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貪恍惚的雲

周遭皆停了動作。

賀時鳴玩着打火機,拇指随意的挑開蓋帽,又将其蓋上,清脆的擊金振玉之聲。

陳導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只得賠着笑臉,試探問:“.....七爺您的意思是?”

賀時鳴不說話,只是把目光定格在了監視器上。陳導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監視器裏還實時播着拍戲的畫面。

那是水下鏡頭。

少女在水裏睜着眼,眼球上遍布的血絲也看的清清楚楚。

雙唇發白,眼神近乎渙散。

陳導猛地回過神來,這話不是擺明了在護着喬曦嗎?

“cut!cut!這條過了!過了!”

旁邊的工作人員都是久煉成精,飛跑着上前幫喬曦把臉上的水擦幹淨,又拿了厚厚的外套裹住她。

“曦曦,我陪你去休息室把頭發吹幹吧,這大冬天,濕着頭發會感冒的。”

“快喝口熱水吧,曦曦。”

“....呀....沒關系,我自己來就好。你們都忙呢,別管我了。”喬曦擺擺手。

之前挨巴掌那場戲,她被扇到嘴裏蔓出了甜腥味,除了姚姐,沒人理過她。

陳導見喬曦走過來,笑着表揚她演技又精進了不少,“曦曦,你這場戲情緒控制很到位。”

這番表揚讓喬曦挺受寵若驚的,她進組一個月以來,這是第三次同導演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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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導演誇獎,我會更努力的。”她還是很冷,說話間牙齒忍不住的打顫。

陳導見她臉色蒼白如紙,心虛地瞟了眼一旁的男人。

可男人背對着,仿佛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依舊看着機器上定格的畫面。

“曦曦,去好好休息吧,這兩天給你放個假,你演的不錯,之後你的戲肯定還要再加幾場。”

喬曦愣了幾秒,随即湧來一種苦盡甘來的心酸,她不停的鞠躬道謝,“謝謝導演,我一定會努力的。”

女孩的音色天生好聽,沒有任何斧鑿的嬌媚,是沾着露水的青提,顆顆清甜,還帶着适度的酸,叫人絲毫不覺膩感。

正當喬曦轉身朝休息區走去時,眼眸輕擡,餘光瞥見一道清隽挺拔的背影,這感覺似乎有些熟悉?

她還沒來得及思索,那背影就轉了過來。仿佛是刻意掐在她目光駐足的這一秒,他轉過身來。

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她又被這男人拉入一場目光的糾纏。

此時的距離很近,不過兩三米。她這才看清他,不再是那勾若隐若現的輪廓,而是清晰的把這個男人看清楚。

他有一張骨相皮相皆是絕佳的面容,即使是放在娛樂圈也不輸任何所謂的頂流男藝人。

尤其是那雙眼睛。不知該如何去形容。

那是一雙極易招惹風月的狹長鳳眸,深情、多情、無情都攪亂在一起,難辨虛實,如一縷黃昏時分寂寂的風。

他看她的目光依舊肆無忌憚,不止如此,喬曦還品出了一絲圍獵感。

仿若一張暗處蟄伏的捕獸網,只待獵物誤入其中。

她也不知道怎麽了,碰上他就有種心慌感。明明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喬曦感受到他在一點一點收網,把她困在其中,思緒早已混亂不堪,就連一件重要的事她都忘了。

其實她是可以不看他的。也沒人強迫她對上他的目光。

忽然間,男人笑了笑,和開始的笑容一樣,浮浪且輕佻。像是尋到了什麽好玩的玩意兒,興致高昂的,要把這玩意兒納入囊中。

喬曦這才攏過思緒,匆匆收回視線,低頭朝前跑去。

說是跑,倒不如是逃。

喬曦回了休息室就開始吹頭發,熱風從吹風機裏湧出來,冰涼的雙頰也逐漸有了溫度,她的腦子亂糟糟的。

時不時想到那個陌生的男人。

太蠱惑了。她跟中邪了沒兩樣。

姚念音不過中途上了個廁所,回到片場就發現喬曦不在了,一問才知道人早回了休息室。片場內人多口雜,八卦這種東西根本壓不住。

一路上而來,剛剛發生了什麽她大致聽了一嘴。

什麽英雄救美,什麽飛上枝頭,什麽麻雀變鳳凰,怎麽獵奇怎麽來。

姚念音怎麽都沒想到喬曦既然還有這造化?

賀時鳴,賀家七公子,衆人都尊他一聲“七爺”,說是這個圈子裏只手遮天的神也不為過。

怎麽這位爺既然瞧上了喬曦?

