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會議室靜得針落有聲。

所有人先是震驚,再紛紛将目光投向宋清蘿。

總經理秘書并非尋常職位,一般不會內部調人,即使內選,論能力、資歷也不該選一個處于試用期的新人。何況這位新人剛剛因為工作沒做好而被上司批評。

宋清蘿反應迅速,露出了意想不到又難掩欣喜的表情,看向聞若弦。

那晚在聞若弦家裏吃到定心丸,為了能夠更加靠近對方,她改變了策略。

曹主管不再使喚她,那麽她便在本職工作上懶散、敷衍,惹來上司批評,一次,兩次……在會議室這樣的地方很容易被聞若弦看見。

只是她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更沒想到,聞若弦會當衆下達指令,把她調到自己身邊。

變相給了曹主管狠狠一記耳光。

她在保護她。

不願看到她被“欺負”。

思及此,明知眼前的結果是計策使然,宋清蘿仍是覺出些甘甜,蕩漾着漣漪的心湖翻湧起漩渦,暖流泛濫成災……

胡經理率先反應過來,視線回到聞若弦身上:“好的,聞總。”

曹主管尴尬極了。

看看聞若弦,又看看宋清蘿,最後看胡經理。

顯然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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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将開始,無關人員要離開,她給宋清蘿使了個眼色,正要帶人出去。

“做你沒做完的事,然後留下來旁聽。”聞若弦望着宋清蘿說,她不笑的時候,表情嚴肅,甚至看起來有些生人勿近的冷。

宋清蘿立刻精神百倍:“好。”

她繞過長桌,熟練且快地打開投影、錄音設備,然後在每個座位前擺放好礦泉水,手腳麻利,前後忙不到五分鐘。

最後很自覺地坐在角落空位上——

看着曹主管獨自離開。

聞若弦也坐下,波瀾不驚地瞥了宋清蘿一眼,只見大小姐神色乖巧,眼眸微亮,像是得救後如獲大赦的模樣,心又軟了幾分。

随後便專心聽彙報。

例會時間不長,半小時左右收尾。

宋清蘿平常最煩開會,每周部門例會都要打瞌睡,回去寫會議記錄,因為沒怎麽聽,往往是半天憋不出一個字,幹脆抄模板,交差了事。

但今天她一點也不困。

邊聽邊觀察聞若弦。

那人話極少,大部分時候都在靜靜地聽,可一旦開口,便直擊要害,把人問得啞口無言。

畢竟是當年的辯論賽冠軍。

某某經理,什麽爛邏輯還敢混淆概念?不知道老古板已經看穿你了麽?真替你尴尬,能不能行,不能行就卷鋪蓋走人,別給老古板添亂……

宋清蘿旁觀得十分開心。

會議結束後,聞若弦把胡經理留下來,其餘人都離開,包括宋清蘿,讓她先回行政部等消息。

聞若弦象征地與胡經理讨論了下秘書人選。

最後還是要宋清蘿。

回到辦公室,跟徐曼說起這件事,要讓大小姐留在身邊“學習”,不可能完全瞞着助理,為避免多生事端,她将宋清蘿的來路告知了徐曼,要求其守口如瓶。

“聞總,您辛苦了。”徐曼聽完只是豎起大拇指。

每天忙個不停還要花精力應付祖宗。

聞若弦揉着眉心,無奈地笑了笑:“為公司利益着想而已。”

大小姐圖新鮮是暫時,玩夠了終有一天會離開,但與宋家的緊密聯系能帶來更多資源和機會,一旦沒有把握住,對公司發展而言是十分可惜的。自己不過多花費些精力,就能換來潛在的巨大機遇,怎樣想都不虧。

等價交換,互惠互利。

聞若弦這麽想,眼前卻浮現宋清蘿明媚的眼神,純淨的笑容,腦海中都是舞臺上光芒耀眼的身影……

猛然間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或許宋清蘿是真心與她交朋友。而她,這樣滿腦子利益,滿肚子算計,未免太肮髒下作。

再想到她的眼神和笑容,就如面對太陽般不敢直視。

身在名利場又怎能不肮髒。

從前她不喜歡這些,可在公司成立之初,她答應過然然,會盡全力守護兩個人的心血,無論有多艱難。

只要然然高興,她髒些沒關系。

人不能背叛自己的初心。

她的初心是程蘇然……

兩股矛盾的力量在身體裏拉扯,激烈碰撞,精神消耗似乎反應在生理上,有了疼痛的幻覺。聞若弦連忙止住念頭,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大口溫熱的菊花茶。

徐曼前腳出去忙,後腳就有人敲門。

這敲門聲只是流程。

下一秒,宋清蘿不請自入,臉上挂着愉悅的笑容:“聞總,我來了。”

聞若弦驀地手抖,險些打翻杯子。

仿佛做虧心事被抓包。

“坐吧。”她迅速恢複鎮定,指了指對面椅子。

宋清蘿斜睨一眼,嫌棄地皺眉:“不要,坐這裏像領導訓話,我喜歡沙發。”

聞若弦正色道:“以後我就是你的直屬上級,你先适應一下也好。”

