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哐——”
老羅今晚喝了點酒，打更的手有些抖，連出口的聲音都跟着飄。
正是早春三月，天氣還有幾分料峭，尤其是晚上還有幾分寒意。他緊了緊有些松散的衣領，不讓夜風往裏灌，眯着眼望了一眼紅幔軟帳的“歡鳳樓”，下意識咽了咽口水，有些不舍地放緩腳步。
門口站着歡鳳樓的梅姐，雖年過四十，卻風韻猶存，面容猶如三十歲的姣好婦人一般。一身紫羅裙，裙邊繡了金線，一整氣兒的雍容華貴，完全不像是個老鸨。她瞧見老羅，唇邊露出輕佻的笑容：“喲，挪不動步了？不然進來坐坐？”
幸好喝了酒，臉色本就紅看不清楚，老羅臉上一熱，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家裏母老虎盯着咧。”這當然是虛話，就算那母老虎沒盯着，他也不會去。這歡鳳樓可是個銷金窟，自己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那點錢，怕是一炷香時間都折騰不起。
“今晚芙蓉姑娘在咧。”梅姐說着用團扇掩着嘴笑起來，那扇子上是繡的是如火如荼的紅梅，在這夜裏亮得驚人，仿佛要燙進老羅的心裏。他第一次同歡鳳樓裏的姑娘講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對方的話，瞪大了眼睛，磕巴起來：“是那個……那個……”
“——芙蓉嬌。”後頭有爽朗的聲音響起來，将話接了過去，“芙蓉姑娘。”
老羅回頭，眼前是兩個俠客打扮的少年，不過十幾歲的模樣，臉上尚有幾分稚嫩，卻掩不住那清高月朗般的氣宇。應話的個子略高的藍衣男子，說完朝身邊的同伴低語：“我不騙你，真值得來。”
身邊的黑衣少年面容如玉，輪廓線條更柔軟些，臉上神色卻看起來有些冷淡，聞言嘴角不屑地撇了撇，話語低的只有附近的老羅和同伴聽得到：“誰稀罕似的。”
梅姐并未聽到這話，只是精于世故，不過一瞥就看出黑衣少年是被藍衣少年拖過來的，見狀熱情地去拉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兩位公子也是來看芙蓉姑娘的吧？趕緊裏邊請。”
黑衣少年微微側身，避開了梅姐的碰觸。梅姐眼底閃過一絲精光，也不在意，依舊笑着。
身後老羅看着藍衣男子掏出兩錠閃亮的金子塞入梅姐手中，随即消失在那一片紅帳裏，眼底露出一絲豔羨，失落地走開了。
踏進歡鳳樓，幾乎忘了外面已是深夜，人聲鼎沸，燈火輝煌。來往賓客衆多，皆衣着華貴，倒是一身樸素黑衣的少年，反而看起來窮酸得很了。尤其是身邊男子藍袍上繡了精致雲紋，連袍邊都燙了孔雀羽線，單看衣着，黑衣少年倒像是個跟班小厮。
“給點面子，素歡，別老板着一張臉。”風潇推了推不願挪步的時素歡，“怎麽說今天也是我弱冠生辰，正好芙蓉姑娘在，你說這不是天大的緣分是什麽？”
時素歡瞥了風潇一眼：“緣分？怎麽，你還想娶進門啊？我看你的腿是不想要了，你猜你姐姐會打折一只還是兩只？”頓了頓，“哦，你有兩個姐，正好一人一只。”
聞言，風潇幹笑兩聲：“你不說，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
“這可說不好，你們風秋山莊眼線遍布江湖，指不定就被認出來了。”
“嗐，我想出名還出不了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湖上大家只知道我大姐二姐，哪知道我啊？”風潇将手裏折扇搖了搖，雖說這自貶的話，神色卻自在得很，早就習慣了。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這風秋山莊已有近兩百年傳承，偌大家業經歷了兩代纨绔子孫，本已有沒落跡象。熟料到了如今碌碌無為的風瑜這代，竟生出了一對雙鳳——風玲和風珑。
