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聞總好。”

宋清蘿彎了彎唇角,站起來,好像知道聞若弦會出現在這裏。

放眼整個辦公室,只有她的工位最滿當,其他人了不起在桌上擺放綠植盆栽,她不僅如此,還添置了盲盒手辦、迷你咖啡壺、氛圍燈、小風機,甚至桌角挂着兩個毛絨玩偶。

身上更是穿得花裏胡哨。

芭比粉的吊帶毛線裙,漆光油亮的皮褲,帶着金屬鎖鏈的黑色腰帶,誇張的耳環、項鏈、手鏈,在燈下細閃。

椅背上挂着與裙子同花色的外套。

怎麽看都不像來上班的。

說她下一秒就要登臺走秀也沒人會懷疑。

聞若弦眼心情複雜,走進去,嘴角挂着客氣的淡笑:“宋小姐,又見面了。”

她的嗓音因疲憊而有些沙啞。

宋清蘿眸光熾熱:“是啊,真巧。”

見她如此反應,聞若弦心裏明鏡似的,哪有什麽巧,不過是蓄意而為,可也更加不明白了,究竟為什麽。

想着,頭又開始疼。

“宋小姐可以告訴我,為什麽選擇我們公司嗎?”不如直接問。

宋清蘿幹脆地回答:“我喜歡這裏。”

聞若弦并不太相信,委婉道:“我看過你的簡歷,做文員,是大材小用了。”

Advertisement

“我選工作不考慮用處,只管自己喜不喜歡。”

“宋小姐,我想聽實話。”

“聞總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宋清蘿嘆氣,故作謊言被拆穿的失落,其實早已準備好了說辭,不慌不忙。

“比起在家人眼皮子底下,當然還是外面更自由。”

聞若弦挑眉。

這個原因倒是更合情理。

她暫時為宋清蘿貼上了“叛逆富二代”的标簽。

“聞總是大度的人,不會容不下我這個小小文員的,對吧?”宋清蘿眨眨眼。

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工位:“我今天剛入職,員工手冊記得差不多了,雖然還不完全熟悉工作內容,但是我寫了一份到崗規劃,最多三天,就不需要同事帶我了。”

聞若弦伸出手,示意拿過來看看。

宋清蘿大大方方給她。

薄薄幾張紙,誠意滿滿的全手寫,字跡蒼勁如風,從工作思路到具體計劃,內容詳細,條理清晰。不像是混日子的人。

但也不那麽重要。

混不混日子,能不能勝任,都不重要。

真正的顧慮不能明着說。

看完,聞若弦沒給任何評價,把東西放回桌上:“宋總知道嗎?”

“我是我,我媽是我媽,我和她是互相獨立的個體。”

“……”

“聞總會把我當成關系戶麽?”

“會。”聞若弦點頭。

宋清蘿臉色明顯黯淡,聲音低下去:“哦,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亂的,你也不用給我什麽照顧……”越說越有些委屈,卻仍對她笑。

那樣善解人意的笑容。

藏起失落和委屈,只讓人看到倔強,和想要證明自己的決心。

聞若弦心裏莫名生出愧疚。

好像欺負了她。

便轉移話題:“挺晚了,不回去嗎?”

“馬上。”宋清蘿彎腰收拾東西。

聞若弦看了眼窗外,天已經全黑,出于禮貌多問了一句:“你怎麽走?”

“我……”宋清蘿察覺到機會,反應極快,“坐地鐵。”

聞若弦一怔。

她以為她在開玩笑。

“我的車太高調,不想被同事議論,所以今天我是打車過來的,可是沒想到碰着一個猥瑣男司機,打探我住址,我現在有陰影了……”宋清蘿撒謊不臉紅,心裏盤算着計劃,低弱的語氣和為難的表情卻是恰到好處。

說完又自我安慰:“雖然我還沒坐過地鐵,但是應該不難的,就當做體驗生活吧。”

聽到“猥瑣男司機”,聞若弦皺了一下眉頭。

“我送你回去。”

宋清蘿就等這句話。

可是心思不能擺在臉上,她佯裝遲疑:“這太麻煩聞總了。”

“不麻煩。”聞若弦堅持,“你住哪裏?”

