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癡暴雨蝴蝶

今年的陵城,冬格外冷。

前夜裏落了場雪,空氣裏滿是潮冷,沉沉吸上一口,直透胸肺的涼意。

喬曦今天就一場戲,趁着上午空閑來了一趟市裏,中午出城的車根本不好打,等趕到片場時,離約定的時間已經晚了二十分鐘。

她一路跑進去,顧不得其他,匆忙擰開化妝間的門把手,“姚姐.....”

語氣孱弱。像做錯事的貓。

姚念音正撥着電話,擡頭,見人好好的站在那,掐了手機就把人扯過來做造型。

“能不能看手機啊!離下場戲不到一小時了!”

喬曦從包裏摸出手機來,屏幕上顯示七八個未接來電。

剛才車裏的暖氣很足,她那冒寒氣的身子沾上暖意就犯困起來,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

“對不起啊...姚姐....我弟今天做檢查,在醫院多耽誤了會,在車上又不小心睡了過去....”

“唉,行了行了,說得好像真怪你了。”姚念音就是見不得她這逆來順受的乖巧樣。

趁着化妝的時候,喬曦又過了遍劇本。

其實就三句臺詞而已。

“等下的那場戲,你行嗎?”姚念音想了想,還是不放心。

喬曦沖她粲然一笑:“放心吧,姐。”

她拍的這部劇是根據網絡小說《落宸傳》改編的大女主宮廷劇,近兩年熱度最高的大ip,多方影視公司角逐,最終被業界大佬賀氏傳媒以六千萬的天價買下影視改編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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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裏頭演一個沒什麽存在感的小丫鬟。

“等會拍攝的時候安霏霏肯定又要拿你出氣。”姚念音提到安霏霏都是咬牙切齒。

喬曦換了戲服,手裏撚着耳環,銀鈎輕巧穿過耳垂,“也就兩場重要的戲了,熬過去就好。”

姚念音哼出一絲不屑的鼻音,“誰不知道她安霏霏是一路睡上來的爛-貨,還真當自己是貴妃娘娘了。”

說話間,她又瞧了眼喬曦,“她針對你不就是覺得你會搶她風頭嗎?你站在她身後,簡直能把她秒成山雞。我就等着這劇播出後網友吐槽她那張假臉!”

喬曦梳着侍女式樣的雙環垂髻,髻間插一支山櫻絨花,身上是再樸素不過的碧色襦裙。

可她的美根本無需累贅的雕飾。

喬曦被逗笑了,對着鏡子豎起大拇指,“姚姐,你罵人的水平又惡毒了不少.....”

她安靜的時候是清冷的,空靈的,不惹紅塵世俗。

她笑起來的時候卻是風情的,酣豔的。

套用一句俗爛的比喻,女人是花。

那她一定是天上花。

姚念音帶過這麽多藝人,喬曦是她覺得最有潛力爆紅的苗子,人美,又肯吃苦,性格也好。

可就是太不會來事了。

在娛樂圈裏混了一年多,還只是個十八線開外的小演員。像喬曦這種資質的女人,但凡肯邁出那一步,大把的資源都能唾手可得。

對此姚念音不止提點一次,曦曦,你這樣下去何時才能熬出頭呢?你家裏那一攤子的事可都壓在你身上。

到了該信命的時候,就別犟了。

每次喬曦都笑着點頭,說:姚姐,我會考慮的。

可這麽久過了,也沒見考慮過一次。

兩人又聊了幾句工作,姚念音想起上周喬曦找她幫忙借錢的事,“你爸那邊的事怎麽樣了?”

喬曦斂去笑意:“就快還完了。”

“那你弟呢?最近病情還穩定嗎?”

