。”

同時轉頭,果不其然地看見了他們。

一向對發型愛護有加的跡部左邊的發絲微亂,一向寶貝眼鏡的手冢竟然戴歪了眼鏡。

他們已經互相比試過了,而且……

我的左手火辣辣地疼着,而阿侑的左手正滴着血。

我不會想到,他并不是為了報仇而來;我不會知道,這竟是他為了拉回深陷泥潭的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我不會明白,他是背負怎樣的決心,甚至賭上他唯一的生命,讓我無法再任何人,卻狠不下心,攻擊我曾經視為生命的右手。

他們都是一樣的。

“你的對手,是我!”

手冢和跡部說着,說得如此決絕。他們是帝王,居高臨下傲視一切的王者之風是與生俱來的;我們是天才,游戲人間懶散輕松的自然特性是無法更改的。

那麽,開始吧。

他們難道不知道嗎,戰鬥意味着的,是什麽。

是這樣瘋狂地追逐,瘋狂地互相射擊,瘋狂地躲閃,瘋狂地向大地奉獻着自己的生命。

他很強。我第一次認真了,使出了我的全部力量,盡管或許命中不少,卻仍無法用一槍置他于死地。不知道打空了多少個彈匣,不知道向無人之處浪費了多少顆子彈,不知道對這樓頂做了多少破壞。他沒有主動向我開槍,只有在防守之後才象征性地打一次反擊。或許是為了追求刺激吧,或許是因為看清了這子彈還不至于要我的命,本應可以輕易躲開的子彈我卻只是站定迎接,任由它貫穿我的身體。

意外的,不疼呢……

我累了。我的槍也累了。也許仇恨可以算是一個奇妙的東西,讓如此多的人義無反顧地做着傷天害理的事情。到了最後,才會醒悟過來。原來,這到底帶給了我什麽。

這樣下去,貓捉老鼠的游戲沒完沒了。不如,來個了斷吧。

如果有機會,我多想重新活一次。不要再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不要背負這樣的仇恨!怎麽忍心,将槍口對準那個人呢。怎麽忍心呀!

據說,那個時候我沒有微笑。真的沒有。據說,我的臉色好蒼白。真的蒼白。總聽別人說,愁到深處,應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但是,為什麽我卻沒有淚水,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像要死去一般。

手冢破天荒的笑了。一閃而過。似乎,有些苦澀呢。多想看見他的笑啊,但不是這樣的笑容。他輕輕地靠在我的耳邊,用一種輕輕的,輕輕的的聲調對着我說:“今天,請你忘記所有的過去吧!”聲音平穩,隐約有些捉摸不透的情感。有點憂傷,有點疼痛。

很默契。

我們摸出了手槍。

或許是天意,我背對着手冢,跡部背對着忍足,一步一步地走開去。速戰速決,我們不想在這樣的環境下久久停留。

這一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論是哪一種結果,我想我都是不願意的。我們之中如果注定只能生存一個的話,那麽,我的選擇依然。不知是誰想出了這樣一種殘酷的方法,真正地玩命了。一場無法預知的地獄之愛。

“一、二”我數着,一邊邁步。多希望一直一直停留在二這個數字上啊。這幾秒,仿佛有幾個世紀一樣長。

不知道,手冢那些時候在想什麽。

“三!”我大喊,閉着眼飛快地轉身,扣動了扳機。

沒有聽見所預期的因疼痛而生的尖叫,也沒有感受到預期的疼痛。

在風裏站了好久,我才緩緩地睜開眼睛。手冢的槍被丢得很遠,他的右手緊緊捂着左手臂,血汩汩地冒出來。

一滴、一滴,流到了地上,仿佛成了一朵在吶喊着的紅色火花。

“我終究開不了槍吶。”手冢艱難地擡起頭,苦苦地微笑。

我忍受不住了,瘋狂地跑去擁住他。不停不停地說着對不起,他沒有怪我,只是說了句“傻孩子。”

對啊,我真傻。四個人,只有我開了槍。我們怎麽可能忍心真的傷害愛着的人啊。

所有人釋懷了。

120呼嘯而至,手冢,以後我們好好走!

