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噬夜海孤燈

只有像她這種弱智才會想象這個男人是不是真傷了殘了,躺在病床上茍延殘喘。

果然,賀時筝這種千金大小姐,對于狼狽的定義和她這種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他們覺得躺在這麽華麗的病房裏,身上疼了幾塊皮膚就是狼狽。

喬曦冷着臉,一掌推開他,話語疏離,“賀總未免太輕浮了,看見女孩子就去摟。”

賀時鳴“嘶”了聲,肩胛骨處傳來一陣劇痛,他不由擰了眉。

喬曦錯愕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她也沒用力啊。

“是真疼。沒良心的東西。”

賀時鳴借着薄薄一層月光去看她,只見她一臉嫌棄,心下堵得慌。

喬曦把燈打開,見他坐在床沿,眉心縮成井字,緩慢的活動肩胛骨。

她走過去,道:“我看看吧。”

他這人強勢,不饒人的手段太多,在她身上不止一次的作惡,她心底對他有一種很強烈的抵觸情緒。

一遇見他,就自動升起一層厚厚的保護殼。

雖然還是會因為他受傷而心軟,但她勒令自己最多也只能是心軟。

她不想再跳一次深淵,把僅剩的半條命也獻給他。

“算了。別看了。”他的掌心蓋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動作。

他掌心的溫度剛剛好,是溫暖的,熨帖着她微涼的皮膚。她感覺有電流劃過身體,直通大腦,一時間警示燈瘋狂亂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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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

危險的信號。

喬曦抽回手,退了幾步,“那就不看了。”

賀時鳴敏銳的捕捉到她眼角的閃躲。

她在慌。

“曦曦....”他那沾了醉意的嗓,在這暧昧的空氣下,有種誘人的性感,喬曦的心緊了緊,連帶着呼吸也亂了。

“....不給你看,是怕你心疼我。”他嘴角有笑意。

喬曦蹙眉,反問:“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心疼你?”

她特別讨厭他這種冷靜的篤定。

仿佛她心裏想什麽,他一眼就能拆穿。

“....就憑...你現在人在我面前。”

喬曦倏地捏緊拳頭,是啊,她大半夜跑來他的病房。不論怎麽說,都說不過去。不論怎麽說,也沒人會信。

但他這樣高高在上的姿态讓她覺得自己仍舊是卑微的那一個。即使分手了,即使拒絕過他那麽多次,他還是能一擊即中她的要害。

喬曦,你要好了傷疤忘了疼嗎?

她吸氣,氧氣灌滿胸腔,讓她多了一絲絲清醒,她伸手取下口罩。

“你妹妹,跑來片場給了我一個耳光,罵我狐貍精,罵我害你進了醫院,但凡是個人,在這種指控下,都會選擇來醫院看看吧?”

冷色的燈光落在她白皙的臉頰,右臉微紅,仔細辨別,能看到指印。

打耳光的人用了蠻力,不用想就知道有多疼。

賀時鳴蹙眉,走過去,見喬曦躲閃,用了幾分力道牽住她的腕,蠻橫地讓她對着他,眼中流露出心疼。

“賀時筝打的?”他輕輕觸碰泛紅的皮膚。

“你不用找她麻煩。她打我也是人之常情。”喬曦輕松地笑笑,“在他們眼裏,我不就是勾引你的賤人嗎?”

“別這樣說。”他音色沉啞幾分,隐有不悅。

“我回去了就教育她,讓她來給你道歉。”

“別。”喬曦搖搖頭,“沒這個必要。”

“曦曦,我好想你。”賀時鳴看着她的眼睛,只覺得她能來,真好。

以至于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喬曦陡然僵住,唇邊禮貌的笑意都變得牽強。

“你覺得說這個合适嗎?”

他反問:“為什麽不合适?你來見我,不論怎樣,都是你主動來了。你心裏就是喜歡我,別騙我說不是。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為什麽不合适?”

喬曦無奈,他這種懷柔太致命。

她能抗住他的嘲弄,他的強悍,他的掠奪,但抗不住他一絲一毫好似深情的溫柔。

“可我就想安安靜靜的。好嗎?你繼續做你的公子哥,紅粉佳人裏游走,任你采撷,我繼續過我的生活,最近這段時間就很安靜,我很喜歡。”

她看着他,換了一種商量的語氣。

賀時鳴看着她,“曦曦,我解除婚約了,我可以娶你。你要一切,我都能給你。”

喬曦指尖顫了顫,卻又很快收住,“你說什麽?”

“曦曦,我沒有婚約了。你和我在一起,是光明正大的。”他本來想找個合适的機會告訴她,可一見到她就有點自亂陣腳。

只想快點得到她,多一天都不願再熬。

喬曦微微耳鳴。仿佛有戴了假面的魔鬼,在她耳邊溫柔的勸說,來我的身邊吧,讓我們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意識在瘋狂逃竄。

相信他,又入一次舊夢?

忽然間,她看到了深夜在被窩裏哭泣的她,在漆黑的山路裏徘徊游蕩的她,在商場裏崩潰絕望的她,在盛宴裏被人辱罵卻只能狼狽逃走的她......