“....嗯,挺好的吧,還算穩定。”

沉默了幾分鐘,姚念音這才開口:“曦曦,你沒必要把自己弄得這麽累。我說的那條路,依然有效。只要你肯。”

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只要你肯。

喬曦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什麽。兩人不再對話,一路朝片場走去。

冬季的日頭彌弱,光洇出寡淡的滋味。

從鉛白的烏雲到灰綠的瓦到濃稠陰郁的血紅高牆,入目皆是堆疊的沉重。

喬曦攏緊身上披着的軍棉衣,垂眸看地上的青磚。

“姚姐,我會考慮的。”

不是敷衍,不是糊弄。這次她是真的準備考慮了。

賀時鳴是被強行拉來片場的。

上一秒他還在室外的高爾夫球場,悠哉地揮杆,下一秒就被秦言拉上了去常山影視基地的車。

秦言說:“自家投資的電視劇也不上心?這ip自從簽下來,就沒見你露過一次臉。這次就當視察工作去。”

賀時鳴倚在後座,興致不高,神情疏懶的很,說話也不經心,人說三句他才勉強回上一句。

“所以我家的電視劇,你一周三次的去探班?”

秦言笑着,說他這不是被女人纏的沒辦法了嗎?

話間全是露骨的輕浮。

見賀時鳴不搭理,秦言又補了句:“七哥,您底下人新簽的那個小花能不能留給我啊?”

男人阖着眼,指間把玩着一只純黑琺琅打火機。

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

冷調的白讓這雙手看上去是一件過于精致的瓷器。

一聲極輕的嗤笑從他唇間溢出,“敢情把我這當你後宮了,選妃呢?”

賀家的七公子在圈裏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定,心思難測,整個陵城權貴圈沒人敢輕易招惹,大家即使是和他開玩笑也拿捏着分寸。

此時秦言就拿不準,心底杵了,下一句就換了話題來聊。

MaybachS680在高速路上飛馳,兩側的風景極速倒退,連成一根綠色的綢帶。

深重的綠。

等秦言和賀時鳴一出現,片場的氛圍突然變得緊張。

秦公子來探過幾次班,都知道是來看安霏霏的,只是這次大老板也來了,實在稀奇的很。

陳導忙上去笑臉相迎:“七爺您怎麽來了?”

陳導年逾四十,拍過幾部經典之作,有一定的江湖地位,但在賀時鳴面前依舊喚他一聲“爺”。

這畫面甚是荒唐。

賀時鳴不過二十來歲罷了。

“随便來看看。你們拍你們的就行。”賀時鳴興致不高,話說的很淡。

下午的戲就一場,講的是貴妃的丫鬟忠心護主,得罪了皇後被責罰,而貴妃則為了心愛的侍女不惜開罪皇後,一場展現主仆情深的戲。

演員走位過後,陳導特意交待喬曦,“等會記得睜眼,有個水下的鏡頭,你的表情得堅忍一點,懂嗎?”

喬曦說懂了,轉身時偷偷把手指戳進水裏,她哆嗦了下,快速抽出手指。

等到工作人員打板,導演喊了“action”,衆人迅速進入角色。

“皇後娘娘!珍珠她不過是個孩子,若是言語沖撞了您,臣妾替她賠罪,娘娘鳳儀萬千,若被傳出去責罰一個宮女,怕是有損您的名聲呢.....”

“呵!本宮連你也打的,還罰不得一個賤婢?安子,動手!”

片刻,喬曦被兩個小太監架着胳膊,粗暴的拖到了銅缸旁邊。

水很靜,死氣沉沉。

羸弱的鶴頸被小太監狠狠掐在手裏,是一根緊繃的弦,随時會被折斷。

“珍珠姑娘,對不住了。”演小太監的演員刻意吊着嗓。

喬曦還沒回過神來,頭就被強行摁進了水裏。

她強迫自己睜眼,四周皆是幽暗,探不到底,似深淵,亦似黑洞。

逐漸地,她感覺失氧,只能不斷掙紮,待到窒息的邊緣,才被扯着頭發提了上來。慌忙地吸一口氧氣,未等入肺,嘩一下又被摁了下去。

這場戲已經拍了好幾條,喬曦只覺得冷,催心折骨的冷。

也不知怎的,安霏霏今天突然就變得敬業起來,嬌氣地對陳導說:“導演,我還想來幾條,再打磨打磨,有個地方總感覺不對呢。您說呢?”