宋清蘿想起這是在公司,在聞若弦的辦公室,小脾氣使不得,對付這種一本正經的老古板不能硬來,要放軟。

她垂眸喪臉,小聲說:“我剛挨完曹主管的訓,你也要訓我麽?我以為我已經得救,脫離苦海了呢……明明只是覺得坐沙發舒服,你就拿身份壓我……”

“好好好,坐沙發。”聞若弦無奈哄她。

宋清蘿立馬笑了,轉身走到沙發邊坐下,懶懶地伸直腿,又沖她招手,拍拍自己身邊位置:“快來。”

真是個祖宗。

雖然令人頭疼,但也挺有意思的。聞若弦如是想,嘴角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笑,起身走過去。

坐下來終究還是與她隔了半個身位。

誰知宋清蘿貼過來,挽住她胳膊:“領導好。”

“……你先坐好。”聞若弦不太自在,但沒有推開她。

宋清蘿低低應聲:“哦。”

見她這般,聞若弦又于心不忍,斟酌着說什麽,宋清蘿突然歪頭靠過來,認真地問:“為什麽讓我當你秘書呢?”

聞若弦霎時僵硬。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挽着她,靠住她肩膀。

但其實也不過一年半時間。

她又想起了程蘇然,想起去年夏天之前,這五年裏,許多許多畫面。

回憶太頻繁不是好事。今年她明明控制得很好。

“聞若弦?”宋清蘿輕聲喚她,“你怎麽走神了,我在問你,快理我。”

聞若弦收起情緒,還來不及思考正當理由,脫口就道:“把你放在我身邊更好。”

宋清蘿眼底綻開熾熱的光。

把你放在我身邊。也就是,把你護在我身邊。

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年夏夜,她抱着血流不止的胳膊縮在牆角,看着持.槍的恐怖分.子瘋狂掃射人群,腳步越來越近,而聞若弦就把她緊緊護在懷裏,冷靜地告訴她:“別怕,呆在我身邊,我帶你跑。”

當時她對聞若弦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

縱然素不相識,也會護她平安。

從那以後,她的心就丢了,丢在柏林街頭的牆角,丢在聞若弦身上。

到現在才找回來。

“真的嗎?”

“嗯。”

“那為什麽……你覺得把我放在身邊更好?”她臉頰微熱,神情染了絲絲嬌羞而不自知。

就想繼續問下去。

喜歡這樣一直問一直問。

追着清甜的風奔跑,連呼吸都是甜的。

聞若弦似乎感受到溫度,偏過頭,那雙深黑的眸子裏跳動着野火,會将人灼傷,她看見裏面映出了自己的臉。

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如何回答上。

為什麽?

放在身邊,她不會動辄使喚她做苦力,也不會以任何事情威脅她,更不會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訓斥她。下意識想着這些,的确,對宋清蘿很好,雖然只是從一個小牢籠跳到大牢籠,但至少她能最大限度給她自由。

直至鳥兒願意飛出牢籠。

意識到這點,聞若弦又陷入矛盾。

真的只是為了利益嗎?

也許還夾雜着惋惜。

看見曹主管訓斥宋清蘿,即使明知是因為她沒做好分內的事,也急不可耐地護她。

于是未經深思熟慮便将人調來身邊。

做出這個決定也是遲早。她知道自己不會後悔。

“宋總說,希望你跟在我身邊,她比較放心。”聞若弦避開她視線,給出了完美理由。

完美,合理,且官方。

宋清蘿眼底的光熄滅:“哦……這樣啊。”

“那你應該也看到了,我連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萬一在你身邊,搞砸了什麽,你會更惱火的吧。”她身體逐漸坐直,松開了手。

身上重量驀地消失,輕盈了,也空了,可是并沒有如釋重負,擺脫累贅的感覺。

“不會。”

聞若弦果斷搖頭。

以為她是害怕像今天一樣被訓斥,眼神溫柔地安撫:“我不會對你發脾氣。”

宋清蘿輕嗤一聲:“難道你沒脾氣麽?”

“可以這麽理解。”

“我不信。”

哪有人沒脾氣。

她就偏要惹她生氣,看看到底多能忍。

聞若弦無從驗證或解釋,輕嘆:“試試就知道。而且,今天你沒有做不好,只是遲了幾分鐘。”

“你就不怕被我氣得半死?”

“我不認為你有這個本事。”

“……”

“今天旁聽例會,有什麽心得?”不想與大小姐饒舌下去,索性轉移話題,說正事。

宋清蘿低眸思考,又挽住了她手臂,情不自禁依偎過來:“心得就是……在關于工作的事情上,沒人能忽悠住你。”

聞若弦點頭,表示認同:“嗯,觀察細致。”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忽悠你了,你會生氣嗎?沒脾氣的聞總。”

“不會,除非是原則性的問題。”

“什麽算原則?”

“欺騙,背叛。”

宋清蘿臉色僵滞,心虛問:“被欺騙或者背叛的話,你會怎麽辦?”

聞若弦絲毫沒注意她表情,腦子裏想的都是工作,朋友間的欺騙,生意上的背叛,遲疑許久,她才慎重地回答:“難以原諒,老死不相往來。”

“……”

宋清蘿心涼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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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蘿:害怕.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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