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微雨荷翻

“我只喜歡這枝。”謝聲惟握着他的手腕,往自己這邊又牽了牽,伸出另一只手去,将那花枝從程既掌中抽了出來。

他拿走了花枝,卻不肯放人,察覺到掌心下的人微不可察地掙了掙,又增了力道,攥緊了些。

程既不得已将頭轉回來,低垂着眼,仍是不肯看他,口中只道,“花都給你了,可以松手了罷。”

“不可以。”

對方的口吻平靜,仿佛再理所應當不過,程既愕然地擡起頭來,朝他看去,“為什麽?”

“這海棠本就是給了我的,方才是你硬搶了去,”謝聲惟口中說着,一雙眼看向程既,深如淵潭一般,“如今我搶回來,自然不能當作你交換的籌碼了。”

小程大夫罕見地找不出話來辯,腕上傳來的熱度愈發鮮明,他心裏亂糟糟地攪成一團,賭氣道,“一枝花而已,犯得上搶來搶去。”

“可我只想要這一枝,”謝聲惟将程既的手又拉近些,溫聲道,“小程大夫幫我出個主意,怎麽辦才好?”

他像是在說這枝海棠,又像是說旁的什麽。

程既怔怔地瞧着他,半晌,低聲道,“亂花漸欲迷人眼。等見的花多了,你就知道,這枝沒什麽稀奇的。連香氣都沒有,算什麽花兒呢?”

謝聲惟瞧見他這模樣,心裏又是歡喜,又忍不住酸澀起來。掌中那只手腕像是馴服了,再不掙紮用力,乖乖的任他牽着。

他拉過來,輕輕地貼在自己心口,同面前的人目光對着,溫柔地開口道,“可我眼裏只有這一枝,旁的再怎樣,就都瞧不見了。”

手掌下,那顆心跳得很急切,和它的主人一樣,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講。

程既無端地覺得謝聲惟狡猾,即便嘴巴閉着,心也會說話,眼睛也會說話,哄着騙着,想要勾另一顆心來。

“你說了不算,”程既咬了咬唇,手指悄悄地蜷縮起來,“要,要我看到了,驗證過了,才算。”

謝聲惟捉住他縮起來的指尖,扣在掌心裏不許他走,撒嬌一般地道,“那小程大夫快一些,別讓我等太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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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人的一句“好”聲如蚊蚋,嘴唇好似不曾動過一般,謝聲惟離得近,才勉強聽清。

他心裏像是鋪了滿層的無盡夏花骨朵,一夕之間全都綻開了,大片大片绮麗的花瓣重蕊将胸膛塞得充盈,輕飄飄地像是要到了雲裏。

兩人對面着,誰都沒再開口,院外樹梢的莺鳥滴哩哩叫了一聲,程既才如夢初醒似的,身子顫了顫,低聲道,“都應了你了,這下總可以放開了。”

他的手還被這人扣在胸膛上,一顆心在掌心下生機勃勃地跳,震得他掌心都微微發麻。

“再應我件事,我就放開,好不好?”謝聲惟吃準了程既的性子,單揀他拒絕不了的口吻講話。

程既瞪了他一眼,沒什麽威懾,倒像是受了欺負,“你先說,我要聽了再決定答不答應。”

“你還沒同我講過你的小名呢,”謝聲惟聲音裏帶了假作的失落,專為了騙面前的小傻子,“除了小程大夫,我就只能喚你程既,也太生疏了些。”

“若是叫祖母或是府中下人聽到,只怕還要起疑心。”

程既不防他是提這個,面上帶了幾分為難神色,“我沒有小名。”

謝聲惟怔了怔,道,“你父母……也未取過嗎?”

程既搖了搖頭道,“我娘去的早,阿爹整日裏為了養活我倆就十分不易了,也沒心思琢磨這個。”

謝聲惟斂了神色,張了幾次口,都沒說出話來,最後低低道了句抱歉。

程既倒不甚在意,他一個人慣了,經了這樣多的事,身世之類也算不上跨不過的苦難。

眼瞧着謝聲惟不吭聲,程既便知道這人又鑽了牛角尖,若是不管只怕心裏能暗自懊惱到明日去,嘆了口氣,伸了另一只手在這人頰上捏了一記。

“謝小少爺今日不好,平白惹了我不痛快,要罰。”

“罰什麽?”

程既伺着他擡了眼,這才托着腮,笑眯眯道,“罰你替我取一個小名來。”

“若是取不出,日後便叫我相公罷,也不是不能抵。”

謝聲惟心知這人在哄自己玩樂,可是心底又隐隐歡喜。自己取的名字,也只有自己來喚,仿佛就将這人變做了自己的私有物一般。

“那容我想一想,擇一個好的。”謝聲惟拿過一旁案上擱着的湖筆,蘸了墨,在紙上勾勾畫畫,竟是真開始認真想起來。

程既趁勢收回手去,側坐在窗棂邊,偏過頭去瞧他寫了什麽。

謝聲惟似乎當真為難,寫了沒幾筆就劃去,總是不滿意。

“實在想不出來也不打緊,”程既打趣他道,“我聽你喚相公也受用得很。”

謝聲惟嫌他搗亂,捏了筆作勢朝他鼻尖點去,被程既忙不疊地躲了。

程既念着他尚在病中,逗一逗樂也就罷了,不欲讓他多耗心思,便道,“不急在這一時,日後慢慢想也是行的。”又接着道,“先前阿辭在寫什麽,寫得好生專注,我可有幸瞻仰一二?”

謝聲惟擱了筆,拿過先前那張紙來,程既湊過去瞧,低聲念出來,“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燃。”

“倒是極好的盛夏之景,讀來就覺得清爽。”

謝聲惟心念一動,擡眼看他,口中道,“叫你小禾,好不好?”

“小荷?”

謝聲惟搖了搖頭,牽過他的手來,在掌心一筆一畫地寫,“程左為禾,剛好應了你的姓。”

“你可喜歡?”

程既抿了抿唇,沒答他,倒是開口道,“你先喚我一聲。”

謝聲惟睜着一雙烏黑眼瞳,落在程既一人身上,裏面映出兩個小小的影。

他開口,聲音輕柔,像是怕驚走了過路的雀鳥,“小禾。”頓了頓,又叫了一聲,“小禾。”

“好了,我聽見了。”程既收回手去,将臉藏到了窗扇遮出的陰影裏,好遮住耳邊泛起的薄紅。

“今後,你便這樣叫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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