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溫宛冰沒有回應傅珺雪的話,因為海聆送還了打火機,何秀英也收拾完了碗筷匆匆趕來。
陸續到場的老人将她們圍在了中間,電影開始播放。
大屏幕上散發的灰白色調與暖黃色的路燈碰撞交融,溫星抓着傅珺雪的手腕轉過來轉過去,表盤上的鑽石時有時無地折射出細碎的光點綴着夜色。
讓一切都顯得迷離起來。
夏日裏悶熱的晚風,含着微微嘈雜電流的影視原聲,裹着四周低低的笑聲、交談聲,忽輕忽重地從耳畔淌過。
嘈嘈雜雜反襯得她與傅珺雪這一角,仿佛被剝離在無形屏障裏。
溫宛冰微微仰頭看着大屏幕,聽着聲音,她裝作看得很認真的樣子,思緒卻總在劇情和現實中交替。
沖破桎梏的公主與記者度過了最難忘的一天,明明他們剛剛認識,卻能夠以一種極度舒适的狀态相處。
他們無視枷鎖,忘卻煩惱,沉溺在美好的愛情裏。
但終究那些枷鎖依然存在。
這場限時戀愛,注定是曲終人散。
電影播放到公主和記者成了落湯雞,在接吻。
溫宛冰時而出走的神思才全部收回。
回憶起後面的分別場景,她潛意識産生回避心理,站起身離開了座位,從一側的小道繞到前面,随時準備電影結束後收拾投影支架。
溫宛冰撿了根細細的枝條,百無聊賴地蹲在蚊帳盤面前撥弄堆砌的蚊香灰。搗碎,抹平,劃上一個“X”。
“X,是雪麽?”傅珺雪慵懶獨特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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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宛冰擡頭,看見傅珺雪捋平褲腿也蹲下了身,從角落挑挑揀揀拾了根枝條,一點點挪正身體。
“也可以是星,”溫宛冰順勢問,“星星呢?”
是也可以,而不是直接否認。
傅珺雪勾了勾嘴角,解釋道:“小星星睡成小奶豬,被阿姨抱走了。”
“麻煩你抱她那麽久。”溫宛冰問,“怎麽不看電影了?”
“不用這麽客氣。”傅珺雪在蚊香灰裏戳了個歪歪扭扭的立方體,枝條尖在旁邊點了點,“來找這個。”
溫宛冰瞥了一眼。
遠處火車的鳴笛聲突兀地穿透夜色,她心頭一跳,一時分不清是因為鳴笛,還是因為蚊香灰裏的小方塊。
“冰塊麽?”
“答對了!~獎勵你一朵花。”
溫宛冰揚眉擡眼等着她手托着腮變“花”,結果這次傅珺雪伸出手到她面前。
有濃郁的花香從指縫間溢出來,她手腕輕輕一轉,指尖冒出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傅珺雪笑着解釋:“旁邊奶奶給的。”
“然後,你就這麽給了我。”溫宛冰接過了栀子花。
傅珺雪笑得落落大方:“你會好好保管的不是麽?畢竟是女朋友轉送的。”
“可能不會。”溫宛冰不鹹不淡地回,“畢竟是轉送的。”
去掉“女朋友”,強調“轉”。
傅珺雪沒好氣地伸手道:“那你還給我吧。”
溫宛冰指尖撚着花轉了轉,停了片刻,理直氣壯:“不還。”
傅珺雪忍不住笑了,夜色過濃,她看不清溫宛冰是不是又紅了耳朵,但能察覺到她的不自然。
羅馬假日只剩遺憾,現實才是有趣的開端。
笑過後,傅珺雪回到上一個話題,反問道:“你為什麽不看電影了?”
溫宛冰垂着眉眼:“以前看過。”
“好巧,我也是。”
傅珺雪說完這句,不知道在想到了些什麽,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蚊香,尖頭粗糙的枝條有時落在灰燼裏,有時落在蚊香上。
蚊香被戳斷開。
那一截掉落在煙灰裏,火星子忽明忽暗。
傅珺雪像是才回過神,她盯着掉落的一小截很輕地“啊”了聲,從随身斜挎的包裏摸出打火機:“再重點吧。”
“不用了。”溫宛冰站起身,側頭看向投影儀,“電影結束了。”
老人們還留有幾個在小公園裏閑聊,何秀英和張叔也在其中,何秀英搖着扇子幫溫星趕着蚊子說:“你弄完那個投影,就先送他們回去吧,我和你張叔等人都散了再走,把這幾個凳子也帶回去。”
溫宛冰幫張叔收拾好支架投影儀後,先回了趟家放下凳子,讓海聆把寄來的禮盒帶走。
下樓到了停車位前,傅珺雪接到一通電話,溫宛冰聽見她問對方:“又怎麽了啊,噓噓小祖宗。”
不耐煩的語氣,卻是極溫柔寵溺的語調。
不知道是曾經的哪個客戶。
像是又要下雨了,空氣有些悶,溫宛冰沒繼續深想,轉頭先送海聆離開。
看着海聆将禮盒塞進行李箱,溫宛冰開口請求道:“下次別送這些了。”
海聆深深地閉了閉眼,突然說:“前段時間,又夢到你姐姐了。”
溫宛冰羽睫輕輕顫了顫。
“夢裏她和我說擔心阿姨,擔心星星,也擔心你,怕你們過得不開心過得不好,”海聆揉了揉鼻梁解釋,“我也不知道我能夠做些什麽,所以醒來後想了很久,就下單買了這些。”
溫宛冰垂在身側的手倏然攥得很緊,指甲深深地摳進了掌心,細微的疼一點點漫開。
在她的夢裏,總是那個血色與夜色融合的場景。
她唇瓣碰了碰,想說些什麽,卻覺得如鲠在喉,只剩下壓抑的沉默。
“我知道了以後不送了,別多想。”海聆發動車子說,“先回去了,再見。”
溫宛冰依舊沒吭聲,海聆嘆了口氣,驅車離開。
片刻後,傅珺雪結束了通話,将車開到溫宛冰面前,車窗降下,她懶散地靠着窗沿,看向她攥得很緊很緊的右手:“溫宛冰,栀子花要被你捏爛了?”