宋清蘿正求之不得:“長島君庭。”

那是毗鄰玉湖公園的山莊別墅區,位于江城東南隅近郊,距離商務中心大約二十公裏,很遠,從公司開車過去,算上堵車、紅綠燈時間要一個小時。

非但不順路,還繞一大圈。

返程再繞回來。

那邊不通地鐵,如果大小姐要坐地鐵回家,得換乘三條線,再換區間公交,步行一公裏,到家至少深夜十點了。

到底是客戶的女兒,與普通員工有所區別,怠慢不得。

“沒關系,聞總,我知道太遠了,麻煩你也不好,我自己能回去的……”宋清蘿很懂事地說。

聞若弦心軟:“跟我走吧。”

“哦……好。”

宋清蘿把手背在身後,悄悄比了個勝利姿勢。

目的達成。

關燈,鎖門。兩人一前一後去乘電梯。

狹小幽閉的世界,空氣仿佛凝固,聞若弦身上似有若無的草藥香味,帶着不易察覺的蠱誘,直往宋清蘿鼻腔深處鑽,清新又溫和,很好聞。

她深呼吸,動作放得極輕,怕驚擾了香味會散去。

餘光裏只有聞若弦的側臉。

一個人的六年會有多少變化。

這張臉依然年輕,只是摘掉了金絲邊框眼鏡,氣質愈發溫和,但這種人人都得見的溫和,總是帶着距離感。

她不記得她了。

确認這一點,宋清蘿有些失落。

自己刻骨銘心的記憶,不過是別人生活中的插曲,那些尋尋覓覓的時光,對方全無所知。

十六層到負一層,她幾次想開口問,又忍住。

這十幾秒漫長得就像十幾個小時。

車停在電梯廳右側C區,是一輛黑色奧迪A6L,漆面保養得锃光瓦亮,看上去低調,沉穩,宋清蘿初見它就覺得老氣橫秋的,卻很符合聞若弦的氣質。

大燈閃了兩下,宋清蘿自覺拉開副駕駛門,坐進去。

車裏很幹淨,有淡淡的草藥香,座套是深酒紅色,中央後視鏡上挂着一串木質念珠,正下方擺放着金色小人玩偶,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裝飾。

“你也喜歡‘露寶’?”宋清蘿驚喜地望着金色小人,“我有一個銀色的,剛好,和你這個湊成一對。”

聞若弦瞥了一眼,臉色僵硬,随口應:“是朋友送的。”

說完低頭系安全帶。

宋清蘿的敏感神經跳了下。

玩偶是限量款,金銀雙色,發售時,官方賦予了它們CP屬性,這也意味着有可能……

她想起了很重要卻被忽略的事。

聞若弦單身嗎?取向是女還是男?

她什麽都不知道。

就這樣冒冒失失闖進對方的生活。

有些話不能直接問出口,宋清蘿略微思索,調侃道:“一般說朋友的,我都默認是對象。”

聞若弦低着眼,沒有接話。

“真的是對象?”宋清蘿心懸起來,臉上仍要維持輕松的笑容,“那我可不能坐你的車了。”

她伸手作勢開門。

聞若弦不明白兩者之間有何關系。

眼看大小姐就要下車,只得無奈回答:“我沒有對象。”

