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色尚好

對于秋姨娘暗地裏的心思,遠在木樨院的程既一無所覺。

實際上,他這段時日全副心神都撲在了謝聲惟的病症上,遠分不出什麽餘暇來顧心旁的。

謝聲惟如今雖是醒轉過來,也能進些飲食,可終究是比不得常人,行動間也沒什麽氣力。

身為大夫,程既心裏明鏡似的,這樣的身子,勉強只能說是保住了命,遠非長壽之相。若是尋不到病症根結所在,對症下藥,徹底将引子去了,只怕謝聲惟難捱到不惑之年。

他還不清楚自己對謝聲惟的心意,可他想要這個人活着。想要他健健康康,無災無虞,長命到百歲。

于是除了飯桌同床榻,書房就成了程既最常呆着的地方。

他當初來謝府時,只帶了随身的藥箱子。後來留在府中照料謝聲惟,抽不開身去。左右也沒什麽多的行李,他同謝夫人提了一嘴,後者便使小厮駕着車,将那屋子裏的東西都拉了回來,餘下半年的租錢也沒問那房東再讨。

說是行李,其實也就兩床鋪蓋卷兒,幾件破衣服,擺攤用的桌椅板凳同布幡,并一箱子書而已。前幾樣都沒什麽用處,拉來了也是送去當破爛兒處理,那一箱子醫書倒是他的寶貝。

那箱子裏一少部分是他爹當年留下來的,其餘都是那位老大夫傳給程既的,其中不乏失傳絕版的醫家典籍同古方。

老大夫行醫救人大半生,攢下這些心血來,托付給程既時,只顧拉着他的手,殷切叮囑,行醫者,扛的是兼濟天下的擔子,萬不能藏私,這些醫書和古方,定要廣傳于世,惠澤萬民,才算是起到了應有之價。

程既動容之餘點頭應下,卻不料其後種種變故,幾番流離,艱難度日,溫飽尚且不足,老師所托之事也只好暫時擱置下來。

雖說日子艱難,可程既一直也沒忘了此事,這段日子藉着為謝聲惟尋治病方子的契機,也捎帶着将箱子裏的東西整理一二。

他整日價泡在書房裏,謝聲惟無事,便也來陪他。一個在書架旁理書,一個在案前練字,兩不相擾。偶爾目光對上了,眉眼間就帶了笑。明明也沒說話,心裏卻像是吃了蜜餞一般,絲絲地泛着甜。

這一日仍如平常一般,程既正忙活他那堆寶貝醫書,紫檀木做的書架子,聞得久了,香味沖得頭暈沉沉的,腰背也酸疼,他伸了個懶腰,便将手裏的活兒停了,打算歇息片刻。

扭頭看向書桌旁,謝聲惟也不知在寫什麽,神色倒是專注,唇抿着,白皙的下颌微微繃緊。

程既每次瞧見他這樣的正經模樣,總忍不住想将人逗上一逗。這會兒仗着謝聲惟沒發覺,便踮着足尖偷偷溜去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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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聲惟只顧着寫字,半點都沒覺察到,直到耳垂微癢,伸手去拂了幾次仍不見好,才擡起頭來,正撞見程既在窗邊倚着,手裏拈了枝海棠,想來便是方才那癢處的罪魁禍首了。

“你呀,”謝聲惟哭笑不得道,“你何時偷偷跑出去了?”

程既笑眯眯地也不開口,捏着那枝海棠,試探着便要往謝聲惟耳邊戴。

謝聲惟知他使壞,伸手格擋着,不許他得逞。

眼見着做壞事不成,程既歪了歪頭,假意嗔道,“我出來許久了,阿辭都沒發覺。可見今日壓根兒沒将我放在心上,連看一看都不曾。”

明知他是裝出來的可憐相,謝聲惟依舊忍不住心軟,口中溫聲解釋道,“我方才寫得投入,一時忘了,不是有意的。”手上動作也松懈下來。

程既等得便是這檔子時機,手腕靈活得宛如游魚一般,将那枝海棠正正巧巧插在了謝聲惟發鬓處,眼底帶出的笑像是陽春三月的嫩柳梢,“那你戴着這個,我便放你一馬。不然就要惱了。”

他素來在謝聲惟跟前頑皮慣了,曉得這人對着自己全無脾氣,果然這次也只是笑着搖搖頭,當真就不把那花往下摘了。

花作楊妃色,綴在鴉黑鬓發一側,襯得人也多了幾分風流。

程既瞧着瞧着,不知為何,心跳得快了好些,頰上也熱起來。

定是在風口裏站得久了。他心裏模糊掠過旁的念頭,不敢細想就跳過去,只拿這一個來充數。

又無端地看那枝海棠不順眼起來,嫌它攪得人心亂,伸手摘了,便要丢去一旁。

謝聲惟擡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沒用甚麽力氣,卻是不叫他動的意思,“既送了我,就是我的,怎麽好收回去?”

謝聲惟身子虛弱,指尖常年都是冰涼的,程既這時被握着,不知為何,卻覺得手腕上那一小片皮膚都熱燙起來。

他側過頭去,含含糊糊地開口道,“這枝不好,我改日再尋枝新的送你。”

謝聲惟瞧不見他的神色,只能看到染了緋紅的耳垂,連帶着密茸茸的長睫,微微顫着,經了露的細蕊一般。

像是天光乍現,隔着一枝還未有歸屬的海棠,謝聲惟無端地想,此時此刻,眼前,這個人,他是喜歡我的。

四月莺啼,漏洩春光,謝小少爺發覺了一個讓他雀躍的秘密,悄悄藏在心裏,誰都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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