還有在他咄咄逼人的攻勢下節節敗退的她,在他冷漠的眼神下卑微脫掉內-衣的她,在惹他生氣後費心讨好的她,在他毫不費力的動人情話裏淪陷的她,在一場注定沒有結果的夢裏,無限沉溺的她。

都是痛苦的鬼魅,肆無忌憚的以她的血肉為食。

“....不。”喬曦搖頭,話語異常堅決,“不要....”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賀時鳴蹙眉,心髒處密密麻麻的痛感襲來,随後而來的是無力感,迷茫,以及倉皇。

“.....為什麽不?”

喬曦垂眸,細密的羽睫在眼下投緣出一圈青鴉色的陰翳。

整個人看上去是淡的,堅強的。

“賀時鳴....我沒有勇氣了。我的勇氣已經用光了。”

賀時鳴不解:“沒有勇氣?”

“沒有勇氣再玩一次你既定的游戲。”喬曦平直的看着他,沒有絲毫畏懼。

沒有勇氣再讓自己做一次灰姑娘,在家裏默默地等待王子用愛來救贖。

更沒有勇氣看着他又一次在這場游戲裏來去自如,高高在上的姿态宛若神邸,輕車熟路的攻城掠地,全身而退亦毫不費力。

而她則又一次沉淪在抓不住的沙海裏,無限循環那個困擾她的噩夢。

太累了。

所以還是不要了吧。

現在的她,雖平凡卻自由。

“這不是游戲。曦曦,你說的話我都有放在心上,你說不願再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小三,可你現在不是了,我可以娶你,只要你想,我們明天就可以去領證。”

兩軍對壘,絕對強勢的那一方看上去倒像是快輸了。

喬曦蹙眉,覺得可笑。

他能娶她,她就得嫁嗎?

“我說的你放過我,不是以退為進的策略,也沒有逼迫你為了我去取消婚約。我是說真的,我們....不合适。”

賀時鳴有種深深的挫敗感,以至于說話都有些顫音。背後時不時傳來的痛感都比不過她輕飄飄的一句我們不合适。

“我們哪裏不合适?我們在一起時不快樂嗎?”

喬曦笑了笑,“你覺得快樂嗎?是快樂的吧。可我有多快樂,就有多痛苦。你的強勢,你的專橫,你高高在上的冷漠,都讓我覺得痛苦。你每次生氣我有多怕你,你知道嗎?我不敢對你甩臉色,不敢告訴你真心話,我得讨好你,因為...我每次只要不如你的意,換來的都是你殘忍的懲罰。”

“你自己都做過什麽,你忘了嗎?七哥。”

她一字一頓的捅進最後一把刀。

賀時鳴下意識止住呼吸,身體搖搖晃晃如一盞随水漂蕩的紙燈。他以為,知道他沒了婚約,她會開心的回到他身邊,畢竟他給的起她要的一切。

可她說,她不願。不是話術,不是策略,更談不上什麽欲擒故縱。

她是真的不願。

他以為,她曾經說的不願,說的放過她,都只是一種對現實絕望的妥協,一種無奈的退讓。

到這一秒,他才真的反應過來,她是真的不願。

喬曦站着,俯視着頹坐在床沿的男人。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頹敗。

一個開疆擴土的常勝将軍遭遇滑鐵盧之後的慘烈,無望。

“要我幫你回憶嗎?七哥。”她輕輕柔柔的說好殘忍的話。

“你把我扔進泳池裏,我求你說不要,你不聽,你知道那些冰冷的水進到我身體裏我是什麽感受嗎?你讓我在你面前脫掉衣服再跳舞,你當時的眼神,我不敢想,只覺得我像個卑微的玩物,是供你取樂的......”

“別說了....曦曦...”他喉結滾動,吐出來的字是澀的。

“.....還有一件事,你怕是還不知道。你好兄弟們為你在夜店慶生那一晚,其實我很早就去了。我就坐在你身後,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賀時鳴擡眸,不可置信的看她,“....說了什麽?”

恍惚間預感到這個答案的誅心,可還是問了。

喬曦勾了勾唇角,“你說,我有什麽特別的,不過是好玩點罷了。”

天光在一瞬間黯淡,賀時鳴有萬箭攢心的痛感。

對不起三個字在喉間哽住,久久沒能說出口。

一層層的剝離那些深情的,快樂的,甜蜜的裝飾品,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畸形的。

可是他活該啊。

是他活該不是嗎?

過了好久,直到沉默覆蓋了每一次呼吸。

醫院對面的摩天樓也漸漸變得黯淡,只有偶爾幾個房間還閃着亮光,像一塊參差不齊的地圖。

喬曦說,她該走了。賀時鳴點點頭,說送送她。

喬曦微笑地說:讓他好好休息,就別送了。

賀時鳴站起來,目送着她走出卧室,步調并非匆忙,也沒有刻意放緩。

就是這種平靜最讓他難受。

“啪”的一聲,門關上了。

他木讷的立在原地,被寂靜蠶食。壁燈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孤獨的影子。

忽然,他醒悟了什麽似的,快步朝外走去,焦急的扯開門,門外是一條安靜的走道。不顧渾身上下還在休養的傷口,每跑一步,都是皮肉撕裂的痛感。

摁下電梯,電梯門開的剎那,他沖出去,來到了醫院大樓。

沒有她。

賀時鳴又從醫院出來,一直找。

夜晚的風帶着涼意。他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她。

可四周都被黑夜吞噬。

他有種身陷茫茫大海,尋不到燈塔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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