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辭其人
“謝謝,謝謝?”
眼瞧着無人理會,程既又往前湊了湊,将頭探過去,硬要同謝聲惟目光對着,壞心眼兒地笑道,“謝謝怎麽不理我?”
這人湊得近了,一雙桃花眼盛着滿滿的笑,直如盛夏烈日一般。
謝聲惟心口微緊,身體情不自禁地後撤,“你若真這樣叫我,聽在旁人耳中,只怕要覺得我們之間客氣的過了頭,或是我在故意為難你了。”
程既本也是存心和他逗趣,并未打算真這樣叫,聽他這樣說了,也就作罷。“那謝小少爺點一個吧,想讓我喚你什麽?”
“若是點不出,我便依舊要叫你少爺啰。”
謝聲惟頓了頓,朝他道,“母親喚我阿辭,你若不介意,也可這麽叫。”
“阿辭,”程既在口中念過一遭,聲音又輕又軟,“這名字有趣,可有什麽出處?”
謝聲惟搖了搖頭,溫聲道,“也沒什麽特別。我幼時學話晚,兩三歲時還說得磕磕絆絆,聽不甚清。母親就取了這名字來,當個意頭。”
“哦?”程既來了興趣,追問道,“那可管用?取了名字後,你便會說話了麽?”
謝聲惟不防他這樣問,失笑道,“哪有這般靈驗。若是一個名字就能解決的事,我母親也不至于捉了你來,直接替我改個名兒,換成個謝去病、謝棄疾,豈不是一勞永逸?”
“指不定呢,”程既托着腮道,“你如今說話便十分流利,興許就是那名字的功效,只是應得慢些。”
“如此說來,你今日便改名叫作謝去病,待到而立之年,真的康健起來也說不準呢!”
謝聲惟知他強詞奪理,卻忍不住順着他的意,嘴角噙了笑道,“那感情好,我自今日起就改了名去。”
這廂程謝兩人聊得和睦,前廳裏卻是一片刀光劍影。
謝夫人跨進前廳門時,謝铎正垂頭喪氣地立在堂下,瞧着該是被訓過一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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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老夫人在正堂坐着,臉上神色端的是風雨欲來。秋姨娘侍立在旁側,端着茶盅,低垂着頭,一副恭謹柔順的模樣。
謝夫人擡眼在堂裏打量一圈,不動神色地上前幾步,擺出笑道,“娘今日倒來得早,晌午睡得可還好?”
“一會兒我讓廚房端盞山楂烏梅來,您喝了也好醒醒盹兒。”
老夫人耷拉着眼皮,從鼻腔裏重重哼了一聲,“這家裏眼瞧着翻了天了,我老婆子哪還能睡得安穩?”
“只怕哪天我閉了眼,睡到那黃土地裏,才算能落個清靜。”
謝夫人只作不懂,腆着臉搭話道,“娘說這話,兒媳就不明白了。這天不還好好地在頭頂呆着嘛,這也沒打雷,也沒下雨,日頭都還明晃晃的,誰又能翻了它去?”
老夫人重重地将拐杖拄到地上,聲音也尖厲起來,“你不必在這裏裝糊塗,糊弄我老婆子。你幹了什麽好事,自己心裏清楚。”
謝铎在一旁偷偷拽謝夫人袖子,示意她趕緊跪下請罪,別惹了謝老夫人更大的怒火來。
謝夫人奔波了這半日,同程既言語周旋幾個來回,本就疲乏,方才幾句話也是耐着性子送上去的,眼見着老夫人不領情,索性也不再裝了,直起身子來,朝着老夫人道,“幹了甚麽好事?媳婦兒還真不知道。說起來,也不過是出門一趟,替我惟兒去尋治他的藥罷了。”
“你還有臉提?”謝老夫人見她神色不複先前尊重,更是勃然大怒起來,忽地站起,顫巍巍地拿拐杖指着謝夫人道,“高門大戶裏的夫人,自己跑到那下等人的地方去,還帶了個男人回來!做姑娘時學的規矩都被你渾丢了不曾?”