女人媚着嗓,眼波不經意間往座上的男人流轉。

她已經往男人那看過好幾次了。

賀時鳴悠閑地靠在椅子上,美人暗送秋波,他也不理,只是中間掀了掀眼皮,漫無目的地掠了眼安霏霏。

此時的他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來,更別說看一群女人拍戲。

胸口悶重,很難受,肯定是煙瘾犯了。

他最近正嘗試着戒煙,各種新奇的法子都試了一遍,沒什麽用。

上午泡在高爾夫球場,還能靠運動轉移注意力,如今坐在這,片場裏又是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更是讓他心煩。

一刻也懶得多忍,他起身朝回廊裏走去。邊走邊銜了根煙在嘴裏,有些迫不及待。

攏火去點,彌弱的柿色火光跳動,燙亮了那雙勾人的鳳眸。

回廊還算清淨。

他倚着柱子,越過牆上的漏窗看外頭一排雅致的竹林。青藍薄霧缭繞,恍如煙雨江南。

待到煙燃至三分之二,剛剛的煩躁淡了些,他這才轉過身來,閑适地坐下。

賀時鳴嘴裏叼着煙,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後頗有興致地去瞧那口大銅缸。

以及一只垂危的小蝴蝶。

庭中。

喬曦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缺氧了,安霏霏要求多來幾條,她就得陪着一遍又一遍浸冷水。

顫抖的身體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的蝴蝶,奄奄一息地趴在泥土上喘息。

她趁着擡頭的間隙,費力眨掉眼裏的水,生水直接接觸眼睛,有些刺痛。

眸光不經意向前掠去,她看見回廊裏有個男人。

這是喬曦第一次見到賀時鳴。

在她最狼狽的時候。

見到他。

回廊很空。

男人只是安靜地坐着,卻很惹眼。

那是一勾過分清絕的輪廓,指尖夾一簇火光,青藍的煙霧散開來,整個人似高高在上的俯瞰,又似游戲人間的旁觀。

總之,挺不走心的。

喬曦微微恍神,下意識又擡頭去看。卻沒想到這一擡頭剛好撞進了他的眸。

她這才意識到那個男人也在看着她。

絕非暗地打量,他的目光是灼熱的,專注的,穿過一切距離和喧嚣,徑直停留在了她身上。

他似乎恭候她多時了。

喬曦的心無端抽緊,她感受到了危險的信號,整個人是從未有過的慌亂,就連導演中途喊了再來一遍,她也沒聽到。

男人的目光似乎帶着蠱惑,讓她無法思考更多。

只能看他。

忽然,那男人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看她的眼神也愈發放縱。

喬曦緊張的吸氣,把水珠也一并吸入肺中,咳的厲害。

但她管不了那麽多了,腦中只有一個字。

逃。

未等身後兩個小太監有動作,她搶先把頭埋進水裏,仿佛那口銅缸是絕對的安全區。

男人的鳳眸閃過一絲驚訝,沉沉吸了口煙,一聲戲谑的低笑伴随着煙霧散了出來,就連眼尾處不易察覺的小痣也沾了笑意。

這模樣很是浪蕩,但不叫人厭,反而生出幾分蠱惑。

賀時鳴忽然就覺得煙沒意思了,他收回視線,碾滅火星。

深冬時節,男人身上罩着一件墨藍的羊絨大衣,挺括的版型讓他看上去疏朗而清隽。那藍色很深,像夜晚靜谧的海,裏面是熨燙筆直的冷灰色西裝。

來往的工作人員裏不乏年輕少女,看他的眼神裏都帶着羞澀以及憧憬。

賀時鳴徑直走到陳導旁邊,瞥了一眼監視器。

畫面定格在少女的特寫鏡頭,一雙含情桃花眼被冷水刺紅,顫抖的唇瓣看得出她很冷。

未等陳導起身,他似笑非笑地開口,輕懶的嗓音中透着壓迫。

“若是演不好就讓她滾。浪費時間是想讓誰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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