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道長長的影子在路燈下重合。

冷光照着宋清蘿滿頭銀灰發絲,粼粼閃爍,細膩又蓬松,整個人白到發亮,有種透明易碎的脆弱感,而明豔妖嬈的五官又将它中和,更像是野性難馴的精靈。

一縷發梢随夜風吹拂而起,擦過聞若弦鼻尖,癢癢的。

陌生人突然問名字,她本能提高了戒備,拂開衣袖,“不好意思,不方便。”

宋清蘿也意識到自己冒犯,尴尬收回手,“對不起。”

她沒再勉強,想起朋友還在等自己,是該走了。看着倒在地上的摩托車,付款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買來一月未滿,就要用上訓練的方法把它扶起來。

Superleggra意為“超輕”,全碳纖維車身,總重152KG,在同品牌車型中算輕的。

比這更重的車也不是沒扶過。

宋清蘿走到車身中間,背過去蹲下,一手握住手柄,一手托着尾座邊,雙腿支撐着肩背用力,慢慢把車頂起來……

她小心控制着力道,怕不注意又仰面翻過去。

一雙手突然托住她肩膀。

“?”

“當心。”聞若弦繞到車右側,她的背後,伸手扶了一把。

兩股力道平衡,宋清蘿來不及驚訝,踢下側梯支住車,轉過去,淺勾唇角:“謝謝。”

聞若弦點了點頭,邁向自己的車。

它就靜靜停在那裏,漆面嶄新,油光锃亮,形如沉穩而神秘的巨獸,兩束筆直的大燈光線森冷銳氣,照着浮塵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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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D SR220

宋清蘿默默記住號牌,目送她上車,經過自己身旁再遠去……

路上耽擱幾分鐘,到“零壹”機車俱樂部已經九點半,獨棟雙層大樓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門口停滿了款型各異的摩托車。

今天是俱樂部創立一周年紀念日,參加派對的摩友們正在露天燒烤,香味飄得老遠。宋清蘿把車停在廊檐下,剛摘掉頭盔,幾個熟面孔就圍了過來。

“杜卡迪?”

“清蘿姐又買新玩具了。”

“Ninja頭七才過去多久,簡直壕無人性,哈哈哈哈。”

聽着衆人調侃,宋清蘿心不在焉,敷衍地笑了笑:“在弄什麽好吃的?”

大院子占地面積兩百多平,空曠寬敞,一樓沿街的全景落地窗展廳,各大品牌車型齊全,樓上則是會員專屬休閑區,娛樂設施應有盡有,暗黑工業風的設計中融入了一點賽博朋克元素,充滿科技感與力量感。

因為舉行周年派對,屋裏屋外都挂滿了氣球、彩燈,搖滾樂曲踩着節奏鼓點,節日氛圍濃厚。

一染着金發的女人站在燒烤架邊,手上熟透的肉串冒着熱氣,見宋清蘿走過來,笑眯眯地伸到她面前:“新鮮現烤的大牛肉串,知道你最愛吃了。”

她的怨種發小施楚寧,也是俱樂部老板。

今晚催了她三四遍。

“來晚了,先幹兩串為敬。”宋清蘿眨眨眼,接過肉串咬了一口。

騎摩托不能飲酒,往常摩友們聚會都喝咖啡,但現在已是晚上,喝了咖啡恐怕要失眠到天明。施楚寧又貼心地端來鮮榨果汁,拉着她坐下。

派對六點鐘就開始了,到場的會員男男女女三十一人,大半是熟面孔,從太陽落山嗨到現在。宋清蘿今晚有演出,時間相撞,緊趕慢趕才趕上收尾。

她只來走個過場,順便溜溜新玩具。

“清蘿,這是去年發布的新款嗎?國內好像還沒見過。”一高瘦男生盯着那輛火紅摩托,眼裏盡是羨慕。

宋清蘿喝了口果汁,“嗯,上個禮拜才接到。”

“我能做你的‘擋泥板’麽?”

“可以啊。”

她漫不經心地點頭,手中杯子輕晃,笑了一聲,“先去變個性。”

大家爆笑。

都知道宋清蘿的後座只載女孩子。

旁邊兩個女生跟着起哄:“載我載我,清蘿姐,我拿着愛的號碼牌,第一個!”

“改天有空。”

“哇——”

又聊了一會兒摩托車、各種賽事,以及下次的活動規劃。宋清蘿耳朵裏聽着,腦海中卻滿滿都是“江D SR220”,走神而不自知。

她摸出手機,打開了雲相冊。

幾張舊照片,鏡頭聚焦女人臉上,因為拍攝距離稍遠,照片并不十分清晰,只看得出臉廓和大致五官。

餘下都在腦子裏。

拍這些照片時沒想過會保存多久,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月。然而到現在,她換過四個手機,雲相冊賬號一直不變,照片增增減減,這幾張永遠在。

仔細與今晚的女人比對,骨相确實有幾分相似。但是又有微妙的不同。

說不上來是哪裏。

熱鬧持續到深夜,最後一輪抽獎結束了,挂鐘指向十一點。

大家互相道別,門口的摩托車一輛接一輛離開,空蕩蕩的院子滿地狼藉,彩燈仍在閃爍,音樂戛然而止,一時之間安靜得幾分詭異。

宋清蘿縮在角落裏發呆。

“演出不順利?”施楚寧挨着她坐下,順手拿走空杯子。

“什麽?”