從他的懷裏掙開的那一刻,我看見他墨黑的瞳是那麽清澈地倒映着我的影子,憂傷而無助的神情,仿佛要将我撕裂。他用僅剩的右手舉起槍,抵在了我的額頭上……

該安息了……

這是第七日。

成為不二周助的第七日。

最終章 陽光燦爛的日子

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天空一如既往地晴朗,幾朵雲彩點綴着無盡的藍色,卻更像是在為主角陪襯——陽光是如此奪目耀眼,金色的光芒灑滿大地,讓世界鍍上了獨屬于他的顏色,讓每個人的心中都銘記着他的樣子,再也無法移開這注定已被他深深吸引的視線,無法自拔,徹底淪陷,萬劫不複,卻也無果。

陽光真好呢,不是嗎。只有陽光是不會變的,他永遠都會朝我微笑,絕對,絕對不會離開我的視線,只要我一擡頭,就會看到他的臉,觸及他獨一無二的光芒,然後,淡淡地,輕輕地閉上眼,接受象征純真的光芒的洗禮。——可是我不會忘記,我永遠也不再是個純真的人了。仍舊享受着陽光沐浴的肮髒的我,真是諷刺的事。

也罷也罷,我已不再是我了。

現在的光之村,已經不是光之一族的群居地了。光之一族已經消失了,我寧願當這是一個神話——當誓言被背叛或者實現的時候,虔誠的族人将會褪去沾染污穢的人類軀殼,靈魂将被超度後升上天堂。所謂的神話在某些方面來說就等同于無聊天真幼稚的玩笑話,完全只是愚蠢的人們編織出來的“美好”的謊言。因為他們與世無争,沒有意識到世界的堕落與黑暗,所以才會……死。這只是一種愚蠢,令人同情的愚蠢。

這就是世界,他不讓好人有出路。所以這個世界的好人才會越來越少。弱肉強食的世界,只有強才是一切。我曾經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後來被殘酷的現實歷練成了冰冷的強者。——直到我終于追逐到了我夢寐以求的陽光,然後失去。

“爸爸,二哥又欺負我!”小家夥在嚷嚷。

那邊的小孩子愣了愣,冷漠孤傲的臉上流過一抹擔憂:“我是幫你拍掉身上的灰。”

小家夥不依不饒,繼續抗争,進行無理辯駁。于是,兩個小子又上演了如往日一般的鬧劇。

“爸爸,不去管麽?”一臉老成的孩子說,聲音倒顯得有些無奈。

我笑得天花亂墜:“不是很有趣麽?而且大家也都很高興啊。”我望向身旁,小鬼們倒是比我更加激動,興致勃勃地準備看好戲。果然是青春麽?我還是老了啊。今天……我終于又老了一歲呢。這群小鬼才不過十歲左右,卻已深得我的遺傳,雖然不過是劣根的遺傳。

我只想過點平淡的生活,沒有金錢與地位的争奪,沒有權利與名譽的糾紛,就這樣,慢慢地老去,獨自一人。但也許我真的不在希望孤獨,于是我重建了光之村,一個沒有光之一族族人的小村落,就在光之一族原本的毀滅的土地上建起的新家園,我開始收留孤兒,我不希望他們也像我一樣沒有家。看到他們,我就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一樣,我很喜歡孩子,一直都是。現在,多了那麽多孩子,心情……很愉快。這裏的孩子雖說不都是友好相處,但彼此之間都有一種心心相印的感覺,讓這個村子變成了一個溫暖的陽光地帶。

這裏有的只是愛而已,就像以前一樣。我突然回想起了以前的生活。那是在燦爛的陽光下,眼前的媽媽回以一個如陽光般的微笑,跟我講着有關陽光的故事,她說那是她以前的故事。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媽媽又說,我要追尋的就是陽光,只要找到真正的陽光,生命就會充滿幸福。于是媽媽死了之後,我就開始了游歷生活,為了夢想,為了陽光。然後,我終于到了那裏,我以為那就是世界與生命的全部陽光彙合的地方,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

但是我的想法,只對了一半。

我真的找到了我的陽光,那是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裏。但我在不久之後便失去了,失去了太多我本應擁有的東西,失去了太多我最珍貴的東西,甚至失去了我自己。我不再是那個成日跟在媽媽後邊的怯懦的小小孩,我成了大人,我開始行使大人的權利,肆意地揮霍青春。但後來我才知道,我最終,還只是個大孩子而已。如果我不是孩子,我不會做那麽孩子氣的事情,我不會固執而任性地蠻幹,我不會維持着近乎可笑的對仇恨與愛情的堅持,雖然我的表面上只是個稚氣未脫卻又少年老成的人類而已。

