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溫宛冰,你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不用夢想成為別人,做自己就可以。”傅珺雪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墨色的瞳孔很亮。

像夜晚海面上的浮标燈一般,是無邊無際的黑裏最明亮的光。

溫宛冰無法與她這麽對視下去,仿佛會被看透,不過幾秒鐘,她低垂下長睫錯開了視線,無意識地繞着手指上纏緊的細繩,她帶了點逞強的心理,反問:“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沒有做自己?”

“難道不是麽?”

問句,卻是篤定而又不令人反感的語氣。

傅珺雪被她之前提到的話弄得有些郁悶,而這種滞悶的感覺,她已經有段時間沒體會過了,現在又冒出來,引起了戒斷反應。

她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了鑲鑽的煙盒和打火機,側頭詢問溫宛冰:“介意我抽根煙麽?”

溫宛冰搖了搖頭。

“明明年紀不大,卻要端着架子,裝出老成冷靜的模樣。”傅珺雪從煙盒裏抽出了一根細長的雪白的煙。

溫宛冰繞着線纏在指節上。

“明明內裏很有趣,幽默、生動,小孩心性,卻要壓抑着本性,成為別人的依靠。”傅珺雪靠着牆,煙叼進了紅唇裏,含出令人銷魂的優雅。

溫宛冰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棉繩從她指尖上緩慢地旋轉、脫離。

她見過女人抽煙,很多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睡醒了睜眼,溫如水就坐在飄窗上,指間、唇間總會有那麽一點星火。

溫宛冰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的臉,只記得那一撮小火星,忽明忽暗,從她初中點到了大學。

再也沒有燃起過。

“從你姐姐離開後,你就像這個被束縛的晴天娃娃,承載着別人對晴天的希望,被高高挂起。”傅珺雪轉着打火機,撥開、點火,火光将她的臉照耀出頹靡的豔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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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繩又被一圈圈地繞回去。

“你很不喜歡現在的生活,被羁絆,被困縛,你想逃離的不是城市,而是,現在的你自己。”

傅珺雪吐出一口煙,她那張精致美麗的臉斂在飄渺的煙霧裏,連眼神都變得朦胧。

“所以為了不讓別人的期望破滅,那根掐住你咽喉的命運之繩,其實一直被扯在你自己手裏,就像你現在,拉着這根繩,不讓晴天娃娃掉下來一樣。”

她的聲音,就是這世上最溫柔美妙的人魚吟唱,柔情的背後透着真實的殘忍。

線又纏繞好了,雜亂地捆在手指上,溫宛冰驀地将它拉緊,指尖因為充血漲紅,她沒有說話,不想承認傅珺雪說的話,但也做不到否認。

傅珺雪看不下去她指腹被棉繩勒得凹陷了,夾着煙的手遞過去,煙頭的火星在夜色裏亮了亮,燎斷了那根繩:“這樣不勒麽?”

聲音很輕,落在耳朵裏,一時分辨不清她說的是“勒”還是“累”。

“還好。”溫宛冰平淡道。

晴天娃娃從窗眉上掉落了下來,因為脖頸上捆得不夠緊,下墜的過程中打着轉與棉繩分離,掉落在地時散架成了一片輕飄飄的洗臉巾和一坨裹成一團的紙巾。

溫宛冰撥繞開殘留的棉繩,斂着眉眼看着地上的兩塊白,仿佛看到了被傅珺雪剖白的自己。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傅珺雪蹲下身,拾起,沒有将它們重新組合成晴天娃娃。

也許是她手裏夾着煙,又攥着煙盒,并不方便。

溫宛冰盯着鑲鑽的銀色煙盒看了幾秒,伸手過去,觸手可及的瞬間,傅珺雪背手在身後避開了她的觸碰,還拍了一下她的手。

沉郁的氣氛仿佛也被這一下拍散了。

傅珺雪“啧”聲:“這可不是好東西。”

“不是好東西為什麽你還要抽?”溫宛冰垂下手,她本就是好奇那個看起來很昂貴的煙盒,并不打算搶奪裏面的煙。

“我已經在戒來着,還不是……”傅珺雪頓了頓,并不打算說是被她影響的,話鋒一轉,“有點難,對了,怎麽突然願意和我分享你的事了?之前動不動就換話題避而不談的。”

溫宛冰的指節還殘留着餘溫,熱熱的,不知道是被勒出來的,還是被傅珺雪拍的。

“因為我想你多了解我一點……”

後面的話艱澀地說不出口,導致單獨的前半句傳進傅珺雪的耳朵裏就成了另一種意思。

傅珺雪含着笑意蘊着調侃:“溫沝沝,你知不知道,與對方分享自己的事和希望對方了解自己,都是喜歡的開始。”

到喉嚨的字成了固體卡在中間上不去下不了,卡得溫宛冰臉漸漸漫上了緋色。

“不知道。”溫宛冰嗫嚅出了理直氣壯的語氣。

傅珺雪聽笑了,挑了挑眉:“那現在知道了。”

