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靜日綿綿

謝行履身為謝家長子,雖非正室所生,卻也是衆星捧月着長到今日。

他自小上的是家塾,謝铎特地從京城請來致仕的國子監夫子親自教授,便是後來上手了家中生意往來,骨子裏那份讀書人的清高氣也沒磨去一星半點。

祖母疼愛,雙親倚重,幼弟敬仰。謝家在城中煊赫,他出行在外,身邊從來沒缺過阿谀逢迎之輩。

衆人口中,他是芝蘭玉樹,後起之秀,錦繡前程指日可待。

可程既今日一番話,毫不留情地切進他的身世裏去,難堪的事實一并挑明了攤開晾着。

一時間謝行履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擡手指着程既,嘴唇哆嗦着,卻說不出話來。

他将眼神投去一旁的謝聲惟身上,卻見後者只是靜默地立着,并無半分插嘴的意思。

“好,你們……很好!”謝行履冷笑一聲,猛地一甩袖子,也不在意什麽禮數之分,怒氣沖沖地出了院子。

院中下人早在主子們起沖突時就悄悄避開了去,一時間木樨院中只剩了程謝二人。

冷不防出了這檔子糟心的事,花眼看着是種不成了。

謝聲惟偏過頭去看程既,後者依舊将花鋤握得牢牢的,手指攥着,用力得狠了,指腹都壓出了青白。他微微垂着眼,眼睫很快地撲扇幾下,牙齒緊緊咬着下唇,胸膛起伏着。

“我沒做錯。”程既忽然開口道,聲音不似平常,帶一點喑沉的啞。

一邊說着,一邊卻又背過身去,不肯叫謝聲惟看他。

話說得理直氣壯,單薄的肩膀卻在微微發着抖。

謝聲惟在心底嘆了口氣,走過去正對着他,伸手将程既下巴擡起,輕聲問道,“既然沒錯,作甚麽不肯對着我?”

程既別過頭去,避開他的手,鼻尖帶一點紅,再開口時鼻音很重,有些含糊,“就是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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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犟得狠,誰也不願靠,就一個人孤零零立着,不争辯,只肯說這一句。

這人像是專門托生來教自己心疼的。謝聲惟這樣想着,伸手觸上他的發鬓。

生了這樣細軟的頭發,偏偏性子這樣剛硬。

從前也不知要吃多少苦。

謝聲惟像是吞了顆泛青的杏子,汁液在胸腹迸濺蔓延,攪得心口又酸又軟。

他的手往下一點,攬住程既肩膀,不顧這人的掙紮,将人摟到懷裏。

懷裏的軀體僵硬着,半點不似平日裏柔軟可親。

他一下一下地在程既後背撫着,像在安慰一只受欺負的貍奴。

“怕我兇你?”他附在人耳邊開口,是疑問的句子,語氣卻篤定。溫熱的氣息撲上耳垂,懷裏的人微微顫了顫。

“既然沒做錯,為什麽要怕?”

“才沒有……怕。”程既慢慢失了那股力氣,将頭埋在謝聲惟肩上,聲音透過衣服傳出來,悶悶的,又說了一遍,“我沒錯。”

“嗯,”謝聲惟輕聲應道,“我知道。”

“是我不好,叫小禾今日受了委屈。”

程既聞言,擡起頭來看他,眼瞳像是洗過的黑曜,蒙了一層淺淺的光暈,“你不怪我?”

“我明知他比你年長,還同你要好,依舊這樣不知分寸,出言頂撞,半分顏面都不留給你。”

“這樣你也不怪我麽?”

謝聲惟伸手過去,很輕地捏了捏他的臉頰,“這世間的道理原不論親疏遠近,更無關年齡序齒。對便是對,錯便是錯,即便他是我大哥,同我親好,這般揣測中傷于你,也是有錯在先。”

“你今日不過是為了自身反擊一二。我若因為這個便要怪你,豈不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謝聲惟感受到懷裏的人逐漸放松下來,軟軟地同自己貼着,一雙眼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唇微微張着,帶一點驚異的懵懂,沒忍住湊過去親了一下,柔聲道,“小禾如今這樣厲害,我才要更放心才是。日後哪怕我不在時,想來也沒什麽人欺負得了你。”

程既被親了好似也沒回過神來,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将頭埋在他肩上,聲音悶悶的,“要抱着。”

“在抱你呢。”

程既将手環在他的腰間,摟得用力,“要再緊一點。”

于是謝聲惟收緊了手臂,像是織繭一般,将這個人牢牢地鎖緊了懷裏。

鼻端盡是這人身上的藥草清香,他聽到程既開口,聲音低低的,很乖,半點不似先前同謝行履吵架時那般氣勢逼人,“謝聲惟,”

“嗯?”

“你怎麽能對我這麽好呢?”

這個人簡直像是很苦惱地說道,“你這樣子,我要越來越喜歡你了,可怎麽辦?”

謝聲惟微微偏過頭,在他發間親了親,“那就煩勞小禾辛苦些,多喜歡我一點吧。”

“那你呢?”

“我要困難一些,”謝聲惟微微笑着應他,“已經是最喜歡了,一絲一毫都多不成了。”

東隅漸沉,月桂樹影被拉得斜長,将兩人密密地罩進去,他們躲在樹下,交換着綿長的親吻,像這世上每一對相愛的人一樣。

晚間掌燈時分,程既在喝一碗魚片粥,忽然想到什麽,朝謝聲惟道,“話說回來,你大哥今日究竟來做什麽?最後也沒說個明白。”

“總不成是聽哪個多嘴多舌的嘀咕兩句,特意來院子裏捉你我錯處的?”

“怎麽會?”謝聲惟失笑,“鋪子裏生意日日忙得不可開交,他哪有閑工夫來操心這等小事?”

“這一二年間,他都在跑外頭的營生,後宅也不大進,這院子裏來的回數更是少,”謝聲惟口中說着,自己也有些疑惑,“許是今日有什麽旁的事來尋我吧。”

程既咬着筷子尖啧了一聲道,“有事情跑來尋人,話也不說先把人家罵一通,罵不過自己還氣走了,你這大哥可真是打着燈籠都難找的稀罕脾氣。”

謝聲惟伸筷過去在他筷子上敲了一下,無奈道,“那也是你大哥。”

程既撇了撇嘴道,“可別,我不撿這便宜大哥,平白給自己找不痛快受。”

謝聲惟臊他,“這攀親戚還有挑着來的說法呢?我可頭一回聽說。”

程既笑眯眯應道,“那是自然。”

“都上手挑了,當然要挑個合心意的才好。”

謝聲惟微微一笑,問道,“那敢問小程大夫,要什麽樣的,才入的了您的法眼呢?”

“唔,”程既傾身過去,猝不及防地在他頰上親了一口,“我相公這樣的,才最合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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