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日前，也就是何淑兒死去那一日，林思還見過她。

那日她照例早早起了，給一家人準備早食。自生了二娃，她的腰便總是不見好，那日也下了雨，陰沉沉的，腰酸得更加厲害。

她撐着身體将餐做好，走到窗邊想透透氣，便看到一個穿着蓑衣的何淑兒匆匆路過。

“淑兒，”林思沒有多想便喚住了她，“這天還下着雨，你去哪裏？”

何淑兒回過頭瞥了一眼林思，指了指前面：“昨天挖筍的時候将東西拉在了竹林，怕被人撿去。”

“你這丫頭，怎的這麽粗心大意。”林思笑着打趣，“讓婆婆知道了又要罵你。”

何淑兒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便提着裙擺一溜煙地往竹林裏跑沒影了。

這一去，竟是等到日落西山，也沒回來。

林思很快将這段小插曲丢到了腦後，直到日暮時分從市集買完菜回來，便聽到村口附近何婆婆呼喚何淑兒的聲音。

“小思，你見到淑兒了嗎？”何婆婆的眼睛不太好，是年輕時候在不舍得點蠟燭，在黑暗裏穿針線落下的病根，只能看到隐約的人影。不過村民大家都互相熟了，倒是不難認。何婆婆拉住林思的手，焦急道，“我四處都找不到她，都一天了，這死丫頭不知道跑哪去了。”

彼時雨水已經停了，何婆婆頭頂卻還落了不少未幹的雨珠，身上連蓑衣都沒穿，半幹半濕的，可見尋了不少時候。

“淑兒？我早上還看到她往竹林那邊去了。”

林思想将何婆婆拉回去先換身衣服，她卻犟着不肯，周圍有村民上前解釋：“我們想勸她先回去，我們幫她找，她愣是不肯。”

“找多久了？”林思也沒法子，出聲問道。

“一下午了，中午就沒回來吃飯。”

“竹林那邊找過了？”

“找遍了，也沒影咧。”

林思将手裏買回來的菜放回家，也跟着村民一同去找。

萬萬沒有想到，最後是在竹林後的河邊發現的屍體。何婆婆得知後，當下便昏厥了過去，喪事都是林思同村民一起操辦的。

“說來奇怪，”林思望了一眼沒有言語的護法，又望向蹲在火盆邊若有所思的陌生女子，“發現淑兒時，她正倚在樹邊，乍一看我們都以為這是累了睡過去了。結果伸手一碰，她便倒下了，身體冰冰涼的，早就僵直了。”

說到這，似是又回憶起那詭異的情形，林思打了個寒顫。

“沒有傷口？”時素歡問。

林思搖了搖頭：“壽衣是我幫忙換的，沒發現任何傷口。她素來身體康健，怎麽會突然去了呢？這剩下何婆婆一個人……哎。”

時素歡的手在火前被烤得發熱，臉也紅了些。她的目光落在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對這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坤龍護法身上，忽然道：“你們信坤龍教？”

林思望向護法的目光有幾分敬畏，見對方并未出聲，才小聲道：“多虧坤龍教庇護着我們，才有這好日子。”

時素歡頗有幾分嗤之以鼻：“若真庇護你們，怎麽不管不問？”

聞言，那面具護法終于有了些動靜。她擡眸望過來，看不到臉上表情，目光卻如春雨般涼：“各司其職，你這外人不懂便莫要多問。”

林思似乎怕時素歡惹惱護法，連忙解釋：“護法只是負責喪葬的。”

“這人既然死了，屍體卻消失了，既負責喪葬，死人的事不就是該歸她管嗎？”

聽到時素歡的話，林思微微一怔，似又覺得有幾分道理。

時素歡撐着膝蓋站起身，走到對方面前，從上往下俯視她：“你見過屍體嗎？別的村民眼拙可能不知道，你也算一個堂堂護法，可看出是端倪？”

那護法沉默良久，本不願理會時素歡，只是有教徒在旁，猶豫了下還是道：“約莫是毒。她唇色異常，眉間有些發青，指尖還有些許紅點。”

“何毒？”

“我怎會知道？我又不是仵作。”護法又偏開頭去，似乎不願再應話。

林思還想說着些什麽，外面傳來腳步聲，回過頭，便看到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跨進門來。此人身上的白袍同這面具護法有些不同，沒有那些花紋，素色的白袍上只在衣襟處和袖口處繡了青色的龍紋。

最重要的是，沒有戴那勞什子面具。

男子面白無須，看起來不過二十模樣，看到坐着的護法目光一亮，行了禮：“坤龍使蕭昙敬右護法。”

那護法并未起身，言語異常簡短：“屍體不見了。”

這自稱坤龍使的蕭昙似乎已經在路上聽聞這樁奇事，望向一旁的時素歡：“這位是……”

不等時素歡回話，那護法便冷冷道：“無關人士。”

時素歡把玩着手裏的劍穗，挑了挑眉沒有反駁。

這屋子是何婆婆的，幾人自然也沒什麽資格将人往外趕。坤龍使同林思了解了下情況，聽聞許是中毒，這才道：“當真是怪事。這毒是誰下的，尋常村婦的屍體，又為何會無緣無故消失？是同一人還是不同人所為，需得時間查明。”

“或許屍體還藏在村子裏。”時素歡試探性地丢下話，“既是昨晚斂的屍，晨間便出殡，想必偷屍的人還沒來得及轉移，如果将屍體找到，許是能找到些線索。”

蕭昙比那護法稍通人情一些，話語也沒那麽冷冰冰，聞言倒是附和：“确實如此。”

話音剛落，外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旭兒你怎麽了？！”

最先靠近門邊的蕭昙立刻出了門，身後是緊跟着的時素歡。

到了門外，才發現一群人圍着，見坤龍使上前，大家連忙讓開一條道，便見一婦人正跪坐在地，懷裏抱着一個昏迷的孩童。

那孩童緊閉着雙眼，面容蒼白，額頭隐約泛着青色，竟是渾身僵硬，沒了呼吸。、

時素歡眉頭忍不住皺起來。

蕭昙一撩衣袂蹲下身去，飛快探出兩指按在孩童頸側，片刻才詫異地回頭望向護法：“死了。”

“怎麽可能？別騙我……”那婦人竟也顧不得對方是坤龍使，下意識抓住了蕭昙的衣襟搖晃起來，“旭兒剛還好好的，怎麽會死呢？你再看看？在看看啊！！！”

說到後面，婦人的聲音破裂開來，有些歇斯底裏。

周圍的村民也竊竊私語。

“不會吧……他剛還在橋邊跑呢。”

“對啊，片刻前還活蹦亂跳，突然就軟倒下去了。”

“我怎麽看着同何淑兒的屍體模樣有些像……”

一語驚醒衆人，當時何淑兒停屍那幾天，衆人幾乎都來吊唁過，也都有幾分印象。

這孩童雖然倒下了，模樣卻仿佛睡着了般，安靜依舊。

不知哪裏來的冷風一吹，衆人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