這話說得刺耳,謝夫人冷笑一聲,道,“惟兒病了這麽些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治病的方子,我自然着急要應着謎去尋那命定之人。別說只是城西,便是勾欄瓦肆、雞舍馬廄,我也一樣眼都不眨地走一遭。”
“我這一片心是為了我兒子,為了謝家的孫子,便是到了祠堂裏,跪在祖宗牌位前,也是問心無愧的。”
“倒是這府裏,我才出門不過半日,連我去了何處,帶了什麽人回來,老夫人都一清二楚了。也不知是哪個喪天良的嚼了舌根,話裏話外的,活像是我去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做下了一起子髒事來。”
“是哪個黑了心肝的在老夫人面前如此搬弄是非,若叫我尋出來,皮不揭了他的。”
謝夫人嘴裏放着狠話,眼神冷冷地,只向站在一旁的秋姨娘掃去。
秋姨娘眼見着自己躲不過,只得站出來開口道,“姐姐別誤會,我原不是有意為難姐姐的。”
“二少爺身子一直不好,前陣子又吐了血,姐姐挂心,我也念着,特意繡了些保平安的符文,打算為二少爺祈福使的。”
“今日好容易繡好,原想親手交給姐姐,誰知到了姐姐房裏時,到處尋不見夫人與阿月姑娘。”
“我只擔心姐姐孤身一人出門去,再有什麽意外,心下實在害怕,又沒什麽主意,只得來回禀了老夫人。”
說着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我斷斷不敢來嚼姐姐的舌根的。今日此舉惹了姐姐氣惱,姐姐要打要罰秋萍都受着,只是萬望姐姐不要因了此事同老夫人、老爺生了嫌隙才好。”
她說着,便落了兩行淚下來,跪在那裏身子都是顫的,言語間仿若一片拳拳之心。
謝铎在一旁看着不忍心,開口道,“阿瑤,秋萍她也是擔心你出事,才同老夫人講了一二。她膽子小,為得也是惟兒平安,你別難為她。”
謝夫人站在堂下,冷眼瞧着這出鬧劇,橫眉豎眼的老夫人,堂下跪着的秋姨娘,還有身邊為人求情的丈夫。這群人口口聲聲說着為謝聲惟好,每一步做出來卻是要斷了他的生路。
她心裏只覺可笑,一刻都不想再在這堂中多呆,只怕瞧着這些人的嘴臉,下一刻就要惡心得吐出來。
“秋姨娘這話說得蹊跷,你既是為我憂心,發覺我不在房中,即便不遣仆從家丁去尋,也該先禀了老爺才好。”
“老夫人如今上了年歲,好容易午睡休憩一回,被你拿了這事驚擾,若是有什麽不妥,豈不是我的過失。”
“你口口聲聲道為我懸心,所行之舉卻是陷我于不孝之地,也不知是天生愚笨呢,還是包藏別的心思?”
秋姨娘惶惶然擡起頭來,“姐姐何出此言,我一片心都是為了姐姐好,怎會有什麽旁的禍心?”
謝夫人低頭瞟了她一眼,嫌惡道,“我姑且當你是天生愚魯。知道自己蠢笨,就管好自己的嘴,別給自己招來禍事。你是老夫人賞給老爺的丫鬟,我可當不起你這一聲姐姐,你還是同旁人一樣,喚我夫人吧。”
秋姨娘手裏的帕子攥成了團,停了幾息,才道,“是,……夫人,秋萍曉得了。”
打發了這個,謝夫人懶得再同廳中衆人啰嗦,胡亂行了個禮,口中只道,“老夫人也聽見了,秋姨娘已然講明這中間緣由,實屬誤會。望您念在她侍奉老爺誕育麟兒有功的份上,小懲即可。”
“媳婦今日帶回來的那位便是道長所言能救惟兒性命之人。阿月已經領人先去惟兒了房中,媳婦也要趕着去,先告退了。”
說畢也不等老夫人開口,徑直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