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洞房花燭
程既眼睫微微顫了顫,只恐是自己聽岔了,一時竟不敢擡起頭來。
“怎麽不肯看我,是嫌我病久了,變醜了麽?”
程既聞言,這才擡起眼來,眼神往謝聲惟臉上落了下,又匆匆移開去。嘴唇微動着,聲音低低地開口,“沒有。”
“我怕是做夢呢,動一動,夢就要醒了。”
謝聲惟從未見過他這樣的情态,心裏像是打翻了一盞梅子湯,酸的,甜的,滋味混雜,直把一顆心都浸得軟了下來。
“不怕,”他輕聲道,“你拉着我呢,手是熱的,怎麽會是夢呢?”
他這樣一說,程既才想起來,自己還同這人牽着手,不知怎的突然羞窘起來,便要掙脫了去。
謝聲惟不肯放他走,微微用了些力氣拽着,“別走。”
程既胡亂地找着借口道,“你剛醒,旁人還不知道呢。我要去告訴夫人的。”
“不着急,早晚會知道的,”謝聲惟低聲咳了兩下,接着道,“我有些冷,你幫我捂一會兒,好不好?”
程既聽他咳,心下便不好受起來,也不再言語,只把手乖乖地交過去給他握着。
說來奇怪,謝聲惟昏睡着的時候,程既替他施針把脈,不穿衣衫的樣子都不知看過了幾次,再往前去,兩人初次見面就同榻而卧,那時尚且心如止水,現在卻不知為何,只覺得不自在起來。
謝聲惟同程既十指相扣着,藉着燭火将他從上到下細細地看過。烏發紅裳,長長的眼睫垂着,眉眼都顯得溫柔。耳根處染了紅,也不知道是羞得還是被那身嫁衣染上的。
“你今日真好看。”他輕聲道。
程既微微側過頭去,依舊不看他,“這話……你醒來時說過一遍了。”
“一遍不夠,要多說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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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既抿了抿唇,猛地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目光,刻意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只今日好看?從前都不好看嗎?”
謝聲惟彎了彎唇角,“一直都好看的,是我失言。”
“我從未見過你穿紅衣,一時看呆了,你別惱我。”
“你穿這一身,是要格外好看些的。”
程既咬了咬下唇,又開口道,“枉你讀了那麽多年書,誇起人來都這樣匮乏,只有好看兩個字麽?”
謝聲惟頭次見他這樣故意使性子,溫言哄道,“那我明日就去書房翻了翻,多找些字眼來,每日不重樣地誇你,這樣可滿意了?”
程既又不好意思起來,輕輕撚一撚指尖,道,“病還未好,不許看書,仔細傷了眼睛。”
“嗯,那就不看,都聽你的。”
兩人又沒了話,一個躺着,一個在床邊坐着,偶爾偷偷打量對方一眼,做賊一樣心虛,眼神片刻都不敢停留。
屋裏靜悄悄地,程既的肚子突然發出“咕”地一聲響。
他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心下暗怪自己不争氣,頭垂得活像是麥田裏的鹌鹑一般。
謝聲惟愣了一瞬,失笑道,“是我疏忽了,累得你餓着,叫她們送些吃的來吧。”
“你不是,不想讓別人來嘛……”程既依舊垂着頭,聲音輕得蚊子一般,若不是謝聲惟湊得近,便要錯過這句了。
“總不能叫你餓着,”謝聲惟瞧着他泛紅的耳廓,心念一動,不自覺又補了句道,“哪兒有在洞房花燭夜餓肚子的新娘子呢?”
“你……”程既不防他這樣說,神色間倒帶了三分羞惱出來,“早知道你這樣油嘴滑舌,我當日,當日……”
謝聲惟笑道,“便不肯救我了麽?”
程既頓了一會兒,洩氣一般地彎下腰去,将臉埋在錦被上,聲音悶悶地傳出來,“還是要救的。”
謝聲惟只覺得一顆心跳得厲害,幾乎要從腔子蹦出來,“程既,你為什麽……?”
為什麽肯同我成親?
程既擡起頭來,一雙眼清淩淩地,朝他道,“謝聲惟……”
謝聲惟打斷他,“阿辭。”
程既愣了一下,随即無奈地笑了笑,拖長了音,“阿——辭——,滿意了吧?”
“嗯。”
“其實這幾年來,不是沒人給我說過親事的。”
“你母親去尋我那日,還有冰人來我家說和,要我去一戶人家做上門女婿,将那家吹得千般萬般好,我若不去就吃了大虧似的。”
謝聲惟聽他說起,就算知道這人此刻坐在這裏,便是沒同意那門親事,心中依舊暗暗吃味,忍不住道,“冰人保媒拉纖,靠的就是一張巧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是萬萬信不過的。”
程既瞧出他情緒不好,忍不住逗他道,“謝小少爺足不出戶,竟還知道這些?我可聽旁人說起過那家閨女,家境殷實,心細手又巧,最是溫柔不過了。”
“再殷實,能及得上謝家嗎?”謝聲惟不知自己怎麽了,竟同五六歲的孩童一般,心中不服,硬要同人争出個高低來。
程既故意道,“那姑娘力氣還大,能搬動三層籠屜呢。”
猶在病中,手無縛雞之力的謝小少爺啞口無言,半晌含酸道,“既然她這樣好,你為何不肯應了她?”
程既動了動手指,用指腹在謝聲惟的手背上輕輕蹭了蹭,“對呀,那樣好,為什麽我不肯呢?”
“我也不知道,阿辭。”
“我總覺得,成親就是要同人厮守一生的。兩人相濡以沫,交頸而眠。一輩子就只有這幾十年,這些若不是同喜歡的人來做,又有什麽趣兒呢?”
謝聲惟喉嚨發緊,另一只手在被下攥成拳,費力地開口道,“那你如今同我成親,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說明,你心悅于我?
“我不知道,”程既神色裏帶了幾分迷惘,“我從未喜歡過人,阿辭。”
“我初次見你,只當你是誰家溜出來的小少爺,随手救了,就沒放在心上,轉頭就将你忘了。”
“後來被騙到謝府,那時我心裏其實是害怕的。我就是個小大夫,無權無勢,哪怕失蹤了官府都不會插手的,若你母親執意要我同你成親,我也當真反抗不得。”
“可是你很好。你替我說話,在你母親面前護着我,一切都順着我的意,還當我是唯一的知己。”
“阿辭,我沒遇到過多少好人的。師父是頭一個,他去世後,就再沒別人了。”
“你對我這樣好,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只是不想看着你死。你若死了,這世上我就又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阿辭,這是喜歡嗎?”
程既的眼睛生得好看,專心盯着人時,總讓人錯以為是含情的。
謝聲惟擡起了手,虛虛遮住了那雙眼,免得自己被擾了心神,鑄下大錯。
“不是的,”他從未覺得過開口是這樣難的一件事,像是唇舌連着心,動起來連帶着心髒都拉扯得生疼,“你只是,把我也當作了知己。”
他勉力勾起唇角,扯出僵硬的笑來,“世間知己難得,程既,你我相知,乃是幸事。”
程既眼睫半垂着,靜默了好一會兒,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道,“阿辭,我不清楚,也不要你替我回答。”
“左右你身子還未好全,我也要在府中留些時候。日子還長,等我想清楚了,再給你答複,這樣好麽?”
“你願意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