最後的最後,我還是失去了我的陽光。

但現在,我覺得我的陽光已經回來了。

“吃飯了吃飯了,大家來好好享受我愛心特制的芥末大餐吧。”我笑,我笑,我再笑。嗯,和以前一樣,對于這一月才一次的好事,除了他們幾個,另外的孩子都很高興,蜂擁而上。

“經常吃芥末對身體不好。”嚴肅的小子推推眼鏡。

“弄芥末大餐很麻煩的吶。”柔弱的孩子閃閃紫眸。

“這芥末果然還差得遠呢。”拽拽的小鬼壓壓帽檐。

“芥末真是不華麗的東西。”高傲的小孩挑挑眉毛。

的确,剛看到他們的時候,我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象,或者是做了夢還沒醒來。我使勁地捏了捏自己的臉。不論是相貌氣質就連好惡都驚人相似。好不容易又回歸獨身的我本想重新擁抱芥末海洋,但這四個小孩子的存在讓我不得不忍痛割愛将吃芥末的次數一減再減。每次吃芥末的時候他們都會說出類似上述的話語,總之就是讨厭我……

讨厭我吃芥末。

他們的口味很清淡。曾經的我也在他們的影響下,試過這樣的口味,令人懷念的感覺。

“爸爸,生日快樂。”

孩子們端出早已準備好的大蛋糕,據說是上次我教他們做蛋糕的方法時他們認真地記了下來,真是群認真又可愛的孩子。

生,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個太簡單的任務,可對于他們來說卻是一種奢望。

我喜歡他們,尤其喜歡他們叫我爸爸時的那種感覺。不是一時的父性大發,而是覺得在他們身上可以找到一些令人熟悉而懷念的,久違的東西。

好久沒有見到他們了呢,不知道他們還好嗎。

今天剛好整十年,距離那場近乎毀滅性的戰争。

在衆人眼裏,我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不二周助已經死了十年了。除了他們,沒有人知道我還活着。我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還活着。我一直認為自己已經死去,只有這樣認為,我才能減輕自己的罪惡感,不留下一個獨活的下場。

我想念他們,但不想念他。

我有一個很幸福的大家庭,在二十年前。

我有一個很幸福的大家庭,在最近十年。

所以,沒有必要再追求什麽了。

每年的這一天,是唯一的聯系日,和那個大城市聯系的日子。通常都是阿侑過來,聊聊這裏和那裏的情況,再替小景他們帶些話過來。知道這個地方的也只有當初的幾個死黨。左手廢了絲毫不影響生活,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然而,不包括他。

“周助,我來了。”

熟悉的聲音在相同的時間傳來了。回頭,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那個邪魅的,不曾改變的微笑。

“你老是這麽痞笑,小景不會扁你啊。”朋友間例行的調侃是必要的,類似于見面禮。說到見面禮——這個家夥可是有個奇怪的嗜好,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帶一個玩偶,每年都不同,據說是他親自做的,不知道小景有沒幫忙,不過料想小景的那種手藝……說是幫忙反而是說謊了。

“今年是第十個了吧,不知道這次又是一個什麽樣的。”

第一年是一個被包成木乃伊樣男人,第二年是忍足自己cos的一只Q版狼娃娃,第三年是果凍狀眼神的龍雅,第四年是一身西裝革履的我,第五年是笑得如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般的幸村,第六年是滿頭黑線的真田,第七年是瞪着一雙貓眼的龍馬,第八年是女王裝扮的小景,第九年是拿槍的我。

“哎呀,這次是個特別的東西哦。”阿侑獻寶似的從背後逃出一個娃娃。

通體雪白,一雙藍色眼睛,還架着眼鏡的——北極熊?!

“呵呵……”幹笑兩聲。

“怎麽,不喜歡?”阿侑擺出一副很受傷的表情,天知道這個表情裏邊有多少是真的。

“很可愛……只是……”

“什麽?”

“我怎麽感覺你在諷刺我呢?”