姚念音此時又是喜又是慌,腳下生風一般匆匆往休息室趕。

休息室裏,喬曦頭發吹到半幹,臉色恢複了紅暈,還氤着水汽的長發披散着,一雙含情目裏純欲摻半。

姚念音心裏默嘆了句,若是真看上了也難怪,喬曦是有這個本錢的。

娛樂圈裏美豔動人的富貴花太多,像喬曦這種空靈清冷的美人算得上獨一份了,別說是男人,就連她一個女人也想多看幾眼。

見休息室進來人,喬曦回過思緒,關了手中的吹風機,發尾還有三分濕。

“姚姐!你可算來了,你知道嗎?剛剛導演既然說要給我加幾場戲!還說給我放兩天假。”她興奮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姚姐。

可說了幾句又洩了氣,嘟着嘴抱怨:“可是姚姐,你說這會不會也太奇怪了呀?關鍵是平日裏導演也不怎麽搭理我啊.....難道是突然發現我戲好了嗎?若是真這樣,那我剛剛泡了那麽久的冷水就都值了!”

話裏全是少女的嬌軟。

姚念音聽後在心裏罵她傻。不止傻,還天真。

都碰了那麽多次壁,還相信着在娛樂圈裏付出就會成功的傻話。付出是重要,那也得看是用什麽做奠基。

“曦曦.....你知不知道導演為什麽就突然這樣了?”

喬曦驀然張嘴,“啊?為什麽啊.....”難道不是因為她表現的好嗎?

“因為有人替你開了口。”

“啊?誰?”

“賀七爺。賀時鳴。”

姚念音的聲音壓的極低,一句話說的小心翼翼,“就穿藍色外套的那位。”

喬曦錯愕,一雙勾人的鳳眸倏地在眼前閃過。

“可他為什麽替我開口啊?”她還沒理清思路。

“傻啊你!他若不是對你有興趣替你開口做什麽。”

喬曦下意識抓了下裙擺。

她聽過這個名字。

準确來說,但凡與娛樂傳媒産業挂鈎的人都聽過這個名字。

一個與權勢富貴劃等號的名字,同樣是一個和她不會有任何交集的名字。

難怪那幾個工作人員對她的态度會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也難怪從不和她說話的導演會破天荒的表揚她戲好。

原來都只是為着他多看了她一眼而已。

一眼而已。

喬曦忽然笑了笑,“姚姐你別取笑我了,他是什麽人,也輪的着我碰瓷?”

聲音悶悶的,像結滿堅冰的湖,所有不必要的情緒都壓在最底。

姚念音上前兩步,握住喬曦的手,試探着:“曦曦,你想試試嗎?”

喬曦像被什麽東西灼住了,猛地抽回手,“我...”

好半天也沒說出個完整的字來,也不知道是想還是不想。

可姚念音卻聽懂了,幾乎瞬間就下定了決心。

“曦曦,不論怎樣,我還是想告訴你一句,他那種男人,你.....招惹不起的。”

她把喬曦當做她的親妹妹,所以才肯說這麽殘忍的真話。若是其他人,她一定選擇推她們一把,只要往前一步就是數不清的榮華富貴。

但喬曦她不忍心。

這名利場有太多血淋淋的例子,如花的少女們做着不切實際的美夢,以為那會是童話故事,到頭來不過一夢黃粱。

賀家七爺的身邊,來來往往多少美人,皆是人間絕色。

可繞是那麽多絕色美人,也沒見過有誰能留得住這位爺,走心亦或不走心,最終都只會淪落到不走心上頭。

即使是挑金主,他也絕非是适合喬曦的那一位。

和賀時鳴這種三分蠱三分引的男人玩聲色游戲,喬曦玩不起。

除開他高不可攀的身份,亦或翻雲覆雨的手段,就單單那張臉,太具有欺騙性。

喬曦再成熟懂事,也才21歲罷了。

21歲,是任然相信童話故事的年紀。

做夢的年紀。

氣氛很沉默。

姚念音于心不忍,又補了一句緩和氣氛:“不過能認識這種大佬肯定不錯,對你事業有好處。”

喬曦沒說什麽,也沒有表情,只是乖順的點頭,繼續開了吹風機,把發尾那小半截濕頭發吹幹,一切都被消弭在嗡雜的噪音當中。

吹完頭發,喬曦準備收拾東西,回市裏去。姚念音也有其他的事,就先走了,臨走前又囑咐了她這兩天放假還是得少吃,保持身材是第一。

喬曦把宮女服換下,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又把要帶走的東西都裝了起來。

此時有人敲門,是跟在陳導身邊的助理。

“怎麽了?黃助。”

“曦曦,是準備回去了嗎?”

黃助理态度很好,先是客氣的問她有沒有空,然後才表明來意,說是導演讓她去給旁邊休息室的客人送杯茶過去。

喬曦嘴邊的笑容僵了幾分,這話欲蓋彌彰,就差直接說,喬曦,導演讓你去陪賀公子。

看出了她的抗拒,黃助理也沒說什麽,只是又明裏暗裏的點撥了幾句:

曦曦,陳導的意思可都是為了你好。

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機會,你可別錯過了。

喬曦笑了笑,“好,黃助放心,我會去的。”

水壺裏灌着剛剛燒開的熱水,找了一圈沒找到杯子,用一次性紙杯又顯得太怠慢,只好把自己帶來的馬克杯洗幹淨。

她常用的是另一個保溫杯,這馬克杯算是全新的,帶來劇組基本沒用過。

端着熱茶,喬曦推門而出,賀時鳴被安排在導演專用的休息室,就在隔壁不遠,走過去也就幾步路。

到了門前,喬曦沒來由的湧上局促感。

又是這種局促感,她真的很讨厭這種不受控的感覺,整個人成了別人手裏的提線木偶,呼吸,心跳都不屬于她自己。

門虛掩着,她深吸氣,屈起的指節還沒敲上去,就聽到裏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很媚,很酥。