“我看你今天晚上好像興致不高。”

以往宋清蘿最愛熱鬧,吃喝玩樂樣樣是能手,天大的事也不會影響她心情,今晚卻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自以為裝得很好。

宋清蘿臉被彩燈染得五顏六色,表情像是失落,卻又在笑,“剛才來的路上不小心撞了四輪車。”

“車禍?”施楚寧頓時緊張,“你人沒事吧?怎麽現在才說……”

“一點小剮蹭而已。”宋清蘿擺擺手。

“你猜車主像誰?”

施楚寧見她無恙,稍微安下心,“誰啊。”

“Mia.”

這個聽起來像英語實際上是德語的名字,将兩人拉進了回憶的漩渦。那是她們的共同記憶,只不過施楚寧是旁觀者,而她,是當事人。

旁觀者總是比當事人清醒些。

施楚寧搖頭:“都多久了,你怎麽還是……”

“怎麽還是沒有忘記她。”宋清蘿接下去說完,自己也笑了。

一個僅見過兩次的人紮根在她心底整整六年。

多麽荒謬。

“有多像?”

“六七分吧,身高,眉眼。但是也不完全像。”她把剛才發生的事複述了一遍。

得知她沒問出對方名字,施楚寧輕咳一聲,用憐愛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所以,有沒有可能,你直接說‘Mia,我在柏林見過你’會更有效?看她是什麽反應不就能判斷了嗎?”

宋清蘿愣住。

她怎麽沒想到?上來就問名字,被拒絕是活該。

失策失策。

“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宋清蘿嘆氣,長而密的睫毛微微低垂。

施楚寧想勸她放下,別在一棵樹上吊死,可是這些年類似的話都說過幾次,沒見宋清蘿聽進去幾分。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最了解對方的脾性,唠叨無意義。

于是轉移話題:“月底去房車露營嗎?二十七號,隔壁省百丈山景區。”

宋清蘿眼底微微亮,但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不行,二十九號有演出,前三天都要排練。”

“真可惜,本來想給你介紹對象。”

“那還真不可惜。”

“聽說是個甜妹,學霸哦,家裏搞科研的。”

“沒興趣。”

“人家可喜歡你了,你的演出一場不落。”

“關我什麽事?”

“……”

這人就是在一棵樹上吊死的命。

施楚寧老母親般憂心地想,無奈扶額:“算了,你就抱着Mia的幻影,孤寡一輩子去吧。”

“咒我?”

“這是祝福!”

院子裏回蕩着兩人的笑聲。

第二天,宋清蘿把摩托車送去了官方維修店。

新玩具嬌貴,昨晚原地摔倒,多虧有防摔板的保護,才不至于損傷整體結構和零部件,但右側蹭了點漆,坑坑窪窪,總歸是難看的。

原廠車漆不巧用盡,她足足等了一周,補好漆又換了新的防摔板,貼了隐形車衣,做全套保養。

花費小一萬。

車接回來之後就停在地庫,宋清蘿再也沒碰過它,出門改騎Ninja400,偶爾開四輪車,免得自己看見它一次,就遺憾一次。

可是“江D SR220”在她心上烙了印。像被小蟲叮咬,腫脹又奇癢無比。

同在一座城市,同享一片天空,她時而忍不住想,也許還有機會遇見,或是在大街上擦肩而過,或是在路口車流中交彙……

陰雨綿綿的早晨。

宋清蘿被母親的電話吵醒。

“清蘿,今天中午我要請合作方吃飯,大概一點半結束,你就先自己吃午飯,然後提前十分鐘到雲錦麗華酒店的停車場,我讓司機……”耳邊傳來女人溫柔又帶點寵溺的嗓音,趕跑了瞌睡。

她哼哼兩聲,算是回應,挂掉電話爬起床。

最近半個月都沒有回家,宋雨蘭女士說想她了,讓她回去住幾天,順便下午去美容院做SPA。

宋清蘿深知她的大忙人母親,一分鐘恨不得掰成兩半用,上午跟人簽合同,中午請人吃飯,卡着吃完飯的間隙,讓她過去彙合,做完SPA再一起回家。

完美行程。

作為親親小棉襖的她當然配合。

整個上午就在練琴中度過。

小提琴和摩托車是宋清蘿的兩大愛好,平常除吃喝玩樂之外,她花費在這兩樣愛好上的時間和精力最多,甚至,摩托車可以一天不騎,小提琴不能一天不練。

出門之前,宋清蘿草草掃了幾筆眉粉,抹了奶杏色唇蜜,随意挽起頭發,休閑的毛衣長褲搭配板鞋,慵懶,痞氣。

從小區到飯店打車十五分鐘,她大概是遺傳了母親精準掌控時間的能力,卡點卡得不早不晚。

地庫負二層車不多,黑色邁巴赫近在眼前。

“宋小姐。”司機小姜遠遠看見了宋清蘿,下車拉開後座門,對她微微笑。

宋清蘿道了聲謝,彎腰坐進車裏。

“你吃飯了嗎?”

“吃過。”

“哦,什麽時候到這裏的?”

“十一點四十分左右。”

她問一句,司機答一句,畢恭畢敬,絕不多話。

後座小桌板上整齊擺放着文件,宋清蘿随手翻了兩頁,似乎是語言服務類的合作項目,對方公司名字“翼聲”,資料上有簡單介紹。

她沒什麽興趣,把東西放了回去。

坐着不到五分鐘,宋清蘿等得有點不耐煩,嫌車裏拘束,開門下去,繞着車子來回踱步。

電梯廳方向傳來腳步聲。

三四個人朝這邊走,宋清蘿一眼看到宋雨蘭女士,見她正跟身側人交談,笑容如沐春風,目光移向旁邊女人的臉……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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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很多眼熟的小可愛(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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