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雨連綿,馬蹄濺水。
三人腳程比喪葬儀隊快,不多時便遠遠看到了白色的隊伍,正一路繞至高處。
馬匹太過顯眼,他們拉至樹叢間将缰繩系好,這才運起輕功,如飛燕般掠過去,藏在了附近的樹上,能從樹葉縫隙裏看到下面的場景。
最前面的還是那個戴着白色面具的人,一身寬袍掩蓋,不知男女,手裏的鈴铛依舊有節奏地搖晃着。身後擡棺的四人在其他人的注視中,默不作聲地将棺木放在了水葬臺前的灌木叢林上。
坤龍教實施水葬,将水視為生命之源,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是上天與芸芸衆生的唯一牽絆。人尚未出生在胎腹時便在胎水中包裹,死後便回到水中去。唯有如此,才能完成生死輪回,将前生因果償盡,享後世之無上功德。
聽聞這坤龍教的喪葬之禮與他人又有些不同,只在雨天進行。因這雨從天而降,是天賜之禮,只有在雨天,天地才能相連,靈魂才可得到度化,借由這天地之力上達天聽。
時素歡等人雖曾耳聞,但都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頗有些專注。
只見那棺木落地,人皆四下散開,在一旁靜默,唯有面具護法上前至棺木,在清脆的鈴聲裏開了口,竟是個女子聲音,在雨中幽幽飄散。
“上天憐我世人,度化至誠坤龍。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悲歡,皆為虛妄。以身獻之,以血祭之,以心奉之,以水通之。今生業障已消,後世願得庇佑。”
那語調奇異,混着鈴聲和雨聲,仿佛擊到心底一般。
幾乎是話音方落,便見血光一閃,那血順着鈴铛淌下來,落在棺木上。
面具護法做完這些,退後一步,原本周圍的人湧上來,同時推着棺木往前推去。
水葬臺下是濤濤江河。
眼看那棺材便要落水,忽然一柄劍從空中刺來,正好越過人群,“咄”地釘在棺木蓋側。
因為受了沖擊,棺木側邊頓時木屑飛濺,原本釘着的釘子也飛了起來,棺蓋歪斜到一邊。
衆人頓時嘩然。
原本靜谧的氣氛瞬間消失,變成了一團慌亂,慌亂裏不知誰嚷了一句:“人呢?怎麽棺材裏沒有人?”
時素歡收回手,随即目光便對上了正掃過來的面具護法。
她忽然咧了咧嘴,像是惡作劇成功的孩童一般。
那人目光幽深,不過一瞥間,并未來追,而是走到人群裏在安撫些什麽。因為隔得較遠,又比較嘈雜,聽不太清,只有幾句不知誰高喊的“屍體去哪了”,以及悲戚的哭聲傳過來。
肖煉暗中松開了緊握的劍,目光晦暗地望了一眼正面露得意的時素歡,随即便聽她轉頭同葉如笙道:“如笙,你猜對了,棺材裏真的沒人。”
“魯莽,萬一猜錯了怎麽辦?”葉如笙話雖這麽說,語氣卻并沒有什麽責備之意,顯然也是對自己的猜測有些信心。
“都說多少次了,叫師姐。”肖煉開口,語氣有些沉,“沒大沒小。”
時素歡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抿着唇沒有理會。
“你的功力又見精進了。”葉如笙忽道,“這距離不近,便是我出手,也不敢保證一定能擊開棺蓋。”頓了頓,“若是一擊不成,怕是反而壞了事。”
時素歡摸了摸鼻子,耳廓微微紅起來:“碰巧罷了。”
“若是沒把握,你不會出手。”葉如笙倒是并不吝啬自己的誇贊,說完又望向水葬臺,“只是你這劍……”
“我去取回來便是,你們在這裏靜待片刻,我先去打探。”言罷,不等葉如笙攔住,時素歡已經一個躍起,腳尖在樹葉上輕點,不過一個呼吸間便躍至水葬臺。
時素歡一身黑衣,到了水葬臺一群白衣人中,格外顯眼。
“不好意思,練武一時劍脫手,可有打擾?”時素歡說着便伸手握住了棺蓋上的劍,在衆人的目瞪口呆裏往棺材瞥了一眼,故作驚訝,“空棺?這是哪一出?”
近旁原本有一老妪跪坐在地上哭,衆人正在安慰,此本也被突如其來的人驚得戛然而止,聽了她的話,老妪複又嚎起來:“怎麽會這樣……我的淑兒去哪了……還我淑兒……”
時素歡下意識望了面具護法一眼。
對方也正在看她,竟是寵辱不驚,并沒有出手的意思。
時素歡一時也摸不準此事是坤龍教搞的鬼還是另有他人,思忖間,面具護法忽然開了口,聲音清清冷冷:“你是何人?”
“不過江湖無名小輩爾。”時素歡在老妪面前蹲下身體,聲音放了柔,“棺木裏原本應該躺着的是婆婆的女兒嗎?”
“是何婆婆的獨女,何淑兒。”
說話的是正扶着老妪的一個年輕女子,還想多說什麽,便被面具護法打了斷:“這是坤龍教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老妪哭得喉嚨都啞了,顯然傷心至極,指縫間都是泥石。時素歡心裏不忍,沒有理會那護法的呵止,低聲同老妪道:“我可以幫忙。”她伸手去握對方的手,指尖滾燙,略驚了下,“這雨還在下,何婆婆好像發燒了,趕緊先找個地方避雨罷。”
見衆人并無動作,時素歡皺了皺眉,望向面具護法:“別把婆婆的命也搭進去。”
話落,那面具護法沉默了會,這才松了口:“先回去。”
“那……棺木怎麽辦?”有人問道。
面具護法一揮手,便有風起,那原本就在邊緣的棺木應聲飛出,往臺下落去,發出沉悶的落水聲。
時素歡主動接過老妪背上,跟着面具護法到了一處附近的村落。
這行人似乎都是村落的百姓,安頓好何婆婆,便有人叫來大夫。何婆婆燒得糊塗,言語間翻來覆去都是“淑兒”“淑兒”地喊,好不容易才灌了藥沉沉睡去。
“護法,這可如何是好?”方才回答時素歡的那個女子正在詢問面具護法,言語焦慮,“明明昨天停喪時還好好的,我陪着何婆婆親眼看到淑兒被裝了進去,怎麽會平白無故消失了呢?”
那面具護法正坐在簡陋的屋子前,一身白袍雖然沾了水,但質地奇特,竟看起來光潔依舊,同整個環境都顯得格格不入。
“怎麽一個個的,都這麽喜歡戴面具。”時素歡想起昨日才撞見過的血面,忍不住小聲腹诽,“裝什麽神神秘秘。”
似是聽到了她的話,那人擡頭望過來。
那目光有幾分寒意,不過一瞥又收了回去,望向問話的女子:“此事我已聯系坤龍使。”
說完竟也不再多說,節省話語得厲害。
時素歡坐在炭火邊伸出手暖身子,對那面具護法的不滿視而不見,出聲插話道:“依我看,這屍體定是封棺後趁你們不備偷偷換了,盤查下封棺後有哪些人可以接觸就知道了。”
“這……昨晚封棺後就放在這裏,”她指了指腳下,“何婆婆耳背,加上喪女精神不佳,早早就歇下了。若晚上真有人過來,怕是也不知道是誰。而且偷阿淑的屍體作甚?她素來與人友善,也沒結仇,”
時素歡将手換了個面繼續烤,随口問道:“她是怎麽去世的?”
聞言,女子竟有些面露為難:“這……我也不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