勾的人心癢。

是安霏霏的聲音。她驟然收回手指,尴尬地站在門口。

賀時鳴本來是要走的,可陳導說七爺難得過來一趟,還請一定要賞臉吃個飯,正巧今晚沒局,他也就應下了。

秦言去了洗手間,少了個話唠,休息室裏很安靜,賀時鳴則散懶地倚在沙發上,一只手撐着下巴,一只手随意地劃着手機屏幕,看着微信群裏接連不斷的消息。

過了不到半分鐘,走廊外傳來嗒嗒的高跟鞋聲,虛掩的門被推開,破掉了一室的靜谧。

賀時鳴撩起眼皮看了眼,來的人是秦言的新歡,剛剛在片場對他三番五次暗送秋波的女人。

明眸皓齒,身段嬌嬈,娛樂圈标準的美豔挂女明星。

安霏霏沖他粲然一笑,絲毫不見外,聲音媚的過頭,“七爺怎麽一個人在這呢。”

賀時鳴沒應,只是低頭繼續看着手機,把人晾在一邊。

安霏霏笑着,也沒覺得尴尬,只把門輕輕掩住後就走了進來,找了個離沙發很近的椅子坐下,她繼續搭話:“七爺這是第一次來片場吧?”

她身子靠的近,香水味散了過來,馥郁的橙花,冷豔的黑咖啡,誘惑的甜香挑弄着嗅覺。

這香氣稠豔,隔近了聞卻略帶俗氣,賀時鳴輕皺眉頭,摁滅了手機。

安霏霏見他終于有了反應,靠的更近了些,嬌聲說:“聽說七爺的酒量是出名的厲害,不知道霏霏有沒有榮幸今晚能和七爺喝一杯呢。”

賀時鳴擡眸,眼風掠過她:“你叫什麽?”

安霏霏愣了下,笑着說:“七爺,我叫安霏霏呢,您喚我霏霏就好。”

賀時鳴嗤笑,從煙盒裏抖了根煙咬在嘴裏,他站起來,把搭在沙發靠背的外套挽在手臂,居高臨下的看着女人,傲慢袒露無疑。

“安小姐倒是心比天高。”

所有的輕慢和不屑都含在這句話裏了。

說完,他不再搭理她,只朝門口走去。

安霏霏咬着下唇,樣子很是難堪,她長得美,也知道自己長得美,一向在圈子裏持靓行兇,鮮少有男人不吃她這套。

陵城的名流不少,但塔尖的就那一小簇公子哥,都是權貴子弟,一般人很難擠進去。

她費力攀上秦三公子,就是為了能伸一只腳進去,可賀七爺又怎麽是秦三公子能比的?這麽好的機會就擺在眼前,她自然沒有退卻的道理。

正當賀時鳴伸手觸上門時,她站起來,出聲喚住了男人:“...七爺...”

她咽了咽,一如既往地大膽:“您不喜歡霏霏嗎?”

賀時鳴不耐煩了,正想吐出一個滾字時,一陣不合時宜手機鈴聲響起,掐滅了他的話。

很顯然,這鈴聲的來源不是房間內。

門外,喬曦的心驟然繃緊,小臉皺成一團,都是些什麽事?這不是擺明了她在偷聽嗎!

喬曦趕忙伸手進口袋,把電話掐斷,也顧不得手中還端着杯熱茶,拔腿就要跑。

可還沒等她轉身,門就被迅速推開了,打開的瞬間帶出一股風,風裏挾裹着幾絲沉郁的木調香氣。

男人斜靠在門框,嘴裏叼着一根未點燃的細煙,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躲在門外偷聽的女人。

被抓了個現行,喬曦連忙退了兩步,局促的站着,跑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硬着頭皮,磕磕巴巴的打招呼。

“....七...七爺....”

她聽所有人都這麽喚他,也就随大流。

他拿走嘴裏的煙,喉間溢了個嗯字,是在回應她的招呼。

“在這做什麽?”低冽的音色自他那性感的薄唇中而出,好端端的一句正常話也變成了蠱惑。

喬曦的大腦接近宕機,下意識捧緊手中的茶杯,仿佛不抓個什麽東西,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擺了。

杯中茶葉沉浮,芽尖舒展,熱氣氤氲上升,遇見冷空氣時化作一團模糊不清的白。

好似捧着滿手的雲。

喬曦,他這種男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姚姐的話突然跳了出來,橫亘在腦中,拉出一道警戒線。

可她還沒來得及多想,手就已經擅作主張跨過了警戒。

她捧着那朵雲遞了過去:“要、要喝茶嗎?”

那是一朵恍惚又提心吊膽的雲。

潋滟的桃花眼裏滿是怯意,第三次和他對視了,可她還是有些怕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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