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之喜
“程既,你果真,果真想好了?”謝夫人聲音顫抖着,又問了一遍。
“你知道的,我如今……如今也是不會逼你的,你這決定下了,再也沒反悔的餘地了。”
程既又看了床上躺着的謝聲惟一眼,正了正衣衫,沉聲道,“夫人放心,我既已開口,便再無反悔。”
“我是真心願行此舉,非受脅迫。他日小少爺醒來,對着他,我也是這般說辭。”
謝夫人上前幾步,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緊緊攥住程既的手,聲音裏已然帶了哭腔,“好孩子……好孩子,你救了惟兒的命,你救了我謝家的命!”
說着激動起來,幾乎要矮下身去向程既行禮,将程既駭了一跳,忙不疊地扶住了,“夫人不必如此。”
“說來,我還有幾件事要同夫人事先講明,要夫人應下,這親才能結成。”
謝夫人這時漸漸平靜下來,聞聽此言,連連答允道,“莫說幾件,便是幾百件,你只管講來,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依你。”
程既微微一笑,道,“這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再簡單不過,只看夫人有沒有這個心思。”
“自古沒娶男妻的風俗,這城中是頭一遭。”
“夫人知曉,我向來不在乎旁人眼光,這嫁還是娶,于我而言也沒甚差別。”
“只是這男妻我當得堂堂正正,你謝家也要娶得名正言順才行。”
“這話意思是……”謝夫人聽得不甚明白。
程既朝她道,“意思便是,既然是要嫁人,那我要八擡大轎,紅妝典儀,光明正大地進你謝家的門。”
“我見多了人家納妾室,夜半三更地,一頂青帷小轎就擡進了府,靜悄悄地誰也不知曉。若是這樣,來日少爺一朝病愈,用不到我時,豈不是随便就能打發了?銀錢行不通,這城外的護城河裏填個人還是成的。”
“夫人莫怪我多疑不肯信人,我雖有心救小少爺,終究也不是什麽活菩薩。這世上沒得救了人反而填進自己一條命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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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舉于謝家,說到底只有些聲名的損失,于我卻是保命之舉,只看您如何選了。”
謝夫人:“……”這位小程大夫的想法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獨特呢。當着主人家的面眼都不眨地說起這殺人滅口的事來,得虧這會聽着的人是她,換做了老夫人,只怕當場要氣暈過去。
不過這擔心也不無道理,謝夫人熟知謝老夫人品性,即便沒害人性命的膽子,過河拆橋這檔子事還是做得出的。
程既獨自一人,既無錢財,也沒什麽倚仗,若遇上了,只怕還真要吃了大虧去。
想到此處,謝夫人點點頭道,“你放心罷,我定會安排妥當,為了救惟兒,你以男兒身出嫁為婦,本就委屈了,謝家定會給你正妻名分,斷不能虧待了你。”
“你是惟兒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謝家上下誰若是想動你一根手指頭,也要先問過了我才成。”
程既頗為欣賞謝夫人的爽利性子,又道,“還要拜托夫人最後一事。”
“小程大夫但說無妨。”
還未開口,程既的耳廓倒是微微泛了紅,“那新嫁娘要穿的錦繡羅裙……我實在是穿不出門去,不知夫人,可否讓人換一件?”
謝夫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後面上忍不住帶了笑,“我還未想到此處呢,小程大夫倒是心細。”
“那自是不必穿了,我吩咐下去,讓他們按照男子喜服的樣式,為小程大夫裁剪即可。”
謝夫人行事素來雷厲風行,也不知她用了什麽法子說服了謝老夫人同謝铎,第二日阖府上下就都知曉了小少爺要成親的消息,且這位少夫人竟是前些日子夫人親自帶進府來的小程大夫。
大約有些流言蜚語,只是程既不在意,想來謝夫人也整治幾次,漸漸地便沒了動靜。
謝夫人第二日便請了城中最出名的算命先生,問過兩人生辰八字,定下成親的日子便在三日後。
按着習俗,新人婚前是不許相見的,可程既同謝聲惟一來都是男子,二來謝聲惟的病也需程既時時看顧着,兩人便依舊住在一處。
到了成親前一夜,謝聲惟也沒什麽醒來的跡象,程既替他施了針,拿巾帕細細擦去他額上的汗。
這人還牢牢閉着眼,密茸茸的眼睫垂落成一道弧,程既看了一會兒,伸手在他眼睫上撥弄兩下,又捏了捏他的臉頰。
“謝聲惟,我明日就要嫁你了。”
“你知道,我最小心眼兒不過的,你若是叫我守這望門寡,我就當真要記恨你一輩子了。”
“所以你可要争氣些,要早點醒過來。”
成親那日是個好天氣,日頭朗朗地挂在天上,謝家果然如先前答應的一般,妝奁聘禮備了百擡,紅木箱子盛了,使人擡着在城中轉了一圈。
程既坐在轎中,未着羅裙,只頂了張鴛帕,下面高高地束起發髻來,別了只白玉簪子。
花轎在謝家正門前落了地,喜娘掀了轎簾,引着人從轎中下來,落了地。
謝聲惟還未醒來,謝家諸人權衡之下,便要謝行履執花球,牽着程既入了內堂。
三拜九叩,唱禮官念到“夫妻對拜,”程既跪下身去,對着身側空空的蒲團拜了下去。他在這時突然有些想念謝聲惟了,想快些回到他身邊去。
哪怕這個人還躺在床上閉着眼,他也想見他。
一通禮數走完,喜娘将程既送入喜房裏,便自行退去了。
這親結得不同尋常,謝家小輩倒也沒什麽人敢來鬧的,屋中一時間只剩了兩人。
程既戴了半日的蓋頭,只覺得氣悶,随手扯下丢去一旁,走去了喜床邊。
因着大喜之日,謝聲惟也着了身大紅婚服。紅色明豔,襯得他臉上也好似有了幾分血色。被褥也換作了大紅色繡鴛鴦樣式的。
程既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從被中将謝聲惟的手拿出來,同自己的一根根貼合着,彎曲下來,做出個十指相扣的樣子來。
“你怎麽這麽能睡呀,”他低着頭,把玩兩人的手指,嘴裏絮絮道,“我今日還特意修了面束了發,連上妝的喜娘都不住地贊我,你也不說醒過來,誇我一誇。”
掌心裏的手指驀地動了動,身旁人開了口,聲音虛弱又含着笑,“我瞧見了,當真好看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