阿侑叫冤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了孩子們興奮的叫聲當中。孩子們都很喜歡阿侑,親昵地叫着“阿侑叔叔”,阿侑也很喜歡這些孩子,他總會帶好多的禮物過來,然後說起來是應大家的要求他總會每個孩子都一一抱過來,當然除了那四個小子。

我知道那四個孩子不是讨厭阿侑,只是因為他們太過成熟所以少了這份心。

今天的阿侑有些不對勁。不光是眼鏡沒有戴的原因。至少平常他都會每個孩子都親上一口的,可今天不知是礙于什麽樣的壓力導致一向流連“花叢”的他今天竟然沒有做出任何出格舉動,這真是太奇怪了。他的臉上挂着的笑容也不那麽自然。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的氣壓有點低,而狼一直是對低氣壓很敏感的,尤其是某人制造的彌漫着酸酸的氣味的低氣壓。

恍然大悟。

從衆孩子的包圍中脫身出來的阿侑顯得有些狼狽,沒有眼鏡的阻隔倒是将那雙墨藍色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一直都沒發現其實是雙很漂亮的眼睛呢。也許這就是小景最終托付終身的原因吧。

他們長得很像。

我微微低下頭,回想起了什麽。

唯一和過去有些聯系的,在這十年當中,就只有光助這孩子了吧。阿侑特別安排他和我一起到了這裏,說是因為光助特別粘人舍不得我,其實……還是為了讓我在這裏找到一點熟悉的痕跡吧。光助是現在光之村這群孩子們的大哥哥,他越是長大我就越覺得他像某些人。比如說,長相是像裕太,笑容是像我這個“哥哥”,認真嚴肅的個性是像……那個人。最近,考慮到光助的前途問題,雖然我在這裏也有教他一些東西,但這小子也老大不小了,也該讓他出去見識見識了。阿侑上次來的時候順便就帶走了光助,一年不見,是有些想他呢。

那麽固執的家夥……

“阿侑,今天帶來客人了吧!”

“嗯,果然瞞不過你啊。”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他們的味道哦。”說着便向後看去。于是,知道已被揭穿的衆人紛紛現身。他們都來了呢,果然還是來了啊。那幾對,全部,都來了。

“周助。”

他們都是一樣的動作,一個一個地走到了我的面前,然後揉揉我的頭發,或者是使勁地按一下,叫我一聲。這十年以來唯一的芥蒂就是我完全沒有長高,和過去保持着相同的樣子,因此很容易被誤認為成一個少年,所幸的是我并沒有從光之村出去過,也就不存在了那樣的可能。本來,我在這群人當中身高雖屬中下但還不至于墊底,好歹還有個小個子當墊背的。這回我可徹底傻了眼了,沒想到龍馬也會長高!不甘心地比劃了好幾下,最終悲哀地發現臉龍馬都比我高了!認命似的嘆了口氣,就看到龍雅那張笑得過分的臉和真田板得死死的臉形成的鮮明對比,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進去坐吧,那麽一大幫人杵在這兒,某些人會吓到孩子們的。”狀似無所謂地轉頭進屋,“一定有事要跟我說吧,站在這裏可是很冷的。”

屋內打起自制空調,效果倒并不是很好。以前雖然幹過醫生,當過殺手,還做過歌手,可這行還真是沒幹過,純屬新手,能夠做到這樣就已經很不錯了。可惜我的這幾個死黨雖然都是人才,好像也都不擅長這個的樣子。

“光助呢?”

“啊,因為突然有個病人的情況危急,所以先交給他了,他會稍微晚點過來。不過那個病人看來是沒救了。”

嘎吱一下,停電了。

頓時,漆黑一片。

“啊,老這樣的。本來為了省電我都不開空調啊,但你們一下子從溫暖的東京來這裏我怕你們不習慣就開了一下,果然這機器也老化跳閘了。”

黑暗中突然跳出一抹亮光,是阿侑打開了打火機。

“早知道我就不來了,什麽鬼地方。”跡部皺了皺眉,“老太婆留下的爛攤子真大。”

“小景你也別生氣嘛,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是窮光蛋。”這裏的電路的确不好,經常停電,所以蠟燭随時準備着并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很快,就借着阿侑的打火機點着了燈。

小小的火苗跳動着,躍進每個人的心裏,不知不覺地,眼前模糊了,不知道是外力還是內力的作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