這鳳玲風珑自幼聰慧，很早就展現了驚人的經商天賦，兩人又心靈相通，各為互補，幾乎是一及笄，就接手了山莊。雖然莊主明面上還是風瑜，但實際早就不管事了。到如今已過去八年，整個風秋山莊又有了重新富甲一方的跡象。風瑜對生下雙鳳的妻子感恩戴德，幾乎有求必應，兩人琴瑟和鳴，沒多久又有了喜訊——誕下了風潇。
不料這雖同父同母，這風潇卻天差地別。長得沒姐姐好看，腦子也沒那麽好使，在兩個姐姐的威壓下，活得幾乎沒什麽存在感。不過好在他天性豁達，樂得當個二世祖。只是家裏管得嚴，雖然早就想來青樓，奈何有賊心沒賊膽，今晚山莊為他舉辦了生日宴兩個姐姐喝了點酒早早睡下，才趁機偷溜出來。
時素歡剛要開口，忽聽耳邊一陣騷動，不知誰大喊了一聲：“芙蓉姑娘！”随即就看到風潇神色激動，也不再管他，跟着人群往前湧：“在哪裏？在哪裏？”
歡鳳樓有三層樓，一樓大堂，二樓客房，三樓則是姑娘們的卧房。大堂布了一高臺，垂了紅色紗幔，搞得神神秘秘。
“至于麽？”時素歡有些無語，百無賴聊間兀自坐下來，開始吃起了桌上擺放的瓜果。
她對芙蓉嬌實在是沒什麽興趣，平日裏聽風潇贊美對方的話聽得耳朵都要生繭了。今晚參加了風潇的生日宴，宴罷正要離去，卻被鬼鬼祟祟的風潇拉到一旁，硬是陪同來到了這裏。
若是讓掌門知道自己來這種地方，怕是要挨罰。
耳邊緊接着傳來掌聲和歡呼聲，震得時素歡耳朵都要聾了，她實在是坐不住，張望了一眼，風潇早就消失在人海裏不知蹤影，站起身往外走，打算避開這些吵鬧聲。
歡鳳樓很大，這後院也比一般的宅院要寬闊，山水庭廊一應俱全。時素歡第一次來這裏，并不認路，也沒辦法往外走——進來可要花一錠金子！她又不是風潇，哪裏有錢出去再進來，便索性鑽進了安靜的後院。
不得不說，這院中別有天地，花香四溢，在微涼的夜風裏沁人心鼻。時素歡松了口氣，又往前走了幾步，瞥見樓後有處高臺，有個紅色身影正倚在臺邊，一頭如墨青絲在風中晃動，宛如夜蝶。時素歡下意識靠近了幾步，忽見對方身影一晃，眼見便要跌入臺下！
“小心！”時素歡驚出一身冷汗，幾乎是下意識腳尖一躍，便躍上高臺伸手去攬對方。
到了高臺，才發現那裏赫然有個狀似深井的洞。她的手指戳碰到對方微涼的指尖，也終于看清了對方的面容，有瞬間的驚愕。
芙蓉如面柳如眉，端的是從未見過的好皮相。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眼角微微上挑，挑出幾分魅惑，眼中像是有流光，會将人魂魄吸進去。
在這夜裏，忽遇美豔女子，仿佛誤遇夜中鬼魅，讓人失神。
那女子見到突然出現的時素歡，目光也露出一抹驚訝，随即唇角又忽的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她收攏掌心，握住了時素歡探出的手。
時素歡松了口氣，正欲取出懷裏的劍插入井壁穩住兩人下墜的身形，下一瞬花香撲鼻，整個人便被擁了住。
一切不過瞬息，在時素歡還未回過神的時候，兩人已經墜下。下一刻，眼前驟然一亮，腳底觸到了地面，眼前晃過一片模糊的緋紅。
耳邊爆發出熟悉的歡呼聲。
時素歡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呼吸一滞，臉上難得露出慌亂神色。
在那歡呼聲裏，幾乎是落地的同時，那些緋紅已經再次徐徐揚起，露出臺下黑壓壓的人頭。
時素歡僵硬着脖子，望向身邊的女子。
女子依舊噙着笑，面容在這燈火映襯下灼灼逼人，回望着時素歡。那笑意落在眼底，似乎有一絲狡黠。
“芙蓉姑娘！”震天欲聾的歡呼聲如海浪般洶湧而來，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然而當看到紅帳裏相擁的兩人時，那歡呼聲又戛然而至，出現了短暫的斷層。
比這更糟糕的是，在這寂靜的斷層裏，風潇的聲音驚天地泣鬼神地響起來：“時素歡，你怎麽在那裏？！”
時素歡心裏終于湧起殺意：她此刻非常，非常，非常想手刃這頭二世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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