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風雨欲來
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謝行履無疑。
屋內兩人先前聊得久了,漸漸失了幾分戒心。心知外頭的小丫鬟們早先都被遣去了,也沒太大忌諱,這時卻被陡然闖進的謝行履駭了一跳。
謝行履眼見屋內只有主仆二人,皺了皺眉道,“大白天的,姨娘這屋子裏怎麽還下着簾子,我瞧外面也沒人伺候,別是那些下人們一味躲懶去了。”
秋姨娘聽了這話,才知他進來的急,方才自己與桐兒的對話只怕并未被聽去,一顆砰砰亂跳的心好懸才落下幾分去。
謝行履進來久了,這才慢慢适應室內的暗淡光線,瞧見了秋姨娘的臉色,忙往前去了幾步,道,“姨娘怎麽了,可是身子有什麽不妥,臉看起來這樣青白?”
“不妨事,許是在這屋子裏待得久了,”秋姨娘掩飾着,又吩咐桐兒道,“去給少爺沏碗茶來,再把我昨個兒新做的點心包好,等會兒給少爺帶了去。”
桐兒心知秋姨娘是要同少爺兩人單獨說說體己話,口中應着,掀簾子出了門。
屋裏沒了別人,秋姨娘這才拉了謝行履的手在掌心裏,對着臉端詳一會兒,眼裏就浮了點淚出來,“那南邊窮山惡水,我兒這一趟出去定是受了苦。”
前些日子謝铎使謝行履往南邊去了一遭,去跑趟生意,順便替他看望一位故交,一去便是近半月,好容易匆匆趕了回來,又被謝铎拉去盤問一遭,接着便是謝聲惟重病,他替人同那男妻拜了堂。
諸事煩雜,母子倆倒一直沒什麽見面的機會。成親那日,秋萍的姨娘身份也進不了內堂,是以直到今日她才見着了久別半月有餘的兒子。
謝行履失笑道,“姨娘多慮了,我這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先時裁衣量尺寸,只怕還重了些呢。”
秋姨娘搖搖頭,神色間不大信,“我自己生的兒子,我還能不清楚麽?分明就比走的時候單薄了,臉色瞧着也不好。生生換了方水土,哪能适應得了?”
說着便忍不住低聲抱怨道,“也不知你父親怎麽想的,生意上的事尋個管家去就得了,非要你親自跑這一趟。路遠不說,還要坐船,如何受得了?”
謝行履笑着寬慰她道,“父親也是為了歷練兒子。再者這采買的事,總要自家人經手才放心些。父親年紀大了,二弟年紀尚小,我多擔些也是應該的。”
他不想秋姨娘憂慮,只揀些讨人開心的來說,“姨娘不知道,這南邊的廚子最擅做精致細點,樣式好看,味兒也清甜,等來日得了空,我帶您也去玩兒一遭,您也見識見識。”
“那邊的絲綢也好,繡娘織的花樣您肯定沒見過。兒子特意帶了幾匹回來,您留着做身衣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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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姨娘忍不住被他逗得笑了,眼角的細紋都舒展了些,“成,我兒子的一片孝心,那我便收着。”
“今兒中午別走了,姨娘給你做你愛吃的胭脂鵝脯。”
“那感情好,”謝行履眼見着秋姨娘總算開懷了些,心裏暗松了一口氣,笑道,“在外面這半個月,就惦着姨娘這兒的那口鵝脯呢,可要饞死了。”
秋姨娘輕輕在他頭上拍了一記,“在外才想起來家裏的好吧!想了等會兒就多吃點,省得下次又饞。”
午飯時娘兒倆也沒要旁人在一邊兒伺候,秋姨娘給謝行履夾了一筷子菜,聽他随口講着這次去南方拜訪的那家謝铎的故交。
待聽見他提到那家有位待字閨中的女兒時,不禁心念一動,問道,“那姑娘模樣如何?性格可好?”