仿佛一下被從不斷塌陷幾乎要湮沒口鼻剝奪呼吸的泥沼裏拉扯了出來。
溫宛冰神思回籠,松開手,背在身後,克制地深呼吸,攤開另一只手說:“它在這裏。”
被保護得很好,傅珺雪眸光漾了漾。
“你打完電話了?”溫宛冰狀似随意地問。
“嗯。”傅珺雪埋汰道,“家裏那個妹妹嬌氣得很,工作不順心,天天都要來哭着吐槽。”
不是客戶。
溫宛冰說不上來自己心裏的感覺,像是蕩在海裏浮浮沉沉。
“你和你妹妹感情很好。”她并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深聊,平淡地叮囑,“路上注意安全。”
“嗯好~”傅珺雪打量她,沉默了一小會兒,眼珠子微轉,低頭“呀!”了一聲。
溫宛冰下意識地湊近問:“怎麽了?”
“我突然想到,你不喜歡道別,不如我們像電影裏那樣,”傅珺雪往前傾了傾,進一步拉近了距離,笑意加深,眼睛彎了彎,紅唇在溫宛冰的眼底阖動,“不如我們吻別好了。”
電影裏激情擁吻的畫面因為這句話浮現在腦海裏,車裏的熏香萦繞在鼻尖,更添了一分暧昧。
靜默充盈在旖旎的氛圍裏,空氣有一瞬間仿佛凝結了。直到風拂起長發,聒噪的蟬鳴、此起彼伏的蛙叫,随着晚風如同被掀起的浪潮漫過耳畔。
傅珺雪視線掠過她訝異得略有點呆的表情。
明明看不清,但傅珺雪就是知道這人臉紅了,她伸着手,杏仁狀的指尖撫過溫宛冰被風撩起的長發,笑說:“溫沝沝,你覺得怎麽樣?要體驗一下麽?”
“我覺得不怎麽樣。”溫宛冰抿唇,刻意不如看傅珺雪的眼睛,理智的弦繃得很緊,一本正經地提醒,“那是不可以的項目。”
傅珺雪“啧”了一聲:“你還是這樣更有趣一些。”
溫宛冰擡眸。
傅珺雪的眼睛濕漉漉的,很亮,亮到溫宛冰覺得自己被看透了。
視線一觸即收,溫宛冰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傅珺雪笑了笑,不僅不在意她的退縮,還善解人意地提議:“你先走吧。”
因為你不喜歡分別,所以你先走。
溫宛冰仿佛又看到了美麗的漩渦,在她的面前旋轉着,濺起微涼的水花,攪亂她的心神。
停滞了片刻,溫宛冰不斷往後退,退了不知道多少步,她轉過身往小公園方向走,越走越快,與她的心跳同步。
走到快要拐角的時候,她停下腳步,扭過頭,看見傅珺雪那輛紅色牧馬人的燈亮了亮,還在遠處。
溫宛冰回過頭,步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再回到小公園,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何秀英提醒溫宛冰道:“蚊香記得收收。”
溫宛冰應了聲,一盤一盤收拾。收到被傅珺雪戳斷的那盤時,溫宛冰愣在了原地。
戳斷的蚊香又被傅珺雪點上了,之前斷開的部分埋在灰裏,不仔細看都注意不到。
仿佛從未斷開過。
一小撮火星在墨一般的夜裏明亮地燃燒着。
晚上,溫宛冰在傅珺雪的朋友圈裏看到了那盤蚊香的照片。
她才發現,斷開的那截剛剛好掉落在傅珺雪劃的冰塊上,将“冰塊”打散,那截蚊香頂端的火星還未滅。
更像是将“冰塊”融化了。
傅珺雪的文案寫:【很久沒有看露天電影了,一場特別的約會,我很喜歡】
溫宛冰以為她們的話題會從電影觀後感開始,她并不想聊,甚至做好了岔開話題的準備。
但傅珺雪只字沒提與電影有關的內容。
只問她:【栀子花是保存好了麽?】
溫宛冰回了她一張照片。
栀子花被封存在了方方正正猶如冰塊的滴膠裏。
兩天後,又是一個下雨的夜晚,傅珺雪發來語音說:“溫沝沝,要不要跟我逃離城市?”
上一個雨夜,她問她怎麽逃離城市。
溫宛冰心頭微動。
傅珺雪又發來一條語音。
[雪花]:“朋友選定了一座無人島露營,離南泉不遠,就在周邊,周五晚上走,所以這周五晚到……這周日你有空麽?”
溫宛冰看了工作時間安排,周五晚她可以和海聆打聲招呼不加班,但周末原本是要學潛水的。
icey:【這樣潛水課得重新調了。】
[雪花]:“那調麽?”
她故意将語氣放得小心翼翼,像是怕她不願意去一樣。
床頭被封存在滴膠冰塊裏的栀子花似乎滲透出了誘人的香氣。
溫宛冰敲了個字過去:【調。】
[雪花]:【真惜字如金】
屏幕上彈出一張截圖。
[雪花]:【那就這麽定了,截圖為證,不許反悔~】
截圖裏,溫宛冰看見了傅珺雪給她的備注——
[冰塊]
溫宛冰兀地想起了那盤蚊香。
她是被這段戀情灼燒的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