“哦。”宋清蘿收回手。

誰說朋友不可以送成雙成對的東西,她和施楚寧從小到大用過不少,粉的藍的,黑的白的,都是姐妹款。

心情豁然開朗。

她偏過頭,車窗映出嘴角微揚的弧度。

那天回家後,宋清蘿把聞若弦的公司查了個底朝天,怎樣才能離對方近一點。恰恰此時,她看見了公司的招聘信息,有各語種全職翻譯、程序員、行政文員等,這才冒出想法——

先打入內部再說。

做翻譯需要“CATTI”證書,她沒有,做程序員需要經驗,她不懂。能做的只有文員。

長這麽大,宋清蘿就沒正經上過班,也不太熟悉面試流程,為此她特意找了姚秘書,請自家公司的人資總監吃飯,讨教一二,又找朋友“串通”,編寫在朋友家企業的實習經歷。

面試那天她做了充分準備。

如果靠自己不行,就找家裏幫忙,只要是她想做的事,用盡任何可行的辦法也要做到。

所幸她成功了。

窗外的街景徐徐後退,五彩斑斓的燈光就像是煙火,緩緩升上夜空,炸開絢爛的禮花,在她無人窺見的心底響成一片。

一個小時的路程過于久。

坐車的人還好,開車的人難熬。

到“長島君庭”是八點四十二分,恢弘氣派的大門矗立在光影中,小區總共只有九戶,最大一戶占地面積三千平,四周空曠寂靜,遠望稀稀疏疏的燈光如星子。

非業主車不能進。

宋清蘿解開安全帶,看向聞若弦:“謝謝聞總。”

車頂燈亮起,柔光照着聞若弦眉心藏不住的疲态,她對上宋清蘿的目光,唇邊仍挂着溫和的淡笑,沒有半點不耐。

宋清蘿忽然覺得自己很過分。

這裏的确是她家,但只有周末和節假日會回來,平常她就住市區的大平層,那也是她家,屬于她一個人的空間,離公司僅七八分鐘車程。

為了坐聞若弦的車,為了能相處久一點,她撒謊,耍心眼,讓對方開一小時車送她來不常住的地方……

還為此嘆服自己的聰明。

“公司不提倡加班,”聞若弦看着她說,語氣也是溫溫淡淡的,“提高工作效率很重要。”

批評她?

宋清蘿從自責情緒中抽離,輕飄飄地回擊:“像聞總這樣高效率工作到超出下班時間一個半小時嗎?”

聞若弦一怔,解釋道:“那是我的個人工作,與公司業務無關。”

“只要在辦公室就算是加班。”宋清蘿緊咬不放。

“一個不提倡加班的公司,老總卻帶頭加班,還教育下屬要提高工作效率,這很矛盾啊。”

聞若弦被噎得無話。

靜默片刻,她突然笑了:“你要跟我辯論嗎?”

宋清蘿僵滞。

一瞬間她以為她記得了。落在眼底的光閃爍,又熄滅。

“我怎麽辯得過你……”

你可是辯論賽冠軍。

不待她說話,宋清蘿推開了車門,一只腳跨出去,“聞總,晚安。”

“等等。”

“?”

聞若弦視線在她身上移了一圈:“如果真的不想太高調,我建議你,上班可以穿得再合适一點,當然,能把頭發染成深色更好。”

“我這麽穿不合适嗎?”宋清蘿低頭看自己。

“對上班而言。”

“……”

她表情溫吞地說着嚴肅的話,一本正經的樣子簡直讓人冒火。

什麽老古板。

管天管地管別人染發穿衣。

宋清蘿腹诽,面上卻乖巧應和:“好的,聞總,我會考慮的。”

聞若弦點了點頭:“晚安。”

車門被不輕不重地關上。

目送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內,她長舒口氣,像是完成了重要任務,原地調轉車頭,迎着凄清的路燈駛入夜色。

到家後,聞若弦沒有立刻下車。

今年三月開始,每每忙完工作回來,她都要在車裏坐一會兒再上樓,以便盡快适應一個人住的生活。到現在大概已經适應,靜坐卻也成為了習慣。

停車場靜悄悄的。

令耳朵發痛的安靜是她最愛。

手機屏幕突然亮了。

一條微信添加好友信息:宋清蘿。

--------------------

聞姐姐,這麽不解風情是會沒有女朋友的(doge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