謝行履聽了這話,險些噎着,忙喝了兩口湯順了順才道,“您想什麽呢姨娘,閨中女子不見外男,兒子怎麽可能見着人家?”
“不過據傳他家的小姐在當地倒是頗有才貌雙全之名,閨中詩詞也流傳出些,詞藻華麗,當真不俗。”
秋姨娘聽到這裏,倒收了先前的興味,“那也罷了。娶妻娶賢,這樣一肚子墨水的都清高得很,娶進來還怎麽掌家?”
近些時候秋姨娘沒少拿婚事念叨他,謝行履知道她挂念,也同她打趣道,“那自然是姨娘好好挑一挑,姨娘眼光好,選出來的女兒家一定也好。”
提起成親這事,他便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見過的自家弟弟娶的那個男妻,随意同秋姨娘道,“說起婚事,二弟娶的那個,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我先前在園子裏同他見過一遭,牙尖嘴利的,不像什麽好人家養出來的識禮孩子。”
秋姨娘聽了這話,眉頭微微皺起,面色不虞道,“他對你不敬了?”
“算不上,我倆都沒怎麽看順眼,”謝行履不大在意,“不過瞧着二弟那樣子,倒是挺喜歡他,護得緊。”
“我本來當他就是個江湖騙子,誰承想也能挺身出來,為了二弟嫁進門來,倒還有幾分情義在,不算全無心肝。”
秋姨娘嫌惡道,“小門小戶出來的,得了個攀高枝兒的機會,還不上趕着往上爬?別說嫁給個病秧子,哪怕嫁進來守望門寡呢,謝府也一樣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不比他在外頭日子過得好?這些人,都活成精了。”
謝行履聽她提及‘病秧子’,手上筷子頓了頓,放在碗口,沉聲道,“姨娘,您別這樣說二弟。”
母子倆沒少為了謝聲惟置過氣,秋姨娘聽他這樣,心下也酸起來,“是,你整日裏就念着你這個好二弟,也不知道人家心裏有沒有你這個兄長呢?為了維護他,姨娘都不要了。”
謝行履無奈道,“您又來了。我與二弟一同相伴長大,手足之誼,他向來待我好,便是對您,也恭恭敬敬的。兒子知道您不喜他,可他體弱一事終究是父親和夫人心頭之痛,您別整日裏‘病秧子’長‘病秧子’短地開口,叫他聽見了多難受。”
“況且,我聽府中下人都傳,新婚當夜,二弟就醒轉了,身子也見好,許是那位程大夫竟真有些本事在身上呢。”
“二弟身子若是好起來,也能同兒子共同擔起這謝家的擔子,兒子不也就多些餘暇,好來陪陪您嘛,這是好事,您也該寬寬心才是。”
桌下秋姨娘的手攥得死緊,一雙眼惶惶然地,“你……你也覺得,這沖喜一事有用?”
難不成,當真老天爺都在幫那個病秧子?
“那倒不至于,”謝行履擺擺手,“這些神鬼之說,兒子是從不信的。不是說那位程大夫先前一直照料二弟的身子嘛,妙手回春也說不準。”
“不過說來也怪,若真是這般有本事的大夫,早就該被各家藥堂招攬去了,怎會淪落到城西陋巷裏擺藥攤子,實在蹊跷。”
秋姨娘聽了這話,眼睛突然微微一亮,不動聲色道,“正是呢,原本我也沒料到的。夫人只去了半日就将人領了來,底細都沒怎樣探明白了。若是單治病還好,可是這已經嫁進來謝家門檻,若是什麽家世不清白,亦或是犯過什麽事的,傳将出去只怕要辱沒門風呢。”
“姨娘方才聽了你一番話,也覺得有理,你素來同你二弟要好,方才既然說他對那姓程的還頗上心,那就更要細查一查,別出了什麽纰漏,讓不幹淨的東西混進了家門才好。”
“姨娘說的正是,”謝行履神色一凜,正色道,“我改日便去尋些藥堂的朋友,查一查這個人,權當求個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