溫宛冰放棄多餘解釋,免得傅珺雪又衍生出其他含義,她準備進屋休息,突然聽見傅珺雪開口問

剛準備将門把手下按,被傅珺雪按住了,傅珺偏過頭看向溫宛冰的耳朵,昏昧看不太清,但她覺得那裏應該已經紅了。

克制地吸煙,瘾反而被勾得更明顯,想放縱又被束縛的感覺讓人抓心撓肺,她滾了滾喉嚨有點想要其他更刺激的東西暫時緩一緩。

傅珺雪從唇間拿開煙,拖腔帶調地提醒:“別跑啊,今天的晚安吻還沒給呢。”

溫宛冰摩挲了一下門把手,視線從傅珺雪手上攥着的洗臉巾上擡,對上傅珺雪的眼睛,她腳跟微轉,臉對着她,攬過她的後脖頸朝自己壓,頓住。

傅珺雪唇邊漾開笑,故意抵着她的額頭輕聲問:“你是不是喜歡上——”

溫宛冰長睫顫了顫,低垂,視線落在她一張一合的紅唇上,指腹按上去,堵住了最後一個字,又是克制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傅珺雪伸出舌。

溫宛冰宛如被電了一下,退開,結束了依舊短暫卻與之前不一樣的晚安吻。

腦海裏一瞬間閃現過傅珺雪用煙頭燎燒掉線的一幕。

她閉了閉眼說:

“我是想要讓你再看清一點,我這樣的靈魂并沒有你說的那麽好,也不會和你的契合。”

溫宛冰打開門,她還是說不出那句——我們之間只是一紙合約所維系的虛假戀愛,不過是短暫時間的相互陪伴,不動心才是最好的。

首次坦誠布公的夜晚,從暧昧的氛圍遞進到了不歡而散。

進屋後,溫宛冰趟在了溫星的身邊,她假裝睡下,卻忍不住睜着眼睛、支着耳朵,透過玻璃窗觀察傅珺雪的動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傅珺雪的身影從窗戶移開,她沒有進屋,腳步聲越來越遠很快就聽不見。

溫宛冰盯着窗外高高懸于天際散發着清冷光澤的月亮。

在盛夏,寂寥和空虛将身體侵襲出了冬季的感覺。

ˉ

傅珺雪毫無睡意,覺着進了屋也只能幹瞪着眼發呆,索性去了樓下堂前的吊椅上坐着,她又抽了一支煙,平複心情順便整理思緒。

煙霧缭繞,傅珺雪捏起兩條洗臉巾,抖落開,堂前支着的小夜燈的光從紋理滲透出來。

看着手裏的洗臉巾和棉線,傅珺雪腦海裏不斷回放着溫宛冰說的那些事。

突然想起何秀英對溫宛冰的稱呼,溫宛冰說“沝沝”才是她的小名。

溫星的短視頻賬號叫【如水的星星。】

所以水水應該是溫宛冰姐姐的小名,傅珺雪折花的動作越來越慢,起初她只是以為溫宛冰活成了姐姐的樣子,丢失了自我。

可現在想想,其實現如今她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在把她當做另一個人。

令人驚愕的猜測冒出來後,傅珺雪覺得太荒誕。

溫宛冰與她姐姐只是有幾分相似,五官差別還是挺大的,遠遠沒到被認錯的程度。何秀英應該不至于連自己女兒和侄女都分辨不清吧。

就算有可能是女兒去世後受到刺激,錯把侄女當做親生女兒,那還有溫星這個外孫女的存在,溫星叫溫宛冰姨姨的時候,何秀英應該也會感到奇怪才對,可何秀英對此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何秀英為什麽會這樣?在何秀英的認知裏,溫宛冰、溫星與她是個什麽樣的關系?

姐姐又是因為什麽離世的?

小星星的自閉是先天還是後天?小星星的父親呢?

會家暴妻女的叔叔去了哪裏?吝啬刻薄的爺爺呢?

還有溫宛冰自己的父母,為什麽離婚,為什麽生而不養,如今又是個什麽境況?

傅珺雪到這時候才明白溫宛冰先前為什麽會情緒失控幾乎是控訴的語調發表看法,明白她的感情冊為什麽還沒染上色彩就早早地布下了陰影。

是因為從小看多了維系感情的錯誤方式與更為暴力的一面。

她們三個又是怎麽離開那個會“吃人”的溫家的。

那團已經被找到源頭的毛線,看似一目了然,實則在拉扯後才發現是處處打了結,越扯,越亂。

傅珺雪略微有些煩躁地撩開淩亂披散的頭發,她已經不算是個共情能力強的人,她喜歡過好自己潇灑恣意的生活,少操心別人,多關愛自己才是硬道理。

可現在,她有點操心溫宛冰了。

不止操心,還好奇。

好奇也是喜歡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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